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聯合355年12月6日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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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維德·王,

於聯合355年12月6日,俄蘇爾

他把帷幔拉開,從屋子的角落透出瑩白色的閃光。我知道他要做什麼:他從不解釋,只會命令。

我聽見一陣喀啦喀啦的聲音,那是古裡斯丹特在操作他的機器:黃色和紅色的線被連線在一起,兩根白色的線被連線在一起。接著是一陣混亂的噪音,沒有次序、黏合著的嘈雜。他架起收容器,用酸液一遍一遍地反覆擦拭它的內壁。在混雜著些無關緊要噪聲的無限靜謐中,他的工作完成了,把目光投向我。我知道他又一次需要我;我也明白,我會進入那個機器裡去。奇怪的是,我雖然有些抗拒和厭惡,卻仍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於是他走來,將我抱起,平放在架子上;脫下我的所有衣服,用水管上上下下地把我完全地沖洗乾淨。那股具有衝擊力的水流會造成一陣鈍痛,會摧毀已經結了痂的傷口,並使血流出來,混入水中,怎麼也衝不散。沒有做任何事情,沒有說一句話——我任他擺佈,那些身體似乎具有的感受浮在水的表面,而我則潛在水下默默地觀望著那些變化:沉默、不發出聲音,不暴露。我在偷偷地瞧著古裡斯丹特,並確信他看不見我,因為水的表面是墨黑色的。我看見他將我抬起,像抬起一袋輕飄飄的、不含多少水的食品。古裡斯丹特把艙蓋從機器下面扶起來,蓋上一半,丟我進去。我的姿勢很難看,但我不打算動一下。他露出難以理解的笑容,用手將我翻轉過來,胳膊放在身體兩側。接著是那些瓶瓶罐罐。白色的、黃色的:白色的要先擰開,倒進來,而黃色的似乎是酸液。它們流進我的耳洞,我感到堵塞與冰涼,像有人按住我的耳朵。我被完全覆蓋,只露出眼睛和鼻尖。我可以看到他站在我的鼻尖上,用燒杯稱量酸液——倒進來。於是像是某種灼燒的後果,視野變得暗淡,變得血紅,而他好像在我的臉上跳舞,產生一陣陣壓迫下來的重量。最後我感到了震動,以及蓋上的艙蓋;我明白他成功了,如預想的那樣,我什麼也沒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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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殘餘的記錄

奧維德·王,

聯合355年

水很涼,我像是被泡在水裡:從這一片水域轉移到那一片水域。但我知道,我的頭頂接觸著水面,如果我想的話,隨時就可以探出頭來望到上面的一切。可是我不會這麼做,我只是蜷縮在那兒,甚至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那時就有人走過,很多人;它們踩在水面上,像踩在道路上那樣發出嗵嗵聲。那時就在聲音的源處擴散出水波,波紋的碰撞產生褶皺山脈一樣的圖案。腳印在那層空氣與水的交界殘留得很久,一開始我能夠透過腳印的數量估計它們的數目;可是沒過多久,腳印的密度陡然上升了,許多腳印重疊在一起,後面的抹去前面的——生出各種各樣根本不像腳印的東西。漸漸地那些尚且能分辨出來源的聲音混雜成一片來自四面八方、甚至來自那層交界的任何一個點的噪音,開始的嗵嗵聲也不知怎麼地化為一種概念性的、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描述的聲音。於是腳印越來越難分辨,最終平鋪成一片亂七八糟的無規則圖案。這個圖案不久之後也消失了,如果聽不到那陣愈來愈強烈和浩大的持續噪聲的話,交界同之前絕對平靜的水面就沒有了任何區別。

我心安理得地呆在水面下面,而這裡的氛圍同上面並不相同。這兒十分安靜,雖說顯得有些陰暗,很少有光可以透過那層介面到達水下來。那層介面彷彿是一塊毛玻璃,堅硬的、可以承載無限重量的——不知從何而來的材料。水很淺;水底是一層柔軟的細沙,在某種折射的作用下映出淡藍色。假如我能夠把半個身子埋進裡面去的話,一定是會非常舒適的。這個封閉卻充斥外界噪聲的空間,使我能夠窺探到外面的十分之一,或許百分之一;但最使我得意的是,我的形象、我的資訊,以及一切關於我的其它東西,都被封存在這片不算巨大,卻也已經足夠大的空間裡,這片完全自我的領域是什麼東西都無法侵入的。我在這裡的存在本身,已經成為了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從任何方面來講,我都無法相信那層介面是可能被打破的。人們若無其事地從上面經過,彷彿對我而言已成了一種常識,於是漸漸地我便不再注意到那層介面的存在,它於我的意義就成為了本來的天空。

當我已經完完全全習慣了它的一切時,當這個環境已經由一個臨時的隱蔽處成為一間永久的居所、一處與世隔絕,不為人知的世外桃源時,我卻注意到了一些為常理所不容的異常:那層先前形成的噪音的混合度呈幾何級數地增強,一切分散雜音的影響都被削減到了一種難以注意到的程度。於是從我的主觀感受來看,一切正成為往常的樣子;在那些聲音完全均勻地混合在一起時,我便再也察覺不到它們。

這時就有新的腳印產生了,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在那些已經完全平面化了的腳印上的新產物。只有一個人,兩行腳印。當新的腳印距離我越來越近時,我的注意力便不再集中在水下這片小小的烏托邦,而是好奇地望向了頭頂的水面。當我確認那個人已經走遠之時,我便做出了一個驚人的、難以想象的舉動:直起身來觸碰了那層介面。毫無阻礙地,我穿過了它;固體般的水碎成塊狀,又散成液滴。我驚訝地發現這是一片大湖,那個人的背影與碩大無朋的、環繞整片水域的深紫色山脈交融在一起——山脈的形態不斷地重複,很難辨識出山脈的.asxs.和斷裂,它們模糊的稜角與陰影結成一串不斷的鎖鏈。這片無限廣遠的空間與先前狹小淺薄的密室形成了如此鮮明的對比,以至於一種空蕩單薄的失落將我完全地充斥。這種孤獨逐漸地演化成了一種焦急的渴望,又經過山脈與水平線的切割變得冰冷與卑微。那一刻我的唯一想法竟然是涉水狂奔過去,伸出雙臂抱住它,完全擁有它。於是在我的視野中,它的形象成為了各種各樣的映像,承載著我幾乎所有的期待。然而,不知從思維的哪個迴路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反感,使我望眼欲穿的凝視一變而成了卑鄙無恥的窺私。罪業與懲罰自天而降,像墨黑混入乳白,生長出密密麻麻的粉狀枝節;離散的因素很快便侵染了所有的情緒,這種混合往往伴隨著劇烈變化的疼痛和揪緊的神經,總是令你意識到一種使人嘆息的不可逆轉的變化。

就在這時我驚恐地發現水面正在以一種可以察覺到的速度下降,彷彿整片大湖的湖底佈滿了無限細微的孔洞,才能使水均勻地湧下去卻不產生漩渦。這使我感到慌亂,繼而感到罪惡,之後完全被一種不顧一切的懊悔和焦慮的混合物所佔據。很快我就發現自己已經無處可逃,乾冷的空氣中鬱結著的昏暗像狂風一樣卷去我所有的耐心。在無助中我發現了一個自遠而近地向我走來的人,它的周身環繞著旋轉和凝聚的純粹情感;它伸出雙臂,熱烈地擁抱我,將我撲倒在淺淺的水中,那一刻冰涼與熾熱在我的全身上下通流。它與我的渴望得到了極大的、完全的滿足,彷彿圍繞著我們的天空和湖面都在熠熠閃光,可我膚淺的情緒下卻是更加沉重的核,隱秘的盒子中盛著不敢也不會表露出的提心吊膽與誇張的厭惡。這都使我產生一種難以抑制的生理牴觸,在勉強而心不在焉的配合中生出越來越濃重的懼怕。不幸的是,它發現了這一點,失望地離開,甩下一袋我難以承受的惡毒和尷尬。那時我坐在已經乾枯了的湖面,它已然成為一片群山環抱的巨大沙漠,細沙流動如水,卻好像從未被水浸潤過。在乾渴中感到的極度羞恥和怨恨,漸漸演變成一種廢棄的情緒,它具有顯著的破壞性,幾乎要將我切成無數片。我無助地伏在沙子上嚎啕大哭,怨恨的不是其它任何東西,而正是我自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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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甦醒伴隨著劇烈的咳嗽……混合著酸液的培養液很快灌入喉嚨,一股嗆人的刺激與掙扎後,頭猛地跳出水面。古裡斯丹特安靜地坐在收容器的旁側,安詳的神情顯示出他的無限耐心。很明顯,我已經在收容器中不自知地經過了極長時間的掙扎,消耗的體力早已透支到了一種誇張的程度。我想離開它,翻出收容器,即使躺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也沒有關係。可是我顯然估計錯了自己的狀況。身體的任何部位都已經用不上一點力氣,所有我能做的只是癱軟下來,甚至無力地再度沒入培養液中。

他伸出手把我拉出來,試圖用一條巨大的毛巾擦乾我的身體。酸液在長時間的浸泡中使我的皮膚變脆、變薄,於是就有大塊大塊翹起來的透明片狀物聳在我的身體上。他把它們一一地揭下來,我感到一種撕裂的疼痛,接著便有血從凹陷的深處滲出。這種痛是我從未感受過的;往常那浮於表面的、並不能造成什麼感受的痛覺已經不復存在了。疼痛的等級本身雖然與從前並沒有什麼差別,卻已然攜帶著一種尖叫,彷彿全身的每個部分都在掙扎和嘶吼。我無法忍受,劇烈地抽搐和扭動著身體,彷彿這樣就能更好受一點。這式漢弗萊斯·古裡斯丹特十分疑惑:他或許覺得我感到冷了。於是他用毛巾將我的全身裹住,躺下來,緊緊地抱住我——他散發的熱量使我全身發熱,那些仍然存在的傷口跳動起來,規律性地刺痛著我的神經。可這並沒有我所預料的那樣痛苦:相反,那些不愉快的感受被埋得更深了。他還是為我帶來了一些治癒。

PS:11月18日一更。第四卷已過萬字,預計第四卷完結時的長度大概在三到四萬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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