一道閃電，將高大的黑影照得分毫畢現。

王文維本來正抱著自己手抄的“葉達詩集”輾轉反側，突然被雷聲驚醒。

“誰！誰在那！”

紅毛怪物藏在兜帽中，看上去像是一個強壯高大的人類。

它只說了一句話：“那屍身燒不得，只能土埋，否則劉家村會遭災。”

說完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王文維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背後生出冷汗，雖然那怪人沒有傷害自己，但竟然繞過了親兵進入了臥房。

之後王文維立刻喚來了手下，才知道他們好不容易將巨大的怪物分屍，剛點起火來，燒了沒兩塊，空氣中就出現了一股異香，接著就下起了一場怪雨，澆滅了火焰。

“別燒了！天亮了找一處沒人的地方掩埋，坑挖的深點。”

親兵們心裡也犯滴咕，那屍身被燒發出的異香讓人害怕，雨下的也很蹊蹺，聞言都松了一口氣。

次日，親兵將屍身運至村後兩尖山的山腰上，這裡只有草和石頭，平時村民都不怎麼來。

挖了數尺深的大坑，將屍塊掩埋，王文維卻沒有離開，遣手下先離開，只說自己文思洶湧，要作詩一首。

親兵雖然不願，但知道自家老爺性格執拗，只能在遠處等著。

天黑之後，一個高大的兜帽身影出現。

“你在等我？”

王文維看不清對方樣貌，只當對方是一位隱於山野的奇人異士，拱手道：“多謝這位壯士指點，文維差點釀成大禍，留在此處除了道謝以外，還想再詢問一番，就這麼掩埋屍首就可以了麼？需不需要拋灑些黑狗血之類？”

高大身影頓了頓，說道：“不用，讓村民不要去挖掘即可，三五年就能彌消禍源。”

王文維點點頭，再次道謝後就要離開。

高大身影突然叫住對方：“你似乎是個當官的，還是文人，應該懂得很多吧？”

王文維謙虛道：“只是多讀了些書罷了。”

“那我問你，人為什麼會欺壓同類？”

王文維一愣，說道：“閣下合意？”

高大身影將牧童的遭遇說了出來，王文維越聽越心沉。

他這種人，從小便是讀書、讀書、讀書，就連做官都只是半推半就，被妻族推著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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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也都在京城，並沒有見識過庶民之苦，所以心尚未冷。

或者說，這其實是一個理想主義文人....

“我竟不知小小村莊，地主盤剝壓迫居然到如此程度....”

王文維捏了捏拳頭：“我會查清冤屈，行刺史監察之職....”

高大身影卻道：“苦主與惡主具已死，查清了又有什麼用？”

王文維愣了愣，但立馬堅定道：“那就查清全縣！全州！杜絕如此絕戶之事再發！”

“兄臺，治下出現如此慘桉，皆是因為我之失職！王某雖手無縛雞之力，但既添為雲州刺史，當為百姓立命鳴冤，也能告那牧童與劉村無辜者在天之靈。”

初次外放，擔任刺史之職的王文維，根本不知道自己發下了什麼樣的宏願，又會遇見什麼樣的困難。

就連那高大身影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你做不到的。”

王文維卻覺得自己不被相信，上前一步抓住高大身影的手，嚇得對方趕緊把頭扭開，以免被看清樣貌。

“王某邀請壯士隨我一起通行，同樣監察王某！親眼看看王某能不能做到！”

王文維正沉浸在自己理想主義宏願中，腦子裡已經蹦出來幾句康慨激昂的詩句，卻沒發現自己抓著的大手...

毛茸茸的。

高大身影扭著頭，說道：“你邀請我與你同行？”

“是也！”

“你可知我身份？！”

王文維義正言辭道：

“能出言提醒王某焚屍之事，閣下定也是心繫百姓，心中良善之士，王某看人不會錯的！”

高大身影抽回了手臂，總覺得被這樣抓著怪怪的。

經歷了牧童發狂後，它也是心灰意冷，在山腰上發呆了近一個月。

它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接下來又該何去何從。

自己在山野間琢磨出來的“法門”，已經走到了死路。

都說人族中能人異士輩出，自己以前只在各個山村走動過，也許大城鎮能有什麼收穫也不一定。

它心底並沒有放棄製造同類的想法。

只是眼前這人，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你真不在意我的身份？！”

王文維還當這位奇人背後有什麼仇家，抬手道：“王某發誓，只要閣下不是奸惡之輩，王某絕對一視同仁，還願護壯士周全，望壯士給王某一個機會，定要讓你親眼看到，王某是如何為百姓安身立命的！。”

高大身影沉默了許久，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噼啪！”

一道閃電，照亮了半山腰。

然後王文維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這一年，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理想主義文人，和一個天生天養的強大妖怪，因為一個天真的約定而聚到了一起。

______________

“哈哈哈！這個王文維，真是一個妙人！”

東海，凌晨三點半。

葉達聽到關鍵處，忍不住哈哈直笑。

王維文也忍不住嘴角帶了點笑意。

“是啊，用現在的話說，他是一個浪漫的理想主義者，最大的心願是寫出偶像葉達一般的詩句，可惜他寫科舉文尚可，寫詩實屬三流水準，一輩子沒能留下什麼名作。”

葉達將空易拉罐隔空扔進了垃圾桶裡。

三分命中！

“對了，那是哪一年？”

王維文也仰頭將飲料喝乾，說道：“大斌292年。”

還維持著投籃動作的葉達一愣。

“大斌292年？那豈不是...”

“是的，百年瘟役可能已經開始，只是還未傳到雲州....”

______________

大斌292年，雲州新任刺史王文維聽聞兩尖山奇事，前去探訪，旬日後而歸，身邊多了一個少年護衛，被稱為“紅”。

之後前往雲州州府就任，後馬不停蹄開始走訪地方，行監察之職，傳聞極厭欺壓良善之事，每遇必察，每察必清，每桉必罰，不論官卷士紳。

短短半年，就受到各地庶民愛戴，被稱之為“王青天”，聲望極高，傳言其英明神武，眼能辨忠奸，耳能聽民冤。

“紅！救我！有刺客！要死了！跑不動了！”

“王青天”雙腳甩出殘影，在空無一人的夜路裡狂奔，長衫都跑散了，狀若瘋癲。

“別殺我！呼呼....我是刺史！代君監察，咳咳！誰敢殺我！誅九族！”

王文維實在跑不動了，扶著牆一邊咳嗽一邊威脅道。

“卡察！”一柄飛刀擦著王文維的臉頰釘在牆上。

王青天立馬換了一副說辭：

“好漢饒命！”

一團黑色迷霧飄來，顯然刺客是位修煉了某種法門的異士。

黑色迷霧稍作停頓，正要取了目標首級。

“唰”的一聲，一道紅光閃過。

黑色迷霧中之人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一位身穿鎧甲的英武少年出現在了王文維身前。

王文維立刻松了一口氣。

“紅！他是李家找來的刺客，沒想到他們膽子這麼大，刺史都敢暗害！弄他！”

英武少年被稱之為紅，自然是當年山腰上的紅毛怪物，不過已然換了一副人類面貌。

而他的面容，正是昔日牧童十五六歲的模樣，只不過比起牧童那面黃肌瘦的樣子，紅更多了一份英武和飽滿，頭盔下則是一頭紅發，只是尋常不顯露出來。

紅拔出身側短刀，隨著一道匹練閃過，黑色迷霧中倒飛出來一人，口吐鮮血撞在牆上，兩眼一翻失去了意識。

王文維終於喘勻了氣，正了正衣冠，狼狽道：“李家兩代以前出過宰相，這些年裡如同土皇帝一般，巧取豪奪土地無數，飛揚跋扈無人敢管，知道是塊難啃的骨頭，沒想到居然找刺客殺一州刺史...”

半年來，王文維和紅二人走訪各地，專管不法之事，王文維也確實履行了他對紅的承諾，不畏強權，為庶民百姓鳴冤立命。

由於二人不帶儀仗，行蹤不定，讓貪官汙吏，惡霸豪紳難以提防，再加上紅擁有各種神奇手段，可以說成果斐然，辦成了不少大桉。

欺男霸女的紈絝，逼人絕戶的地主，哄抬物價的豪商，刮地三尺的貪官...

而隨著見聞越來越多，王文維也漸漸褪去了之前那種天真，開始明白何為官，何為民，明白了天底下藏了多少齷齪事。

不過這位王青天只是不再天真，並不是不再理想主義，見得越多，反而越堅定了他的宏願。

雲州府衙都只去過一次，其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外走訪地方。

“王青天”之名傳遍雲州，身邊的神秘侍衛“紅”也有了些許名聲，據說這位少年侍衛是王青天從京城帶來的異士天才高手，所向睥睨，更有各種奇門手段，讓奸惡之徒無所遁形。

一月過後，李家伏法，吐出大量土地，王文維深知這種毒瘤一幫子打不死，還需繼續關注，但也到了不得不回雲州府衙的時候了。

因為他的夫人，晚他數月從京城出發，如今終於是到了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