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蒙葛特被丟出王城那一日的事。
王城,葛孚雷仰頭看向露天朝堂的大門方向。
剛剛送走了兒子,沒想到就有人登門拜訪。
一個魁梧碩大的身影從大門的上空落下,明明如隕石般墜落,最後卻輕盈地落到朝堂,沒有驚起一片落葉。
重力的紫色魔力下,碎星將軍拉塔恩,披堅執銳,全副武裝地站在了黃金王朝的第一位艾爾登之王面前。
“想不到,這麼快就有人上朝了。”葛孚雷說。
“終於再次見到您了,偉大的戰王。”拉塔恩的表情興奮到猙獰,渾身厚重鎧甲在震顫的肌肉下嘩啦作響,像是鎧甲上的獅子浮凋在怒吼。
此時的拉塔恩將軍,終於不再一副和善的樣子,展現出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拉塔恩,沒想到還能見面。”葛孚雷說,“你身體似乎很健康啊,我聽說了你不少事,聽說你瘋了。”
“得益於一個商人幫助,將我從腐敗頑疾中治好。”拉塔恩拍拍腿,“腿腳也治好了。”
“真不錯。”葛孚雷點頭,“那商人不會叫無名吧?”
“咦,您也認識?”拉塔恩說,“確實是無名幫忙的。”
葛孚雷大笑:“那家夥不是空談之人啊,你這樣強大的戰士就是證明。”
拉塔恩也跟著笑起來。
“然後呢?”葛孚雷收斂了笑意,“你來做什麼?聽說我歸來,來上朝嗎?你還是,戰王的獅子嗎?我可是聽說……你進攻了羅德爾。”
“我是戰王的獅子,戰王已經不在,父親也銷聲匿跡,這交界地沒有可以令我尊為王的人。”拉塔恩回答。
“所以你與我的子嗣交戰,要成為艾爾登之王?”葛弗雷說。
拉塔恩點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瑪莉卡女王的律令,便是令我們互相爭鬥。不過我深知這是大逆不道之舉,我已經犯下了反叛之舉,此次前來,特地來謝罪。”
拉塔恩單膝跪地,低垂頭顱,頭盔上的獅子頭高高揚起,瞪視葛孚雷。
“碎星將軍很有誠意,他依然是忠心的將軍。”一旁的獅子宰相瑟洛修開口,看向葛孚雷,“如今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我建議大赦拉塔恩將軍,請他平身吧。”
葛孚雷卻沒看瑟洛修,只是微笑地盯著拉塔恩。
拉塔恩卻並未等待葛孚雷王的命令,便自己起身,背後的兩柄巨刀摩擦著鎧甲,帶著火星滑進掌心。
拉塔恩興奮地說:“偉大的戰王啊,年幼時沒有機會挑戰您,甚是遺憾。而如今——讚美賜福——我這個罪人終於有機會以全盛之姿,領教戰王的歸來。”
異常的重力動起震盪,將塵土與落葉揮灑到四周。
拉塔恩說:“偉大葛孚雷王啊,我崇拜著您,而為了表達我的尊敬,我也想登上那至高的寶座,站在與您同樣的高度,完成如您一般的成就。”
強烈的戰意化為重力魔力,不斷攀升。
“不錯。”葛孚雷微笑著迎上去,“你的馬呢?老死了嗎?”
“還未老死,我特意留下了它。”拉塔恩回答。
他咆孝一聲:“葛孚雷王,您的獅子,今日來挑戰您為王的力量!”
“好!”葛孚雷大笑著迎上去,“輸了找滿月哭訴的時候,記得幫我打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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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恩彎弧,艾爾登法環的下半部有一道位於底部的彎弧,那象徵著承接法環恩惠的器皿。
而在法環上半部分的頂部,還有一道彎弧,那裡則是一切賜福恩惠的起點。
對黃金樹與法環的崇拜自然也伴隨黃金王朝的影響力擴散到整個交界地,交界地隨處可見的半月形十字架就是模彷法環頂部的產物。
這些十字架上掛滿了罪人,在罪人的日夜哀嚎中,清洗自身的罪孽,獲得恩恕。
罪人一般都是犯了輕罪的人,重罪者沒有懺悔的機會,會被專門的處刑者直接行刑斬殺。
艾琉諾拉此時就被掛在了十字架上,周圍擺滿了魔法陷阱,危機四伏,滿是殺機。
這是為了防止這位危險的血指再度逃離而佈置的必要措施。
在神皮使徒拋棄艾琉諾拉離開後,艾琉諾拉便孤身一人應對蒙葛特、蘭斯桑克斯、米莉森尤拉和無名等人。
過大的力量差距,加上已經受傷,而且商隊已經有了經驗,這次艾琉諾拉沒有再成功逃脫。
即使使用了腐敗龍息,也有米莉森直接衝進吐息將她捉出來。
而為了防止她那層出不窮的詭譎手段,帕奇專門給她吊了起來,保證對她的防護立體無死角。以弩箭衛兵和魔法陷阱建立起的絕對無法依靠個人力量突破的困龍陣,將純紫血指艾琉諾拉牢牢把握。
尤拉坐在十字架正前方,背靠椅子背,一隻腳蹬在椅沿,仰視著掛在十字架上的艾琉諾拉。
長牙掛在腰間,已經被帕奇修好,代價卻幾乎讓他這個沒什麼家資的流浪之人傾家蕩產。
一星期滴水未進,頭盔下那張紅唇也已經乾裂,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龐更加蒼白。
但饒是如此,艾琉諾拉也沒有說一句話。
血指始終保持沉默,如同驕傲的石身古龍,以沉默彰顯永恆與超然。
“艾琉諾拉,你到底在想什麼?”尤拉呢喃。
艾琉諾拉低垂的頭,清澈的眼眸看向尤拉,平靜地看不出任何的想法。
正是因為這幾乎不為任何事物動搖的神色,才讓尤拉頻頻在她手上潰敗。無法從一個人的眼神中讀取到對方的行動,便無法預測隨之而來的攻擊。作為一位單純的強者,艾琉諾拉的實力無疑是值得尊敬的。
這種沉默的態度令尤拉著迷,愈發神秘,便愈想探究,最終陷入執迷。
尤拉情不自禁地起身,靠近艾琉諾拉:
“艾琉諾拉,為什麼不回應?你不怕被處刑嗎?只要你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或許他們會理解你。”
或許我也會理解你。尤拉心裡補充一句。他還是不願意相信艾琉諾拉變成了一個為咒血痴狂的血指。
可艾琉諾拉始終沒有反應,跟木偶一樣,除了身體微弱的起伏,不像是一個活人。
“這就是那個血指?”瑟廉跟無名一起,來到這十字架前,走到尤拉身後。
“是啊,偷襲了我們不少次,是個棘手的敵人——也是那邊那位的老朋友。”無名用眼神指了指尤拉那邊,“你還真客氣,居然親自過來。”
“學院不安全,傀儡不方便。”瑟廉說,“反正這裡距離學院不算遠,有星之子幫忙,很快就能回去。”
瑟廉走近艾琉諾拉,仰視著那一身黑鐵與赤紅交織的鎧甲。
“幼,還是個龍騎士呢。”瑟廉調侃說。
“請小心,她會使用龍饗禱告,接近有危險。”尤拉提醒瑟廉。
“不接近,怎麼看她的咒印呢。”瑟廉說,“你以為給你治療的時候,你就老實了?”
尤拉突然意識到這位就是救治了自己的魔法師,躬身行禮:“多謝大師救命之恩。”
瑟廉的目光始終在艾琉諾拉身上,隨意揮揮手,算是回應了尤拉,趁著尤拉鞠躬,又靠近一步。
“啊大師,還請遠離那裡——”
尤拉出言提醒,話還沒說完,地上突然爆起一個學院的魔法陣,幾粒魔力球升空,追蹤到瑟廉的身上,就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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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發將瑟廉拋飛出去,被無名接住。
“這附近還有防止她逃跑的魔法陣呢。”尤拉補充說明。
“不早點說。”瑟廉從無名身上下來,撣撣長袍上的土。
尤拉趕緊找人把陷阱都撤了,給瑟廉提供了安全的區域。
瑟廉也沒多計較,開始審視艾琉諾拉。
她圍著十字架轉了一圈,嘶了一聲:
“她……真的是血指嗎?我看著不像。”
“我親眼看見她揮舞咒血汙染的刀刃。”尤拉說,“——這還能有假?”
尤拉有點開始懷疑瑟廉的水平了。
不過尤拉是個沉穩的人,沒有直接開口覺得瑟廉是個假大師,連血指的一絲一毫都不懂。
“我沒看到她有血指啊。”瑟廉說。
“已經被我砍下來了。”尤拉從兜裡摸出一根指頭,指頭如琉璃一般呈現出晶瑩紫色。
瑟廉接過那根纖細的手指,夾著手指往頭罩前晃了晃。
“嚯,太純了。”瑟廉說,“但還是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尤拉忙問。
“她的眼睛。”瑟廉抬頭,與艾琉諾拉對視,“這不像血指的眼睛啊。”
瑟廉普普通通的一句話突然讓尤拉呆住了。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艾琉諾拉的眼睛很澄澈,受到那眼神的吸引,被戰鬥的激烈影響,他忽視了一個問題。
作為血指獵人,尤拉獵殺過不少血指,他們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眼眸血紅,臉上往往也刻印著血王朝的三叉戟紋章。
但艾琉諾拉的眼睛卻並不血紅。
甚至她的眼睛也沒有變成豎童——可她明顯已經執行過數次龍饗,掌握著強大的龍的力量,按照常理來說,身體早該化為龍了。
可艾琉諾拉的眼眸始終澄澈,沒有絲毫變化,一如他在過去見過的、在夢中也追尋不到的身影與模樣。
尤拉突然跳起,手中長刀一閃,將艾琉諾拉的頭盔割開挑飛,卻不傷及她的臉頰。
“果然,沒有血王朝的紋身。”尤拉輕聲說。
可是這意味著什麼呢?尤拉沒有當過血指,也沒有機會前往血王朝,他並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瑟廉招呼尤拉站近一點。
“何事大師?”尤拉靠近瑟廉。
“撐我一下。”說著瑟廉踩著尤拉的後背,蹬上鐵笠帽,靠近艾琉諾拉仔細觀察。
手中的結晶輕劃,將艾琉諾拉的臉頰劃破,觀察流出的鮮血。
最後又將艾琉諾拉放下,將她扒光,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調查了一番,手上的結晶在那肌肉線條優美的身上劃出道道傷口。
研究了半天,瑟廉得出結論:
“這我救不了,她身上就沒有咒印啊。”
“意味著什麼?”無名問。
“我不好說。”瑟廉說,“她可能已經自己把咒印給解了。”
瑟廉把從艾琉諾拉身上扒下來的衣物和隨身物品翻了翻,找出來一個球形露滴。
琥珀樣的結晶露滴中,滿目赤紅,其中有金色的樹枝樣物質,向四周延伸出似樹根似血管的細枝。
“我的研究者直覺告訴我,可能跟這個有關。”瑟廉說,“不過我不是靈藥師,具體有什麼功效我說不好。或許你可以找找交界地殘存的黃金樹神父,問問調香師也行。”
無名說:“那就是說,這人不是血指了?”
“那要看你們對血指的定義了。”瑟廉說,“顯然這個人沒有受到咒血控制,但如果她還在狩獵褪色者,或許也算?”
尤拉突然暴起,抓著艾琉諾拉的臂膀搖晃:
“為什麼?為何沒有被咒血控制,還要向同胞出手!你到底在想什麼!”
回應尤拉的是沉默,在場的四個人都陷入了一片沉默。
瑟廉看這裡沒自己事情了,便要離開:
“那我帶著星之子回去嘍。”
“給我留一個。”無名說,“我缺代步工具呢。”
“你不用你那輛黃金戰車嗎?”瑟廉說,“帶著星之子前往王城,不怕被攻擊?”
“誰說我要去王城了。”無名說,“王城這條路現在不好走,我自然要探索新的銷路。”
“去哪?”瑟廉好奇問了一嘴。
無名想了想:“火山官邸。他們居然跟我籤了一千萬的生意——我現在對這勢力印象不錯,願意照顧我生意的,沒有壞人!”
瑟廉失笑:“好的,需要我幫忙就用傀儡通知我。”
瑟廉帶著一隻墜星獸離開了,無名簡單對瑟廉揮揮手,就算送別了。
他始終站在原地,盯著艾琉諾拉。
尤拉始終沒有獲得艾琉諾拉的答桉,眼中的怒火也像是被抽了薪的火,逐漸熄滅,失去了力氣。
他看向無名,發現無名還在盯著艾琉諾拉,將一旁的龍翼披風罩在艾琉諾拉身上。
“這樣盯著一個女人看,這不好。”尤拉提醒無名,再次講起蘆葦之地的道德觀念。
“我不盯著她,你就死了。”無名說。
尤拉手抖了一下,手離開披風,拉開與艾琉諾拉的距離,看向無名:“什麼意思?”
“看你這反應,不是挺清楚的嗎。”無名說,“這位血指肌肉的顫抖、她視線關注的方向……都是在尋找逃脫的機會——也就是幹掉你的機會。”
“你確定嗎?”尤拉語氣有些苦澀。
“我看人是不看臉的。”無名說,“主要是因為我們那邊一般看不到臉,看到的臉大概也褶皺到看不出表情,我習慣看身體,甚至看骨骼筋絡,以此來判斷對方的行動。”
無名說:“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士,這是我做出的判斷。相信我,我們商人講究的就是誠信。”
“到底戰士還是商人……”
“以商人的誠信向我的戰士經驗做擔保。”無名拍胸脯。
無名看著艾琉諾拉,欣賞地點點頭:
“乍一看沒有一點殺氣,但仔細一看,她身上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卻都時時刻刻不在尋找著翻盤反殺的機會。真是純粹的戰士,她恐怕追求的不是咒血,也不是龍的力量,而是單純的強大。不錯,很純粹。”
尤拉說:“你想說,她殺人只為了追求更強大的境界?”
“在我的故鄉,走上成為龍的道路,也是要不斷戰鬥。因為那道路過於狹窄,只允許一人通行,路上滿是殺戮與血腥。”無名感慨,“她不一定是在單純追求強大,但她一定很純粹。”
“原來是這樣……”
尤拉突然懂了,為何艾琉諾拉並不理會他。
在自己跟她對話,她在盤算怎麼殺自己嘞。
因為對話並不能讓自己脫困,便不說話。甚至還在一刻不停地觀察四周,無暇他顧,伺機尋找反殺的機會。
依然化為龍身的尤拉跌坐回椅子上,看著那雙澄澈又澹漠的眼眸。
她分明依舊是原原本本的模樣,外表沒有絲毫受到龍饗與咒血的侵蝕而發生的變化。但尤拉卻分明看到了一顆龍的心臟,或許比龍更加強悍的心。
第一次,尤拉稍微接近了艾琉諾拉的內心,但窺視到的結果卻令他更加絕望。
“她為何會變成這樣……”尤拉難以置信。
無名問尤拉:“不是龍饗造成的嗎?”
“她的眼眸並無變化。”尤拉說。
“你自己說得嘛——渴望龍的念頭會逐漸積累直到充斥全身,為了追求龍那強大又美麗的力量,踏上毀滅的不歸路。”無名說,“既然追求力量,那麼看到咒血,也會一頭撲上去吧?”
無名說:“而且你看,調香師們如果喝下香料,也會毀了自己的心,變成沒有感情的獵惡兆機器。這傢伙吃龍心臟誒,那可比香料勁兒大多了。”
無名的說法相當有道理,尤拉不願意相信,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即使是威武的龍身,也難掩一股頹喪氣息。
無名說:“這樣固執的傢伙最難辦啦,沒法溝通也不願意輕易改變,先吊他一陣子吧。”
“會處刑她嗎?”尤拉輕聲詢問,帶著複雜的情緒。
無名聞言思索起來:“她如果和火山關係不錯,我不好下手,可以作為戰俘交換對方的友誼。不過既然被神皮使徒果斷放棄,而且之前還是血王朝的人,那應該對火山官邸不是很重要——宰了也沒什麼問題。”
無名把艾琉諾拉吊回原來的位置,吊回去之前,還貼心地給她把裸露的身體裹好——用裡三層外三層的蟲絲和鐵絲裹成一個球,只露個腦袋,湖在十字架上。
十字架因為巨大的重量險些無法承受,像長出豐滿果實的細枝,又像樹枝上扒了一個巨型糞金龜。
“完美。”無名拍拍手,“這樣肯定跑不掉了。”
“你就不怕直接壓斷十字架跑了?”尤拉說。
無名恍然:“你提醒我了。”
無名又給艾琉諾拉橫向纏了很多圈,變成個橢圓形,愈發寬胖與沉重。
無名這下更滿意了:“這樣她要是想滾著跑,腦袋一定會撞地——她就跑不掉了。”
無名開心地離開,留下尤拉獨自看守艾琉諾拉。尤拉抬頭看著那搖搖欲墜的十字架,還有形象滑稽的艾琉諾拉,長嘆了一口氣,轉過去不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