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拍了拍腦門:
“我怎麼會覺得一個地下室的深處會有什麼隱藏的迷宮地牢呢。”
地下室的縱深能有多深呢,開啟地下室深處的門,只有另一個小房間。
小房間地上有許多細碎結晶,房間兩側是書架,擺滿了各種卷軸和魔法書。
房間裡側,一個大頭女人坐在書桌後,專心翻閱著一卷書籍,完全沒注意到無名開門進來。
無名靠近書桌,發現大頭女人的頭只是一個大頭罩,頭罩以下的深藍色長袍勾勒出一個正常女子的身形。
赤裸的雙腳蜷在長袍下,隨著衣物的擺動若隱若現。
頭罩彷佛是石膏材質,凋刻出一副柔美的女性容貌,在發冠位置是一簇綠色輝石。
他甚至看不到頭罩的孔隙在哪,也不知道這女人是怎麼看書的。
無名咳嗽了兩聲。
但女人依然沒有理會無名,她取出一枝筆,在卷軸上寫寫畫畫,嘴裡唸唸有詞。
無名便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一側,靠著書架,看著女人讀書。
許久過後,女人終於抬起頭,起身快步離開書桌,走向書架。
女人這才注意到擋在書架前的無名,頓住腳步。
她收起衝向書架的勢頭,站姿莊重優雅起來:
“哦,你是……褪色者。”她注意到無名眼眸中的暗澹無光,“難得有這麼稀奇的客人,我名為瑟廉,如你所見,是一名魔法師。”
“我叫無名,一位商人。”無名說。
“商人……”瑟廉看著無名身上的鎧甲,“那麼,有何貴幹?”
“沒事,無意中誤入,打擾了。”無名從書架前讓開。
瑟廉注視無名片刻,輕輕頷首,上前取下書架上的一部卷軸。
她將卷軸放到桌上,並未展開。
“沒什麼。”瑟廉說,“我不算忙。”
“我看你挺專注的。”無名說。
“專注是好習慣,那樣才能緊盯著目標,不讓外界的繁蕪影響自身。”瑟廉說,“但本身的研究並不重要,這只是無聊打發時間的事情。”
無名說:“我以為魔法師願意花時間研究的東西都很重要呢。”
“我是一位輝石魔法師,一位觀星者。”瑟廉的聲音有些陰鬱,“閱讀只是最淺顯的學習,想瞭解輝石的秘密,需要行走和觀察。”
“你現在這個身體是虛假的,所以無法行走和觀察嗎?”無名問。
瑟廉看向無名,即使帶著頭罩,也能感覺出她的驚訝:
“你的觀察力很好。”
“我只是比較精通幻像。”無名伸出手,在瑟廉的身體上劃過。
瑟廉的身體如水中倒影,出現一陣漣漪。
很特殊的手感,並不是完全的虛像,但也不是實體。
瑟廉開口:“沒錯,這不是我的真身,透過這個身體,就好像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無法看真切。只能看看書籍,卻無法觀察更精妙的物體,所以我已經無法從事我的研究了。”
“你研究什麼?”無名問。
“星星。”瑟廉指著上方。
無名抬頭,看了看地下室的天花板。
“怪不得這麼不忿。”無名笑了,“像畫家沒顏料,音樂家沒耳朵一樣。”
瑟廉說:“或者用一個更能讓你感同身受的例子——褪色者失去了賜福。”
無名笑笑:“賜福我倒是無所謂,再想辦法獲得就是,條條大路通王城。比如你既然看不清,可以想辦法增加觀測的規模,收集更多的資訊來讓自己看清嘛。”
無名是在說光魔法。
一個人的眼睛如果出了問題,可以透過調整光路,來讓自己看清楚。望遠鏡這種精密的儀器就可以讓人眼接收到遠方的光芒。
在無名看來,瑟廉想看到更多的東西,收集更多的資訊,上個大鏡子就好了。
瑟廉聽到無名這麼說,盯著無名,言辭中滿是欣賞:
“沒想到你也這麼想,沒錯,這才是魔法師的正道啊,你也是魔法師嗎?”
“我不算,只能算是個學徒。”無名說,“我曾經有位魔女老師。”
瑟廉說:“曾經?”
“她已經去世了。”無名說。
瑟廉無不遺憾:“能教導出擁有你這樣理解的弟子,一定是位值得尊敬的魔法師。”
“確實值得尊敬。”無名深以為然。
“如果我們這兩個魔女能互相交流一番,一定可以獲得比這些書本更加珍貴的知識和啟迪。”瑟廉說,“你學習的是什麼魔法?”
“我?我什麼都學。”無名說。
“博學雖然是好事,但卻不利於專精。”瑟廉說,“你說你是商人?”
“是的,我的學習只是為了應用。”無名說,“所以我不以魔法師自稱,我只是在學習,只是個學徒而已,並沒有探索前沿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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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很尊敬那些勇於探索的人。”無名補充。
瑟廉感慨:“謙遜是通向知識的捷徑,如果那些不入流的魔法師能像你一樣謙遜,認知到自己的不成熟,他們就不會那麼庸碌了。”
說完,瑟廉自嘲地搖搖頭:
“我現在又有什麼區別呢,失去了自己的命運,只能在這裡打發時間。”
“你很閒嗎?”無名問。
“我的生活就像我的身體一樣。”瑟廉嘆息。
“要不要來當老師?”無名眼睛亮起。
“你想跟我學習輝石魔法嗎?”瑟廉問,“你很有資質,我很樂意教導你。”
“不。”無名說,“我是想請你去我的商店,開個班,教褪色者們魔法,當然,是有償的。”
“只是想用知識來盈利嗎?確實是個商人的做派。”瑟廉說。
瑟廉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快。
無名說:“這沒什麼,你研究魔法,難道不需要經費嗎?”
“一個是目的,一個是手段。”瑟廉指正其中的區別。
“當然是手段,我做生意賺的錢,難道就是終極目的了嗎。”無名說,“我賺盧恩的目的可不是為了盧恩。”
瑟廉沉默片刻:“你說的對,是我妄加揣測了,你或許有更崇高的目的。”
“沒錯,就是這樣。”無名欣慰點頭,“我賺錢是為了填飽肚子。”
瑟廉又沉默了,半晌,說了一句:
“不去。”
“有償的。”無名說。
“不去。”
“我說的有償不是指盧恩,盧恩是我的,你的報酬裡沒有盧恩。”無名說。
“那你想支付給我什麼?”瑟廉問。
“知識換知識。”無名說,“很公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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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換知識,確實很公平。
無名熱切地勸瑟廉:“你看,如果你有一個蘋果,我有一個蘋果,我們交換,還是只有一個蘋果。但是如果你有一份知識,我有一份知識,我們交換,每個人都有了兩份知識,雙贏啊。”
瑟廉說:“以前在魔法學院,也有同僚這麼說。”
“是吧,你看——”
“但是蘋果和蘋果是一樣的,交換當然只會得到相同的結果。”瑟廉說,“想用蘋果比喻知識,那麼就不應該用蘋果的數量來比,而應該用蘋果的味道來比喻,知識的差異才是重點。如果是蘋果和橘子切一半交換,那交換雙方都可以收穫兩種口味。而如果兩人的知識完全相同,那即使交換也依然是一份知識,甚至浪費了互相交換知識的時間。”
瑟廉看向無名:
“你也認同那個用蘋果類比知識的可笑故事嗎?”
無名說:“好用的時候我就認同。”
“好用?”
無名笑笑:“現在就不太好用,它沒法用來忽悠你。”
瑟廉也笑了:
“看來功利的應用派魔法師並不代表愚蠢。”
無名悠然道:
“你有沒有想過,功利的商人這句話可能也是為了博你好感而說的呢。”
“我無法證明,不過重點是知識的差異不是嗎。”瑟廉說,“你有可以值得我學習的知識嗎?”
“我可以試試。”無名從瑟廉房間拾起一塊輝石碎片,握在手中。
他向門外一指,一簇結晶從地面擴散出去,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
結晶穿過地下室,依次湧動掙出尖銳的地刺,衝出地下室。
外面的大花還在搖擺晃動,堵在地下室的入口。
結晶生長過去,從根部開始,將大花從中央剖成兩半。
大花發出一聲悲鳴,兩截身體向地下室入口兩旁坍塌倒下,綠色的體液從創口溢位,順著地下室的臺階流淌。
覆鐵的腿甲踩到綠血身上,塌碎結晶,從噼成兩截的大花屍體中間走出。
無名踩碎那些尖銳的結晶,回望瑟廉:
“怎麼樣?”
這是無名掌握的最強力的魔法之一,為了拉攏到這位魔法師,無名希望上來就展現足夠的震撼。
無名相信,她沒見過這樣的法術。
瑟廉也跟了出來,頭罩低垂,盯著那些結晶出神。
她蹲下,伸手觸碰著那些結晶:
“像結晶派的魔法,但又有些不同。”
無名的自信垮掉了:
“你還真見過啊。”
瑟廉捏起一小塊結晶碎片,手部若隱若現,彷佛隨時要消失。
無名見狀,蹲到瑟廉面前,抓起結晶遞到瑟廉眼前。
瑟廉說:“我不是結晶派,不過與結晶派關係很好,對於他們的魔法也很感興趣。結晶的源流很接近起源的理想。”
“這麼說,你對這知識感興趣了?”無名很高興。
“是的,有值得學習的價值。”瑟廉伸出手,撥弄著無名掌心上的結晶。
無名高興地跳起來:
“好耶,我找到魔法老師了。”
瑟廉卻沒有附和這興奮,她有些猶豫:
“雖然我對你的魔法感興趣,但恐怕我並不合適當一名老師。”
“你不願意嗎?”無名問,“放心,包吃包住,也有工資的。”
雖然無名知道瑟廉並不在乎這些東西,但他能許諾的也只有這些了。
瑟廉搖頭:“不是我不願意,恐怕是你會不願意。我不僅是魔女,還是被逐出雷亞盧卡利亞學院,被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異端魔女。”
她將手縮回去,正視著無名:
“選擇老師要謹慎一些。”
無名歪著腦袋,思索一會兒,開口道:
“原來魔女不是異端魔女嗎?”
“怎麼可能一樣。”瑟廉說,“魔女是魔女,異端是異端,就好像蘋果的質量和味道是兩種不同維度的評價標準。”
無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原來如此,我認識的魔女全是異端魔女,還以為魔女就是異端呢。”
“全是異端……”瑟廉側目,“那你還真是幸運,我在學院周圍幾乎都是庸才,根本不敢違背學院指派的所謂正統。”
“確實幸運,這不又碰到一位。”無名笑。
剛想著找個魔法老師,就能碰到一位魔女,無名覺得自己確實很幸運。
聽到無名說遇到自己很幸運,瑟廉頓了一下:
“你這話說的,好像學院裡那些想約我的同僚一樣。”
“哦,那你很受歡迎啊。”無名說。
“比起學識,那些人對我頭罩之下的面容似乎更著迷。”瑟廉觸控著那端莊柔美的面罩,“哼,他們難道不理解,這面罩本身就是最美麗的嗎,它代表著知識與才華,只授予最優秀的那些學徒。”
“這麼看不慣他們呢。”無名撐著臉,“那你拒絕了那些同僚?”
瑟廉說:“不,我同意了。我扭轉了他們的想法,他們從此專注於對真理、對起源的探究。”
她語氣有些陰森可怕:
“於是我被稱作異端魔女,被學院驅逐。起源派是最古老的流派之一,現在他們居然將起源視為禁忌。”
瑟廉收斂了情緒,平澹地說:
“現在你也知道了,我是不為現世所容的異端魔女,不適合成為老師。”
“你到底做了啥?”無名好奇,“聽起來,你扭轉同僚想法的手段……不太文明?你可以仔細說說,如果我無法認同,自然會放棄你。”
無名拍著胸脯保證:
“放心,即使不認同,我也不會攻擊你的,不信你問我的女巫。”
“我把他們做成了魔法師球。”瑟廉說,“將他們的身體與靈魂聚在一起,去觀察思考源流。他們願意將屍體聚集到樹根上,將靈魂歸攏到黃金樹,卻不願意用同樣的途徑和力量去探究起源,僅僅因為黃金律法許諾了他們重生的機會,而起源則充滿未知。”
瑟廉越說越激動:
“可是探尋最大的未知——探索星空,不就是觀星者們最初的夢想嗎?他們為了穿上這身長袍,宣誓奉獻一生探索輝石、探索星星的琥珀,如今卻盡數背棄遺忘。”
無名看著瑟廉,樂呵呵道:
“你確實跟我認識的那些魔法師很像,都挺狂熱,都挺瘋的。”
瑟廉說:“他們不願意將靈魂獻給星星,只願意獻給黃金樹。當然,在這個時代,我確實是異端。你也很恐懼這種行為吧——將靈魂束縛,不得歸樹。”
她轉身向地下室走回去:
“回去吧,我的思想已經跟不上時代了,你無法認同也是合理的。我不適合教書育人。”
無名看著瑟廉那苦大仇深毅然決然的樣子,撓撓頭:
“禁忌就這?”
瑟廉頓住腳步,轉身看向無名:
“你說什麼?”
無名咧出一個笑容:
“來當老師吧,賺錢要緊,禁忌算個屁。”
瑟廉快步走向無名,湊近他的臉:
“你真的認同我?”
“我不認同。”無名說,“但我無所謂,我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嘛。”
不就是把人的靈魂聚在一起嗎……
無名低頭看看胸口,隨後揚起頭,笑著對異端魔女瑟廉伸出手:
“加入我的圓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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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桌廳堂
鐵匠正在給涅斐麗打造新的武器,涅斐麗則蹲在一旁,安慰著被她帶回圓桌的紅袍女孩。
但女孩依然驚魂未定,畏畏縮縮,無法進行正常對話。
涅斐麗摸著女孩的頭,但女孩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接肢有那麼可怕嗎……”涅斐麗納悶。
葛瑞克的可惡她是清楚的,但能把人嚇成這個樣子,作為一個戰士,一個勇者,涅斐麗實在有些無法理解。
鐵匠修古開口:
“她可能看到了一些很可怕的東西,被嚇到了。”
“接肢的場面嗎?”涅斐麗說。
“或許不止。她的眼睛我很熟悉。”修古說,“她有調靈的潛質,可以感應到靈魂,她可能看到了一些不乾淨的東西。”
聽到修古這麼說,紅袍女孩身體一振,哆哆嗦嗦地說:
“好多人在哀嚎,像風暴一樣。身處地獄業火……無盡的灼燒……好多人,好多人……”
“可惡的葛瑞克。”涅斐麗錘了一下地板。
紅袍女孩抱著頭:“好多,百萬……千萬的靈魂在哀嚎。”
“這就誇張了吧。”涅斐麗詫異,“整個寧姆格福都沒那麼多人吧。”
修古聳聳肩:“那我就不清楚了,看來她要修養好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