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泰山郡以東，野外一間早已荒廢的寺廟裡，有一行人暫歇。

正是自琅琊而返的曹嵩等人。

此時曹嵩站在寺廟正殿簷下，若有所思。

他轉頭打量了一眼身旁的少子曹德，歷來家中多子嗣者，父母多是偏愛么兒。

曹嵩自然也不例外。

少年之時他對曹操少有管教，這也是曹操與袁家兄弟在外廝混的緣由之一。

“無過庭之語。”

自然不是曹操的信口開河。

後來他再想要對這個長子彌補一些之時，曹操卻是已經養成了陰冷狠辣的性子。

他這次出走琅琊，看似是因觀念與曹操相左，實則是他也有些怕了這個長子。

曹德開口道:“之前路過泰山郡，應劭要派人相送，阿父為何不應下?”

曹嵩回過神來，“阿德，你自小跟在我身邊，對朝中那些彎彎繞繞所知不多。我若是答應了讓應劭派人相送，咱們父子才真是兇險。”

曹德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曹嵩轉身便要回殿內，“好了，早些休息，休息夠了就早些起程。如今還不曾到你兄長的地界，還是要小心些。”

曹德點頭稱是。

他與那個兄長不同，自小就不敢違背父親的決定。

只是還不等他們去到馬車上，忽的就聽到從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有支百人上下的騎軍自南而來。

馬蹄聲震地，直奔他們停歇的寺廟。

曹嵩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物，見狀立刻大呼一聲，要隨從的護衛準備對敵。

外面那支騎軍來的極快，他們隨行的護衛剛剛佔住大門，那支騎軍已然來到門外。

曹嵩透過門戶朝外打量，可見門外的騎軍不下百騎，而且衣甲齊整，樣貌極為兇悍。

此時這支騎軍在門前站定，寺廟的木門雖然極厚，可到底是年久失修，敗落多時，只怕經不住外面騎軍的幾次衝擊。

尤其是此處地處荒郊野外，即便是他們能多撐些時候，只怕也等不來援軍。

那支騎軍的為首之人是個高大漢子，眇一目，身披甲胃，滿臉陰沉。

“我等為求財而來，若是你等能開啟門戶，說不得我還能留你們一命。若是執迷不悟，別怪我等心狠手辣。”

此人甚至還讓手下騎軍讓出一條道路，似是想要放他們通行。

寺廟之中的眾人都有些動搖，只是沒人敢開口言語，都是看向站在門後沉默不語的曹嵩。

既然這些人能被曹嵩挑選為親衛，一片忠心自然不必懷疑，只是如今身處危局，自然存了想要活命的念頭。

曹德知道眾人的心思，上前幾步，低聲開口道“阿父，如何是好？”

曹嵩沉默片刻，這才開口道:“不可開門，什麼為求錢財而來，這些人分明是為你我的性命而來。”

他指點著外面的賊人，“你何時見過尋常的賊人有衣甲馬匹？而且他們是從南面而來，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咱們在這荒郊野外休息之時才來？”

他此言一出，寺廟之中眾人的心思又涼了幾分。

曹德到底是個嬌生慣養的年輕人，聞言失聲道：“難道咱們只能在此閉目等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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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嵩打量了他一眼，嘆息一聲。

這些年到底還是對他太嬌慣了些，自家那個長子若是遇到這般事，定然不會如他這般失魂落魄。

只是如今自然沒有時間讓他細想此事，最緊要的是振奮眾人的士氣。

畢竟只要活著，總是還有機會。

年輕人不懂得這個道理，他這個早已年過半百的人自然懂。

曹嵩輕輕吸了口氣，開口道“你們無需擔心，此地相距東平郡已經不遠，想來孟德定然早就派了人前來接應咱們。如今只需要多守些時辰，等到援軍到來，自然能保下性命。”

寺廟之中的眾人聞言精神一震，他們當中有些人未必信曹嵩的言語，若是有援軍，為何直到如今還不曾出現？

只是如今命懸一線，即便不相信，他們也不得不迫使著自己相信。

此時寺廟之外的騎軍首領見寺廟之中久久不回應，於是立刻安排手下之人開始攻擊寺廟的大門。

上馬為騎，下馬為卒。

行動熟稔之極，倒是應證了方才曹嵩的說法，這些人本就是為他們而來。

寺廟門口處廝殺聲烈，即便曹嵩的護衛已然拼命抵擋，可終究是寡不敵眾，眼看著便要被人攻入寺廟之中。

曹德灰心喪氣，頹然跌靠在身後的柱子上。

反倒是曹嵩拔劍而出，看樣子若是真的被那些人攻入寺廟，他就要來個魚死網破。

只是就在寺廟即將被攻破之際，寺廟之外忽的又有一軍突至。

同樣是百騎上下，不同的是這群人都以黑巾蒙面。

為首之人手持長矛，嗓音如雷，“寺廟之中可是曹兗州之父，昔日的曹太尉?”

如今形勢已然崩壞至此，曹嵩自然順勢應道：“正是曹巨高。”

後來的那支軍馬也不再多問，直接朝著先來的那支騎軍廝殺而去。

雙方人數上雖然相差不多，可後來的那支騎軍顯然要比先來的那支騎軍精銳不少。

不過短短片刻，便將之前的賊人殺的敗退下去。

手持長矛的漢子更是尋上了賊兵之中那個獨眼漢子。

兩馬交鋒，不過短短數合就將他挑翻在馬下。

可即便那獨眼首領已死，這些自稱山間賊寇的漢子卻是依舊在不顧性命的拼殺。

不像是他們口中的盜賊，反倒像在大族之中豢養的死士。

這些賊人很快便被徹底剿滅。

前來相助的騎軍也不停留，呼嘯而來，呼嘯而去。

那持矛的漢子只是朗聲笑道；“若是曹兗州問起，曹公可言我兄長是曹兗州好友。”

既然他們不願多言，此時剛剛脫險的曹嵩自然也不會多問，只是眼看著他們呼嘯而去。

等到這支騎軍徹底不見了蹤影，曹德這才緩過神來，問道；“阿父，他們真的是兄長好友？”

曹嵩笑了笑，“有時所謂的好友，也可能是會要你性命之人。”

…………

後至的騎軍自然是張飛等人，而他們在折返的路上，遇到一個正在路邊撿取柴火的小姑娘。

之前還曾嘲笑劉備為女子所耽誤的張飛卻是對這個小姑娘一見衷情。

直接順路將人搶了回去。

結果搶回去之後才發現竟是夏侯淵的侄女。

自然免不了要被劉備等人嘲笑一番。

…………

另一邊，東郡的曹操看著眼前安然無恙到來的曹嵩等人，臉上帶著誠摯笑容，隨後忙裡忙外的給他們安置了住處。

“奉孝啊，看來盯著徐州的不止咱們一家。”曹操感慨一聲。

他自然不難猜出是劉備從中出手。

青州緊鄰徐州，他惦念著徐州倒也不算出人意料。

郭嘉思量片刻，“劉玄德與徐州陶謙倒是頗為相似。不過陶謙素來剛強，劉備想要憑著仁德之名巧取徐州，也不是件易事。”

曹操點了點頭，“欲取徐州，還是要訴諸武力。”

“嘉以為如今兗州未穩，貿然出兵，只怕反倒是會為旁人做了嫁衣裳。”

曹操苦笑一聲，“此中道理我如何不知?只是即便如今我頂著個兗州牧的名頭，可許多事也是由不得我做主的。”

郭嘉皺了皺眉頭，“一旦主公與陶謙開戰，憑陶謙的本事定然不是主公的對手，想要保全徐州，只能向外尋求援軍。而劉備對青州也可謂是虎視眈眈，到時定然不會袖手旁觀。而一旦他將青州軍投入到戰場之上，短時間內便極難抽身。”

“所以，是袁本初等不及了？”

曹操點了點頭，“不錯，這次要我進攻徐州，確實是袁本初的謀劃，可如今勢不如人，不得不按袁紹的謀劃來走。”

郭嘉應了一聲，“袁本初倒是想的不差，冀州四面的諸侯大多與劉備交好。若不趁早動手，只怕到時便不是他謀算劉備，而是諸侯分割冀州了。”

曹操笑道：“本初還是有些本事的。”

“主公如今打算以何為名，出師徐州？”

曹操思量片刻，“之前袁紹曾命我暗殺了河內王匡，如今王匡的死因還是件隱秘事。倒是可以推到陶謙身上，畢竟只是要找個由頭罷了。只是到時劉玄德必然出手，咱們還是要早做應對的好。”

…………

之後不久，兗州曹操以陶謙暗殺河內王匡之名，出大兵進攻徐州。

陶謙出兵應對，雙方大戰連場。

徐州兵屢屢敗退，敗軍失地，徐州數座城池落於曹操之手。

而曹操為儘快攻下徐州，屢屢下令屠城，溪水為之不流。

…………

徐州，建陽城。

城外有千餘軍馬駐紮，為首將領身披重甲，手橫長槍。

身後有騎卒高舉曹字大旗。

此人正是曹操手下大將，曹仁曹子孝。

如今他受曹操重用，獨帶一軍。

因之前曹操大肆屠城之事，他所過之處，眾多城池皆是望風而降，沿路而來唯有這建陽城閉門而守。

他已命人前去傳話，若是城中再不肯降，到時被他破城而入，就別怪他屠城了。

只是城中守將依舊冥頑不靈，拒不願降。

建陽兩面環山，唯有東西兩面可通行。

曹仁倒也不急，他所部雖然多是騎軍，可城中守軍也不算多，且久不習練，想來只要再有個兩日便能破城。

這一日，眼看城破在即，忽的有一軍自建陽城東面殺出，為首一將燕頜虎鬚，手中舞著一杆蛇矛，帶著身邊親衛直奔曹仁而來。

此時建陽城中的守軍也大開城門殺出。

曹仁當年曾隨著曹操去往酸棗，故而認得張飛，知曉張飛的武藝。

加上如今他是久戰疲勞之師，對上張飛，不論是他還是手中軍馬，都全無勝算。

因此只是勉強支應對一陣，立刻便帶兵緩緩退去。

張飛此次本就是為救城而來，見曹仁退去，且進退有序，也不率軍追擊。

他自青州奔波而來，如今也是疲憊的很。

原來當日劉備聽聞曹操攻城，本想立刻出兵相助，不想卻是被陶謙斷然拒絕。

陶謙剛烈，即便與劉備頗為投契，可在對待軍國大事上，他卻是半點也不含湖。

他覺得有丹陽兵在手，自己又是久經戰陣的人物，如何會不如曹操這個宦官之後?

只是後來事實證明陶謙大錯特錯，幾次交戰都是大敗，更是連失城池，折損兵馬，更為可怖的是曹操連連屠城，使得州中之人兵無戰心，未戰先懼。

陶謙不得不向劉備求助。

劉備早就知會是這個結果，所以他早早的便準備好了軍馬，只等陶謙的書信到來，立刻便與關張等人分兵相助。

此時張飛也是人馬疲頓，於是帶著軍馬入城，要在城中暫時休整一二。

只是等到第二日，之前被他趕走的曹仁去而復返，身後更是帶著大軍，只怕要有萬人之數。

曹仁到來之後卻是圍而不攻，只是修建營寨，佈置鹿角陷阱。

內外十餘重。

張飛登城而觀，見其佈置周密，極有法度。

即便是以他之勇，想要突圍也是難於登天。

張飛有所明悟，知道這次是中了曹操的陷阱。

之前曹仁進攻此城，就是要將他引入甕中。

如今圍而不攻，自然是引誘自家兄長前來。

要來救援，勢必要帶大軍。

若是劉備真的帶著青州大軍來到此處，一旦纏鬥在一起，短時之間難分勝負，曹操便可抽出全部心思來進攻徐州，到時即便能勝過城外的曹軍，只怕徐州也都姓曹了。

可他知道，哪怕劉備等人能猜到曹操的此中謀劃，也依舊會帶兵前來。

這也是這計策的最為厲害之處，實打實的陽謀。

張飛嘆了口氣，“看來曹軍之中也有厲害人物啊。”

而在建陽城外，有一將正策馬在軍中來回奔走，佈置設防。

曹仁看著此人的佈防，也不得不讚歎此人著實是個人物。

這人是自白波軍中投靠而來，雖不是曹操親族，可極得曹操看重。

此人名叫徐晃。

…………

徐州，彭城之外。

曹操與郭嘉策馬走在滿布血跡的隴上。

不遠處，因屠城而堆積起來的屍首阻斷了河流。

昔年霸王敗高祖於彭城，也曾有如此場面。

不過那是諸侯聯軍，而非平民。

曹操對眼前景象無動於衷，只是笑道:“奉孝，你說劉備可會中計？”

郭嘉笑道:“劉備必會中計，嘉看人，從無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