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兵平亂！”

這是嵇宗孟腦袋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他非常清楚自己這個福建巡撫的官職是怎麼來的，作為清廷降官，他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福建徹底亂套。

但嵇宗孟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原因就是此時福州城內的士紳也被鼓動起來了。

這會整個福州城內，到處都是喊著震天口號的人群，有富紳，有士子，有百姓，有閒雜人等，各種口號聲也是彼此起伏，從巡撫衙門大門往外，怕有數千人都不止。大街上，更是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不少身穿網巾大袖的讀書人，高舉著至聖先師的牌位在那遊街示威。

福州的士紳想的很清楚，他們在福建的商號也不在少數，既然周仰雲他們為了鐵礦能聚眾鬧事，咱們為啥不能跟著鬧，法不責眾，朝廷難不成還能把咱們都抓起來殺頭嗎？再說又不是咱們帶頭鬧事的。

福建巡撫嵇宗孟現在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倘若只有幾百人，抓也就抓了，可成千上萬人一起起鬨鬧事，如果舉措失當，甚至有人從中扇風點火，釀成民變，那省城可就亂了套了，況且這幫可惡的士紳還舉著孔聖人的牌位，萬一有人衝撞了至聖先師，這罪過可就大了。

抓不能抓，打不能打，嵇宗孟更知道若不能妥善處置此次紳民鬧事，那他這個福建巡撫差不多也就做到頭了，因此他也是陷入了兩難之中。

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就在福建官員對轄區內紳民鬧事之事一籌莫展之際，南都方面終於做出了反應，而且楚王殿下的心腹，錦衣衛指揮使馬三德甚至親自帶著兵馬抵達了福州城外。

福州東城，三千楚軍和兩千錦衣衛簇擁著一身蟒袍的馬三德，高舉著各種節仗、牙牌，威風凜凜地開進了福州城。

大隊官員抵達，不少圍觀的百姓立時察覺氣氛不對，看熱鬧是好事，跟著起鬨也非常有意思，可要為這個丟了小命或是被抓進大牢那可不值當了，很多有眼力見的百姓開始慢慢退後，然後順著進出的通道一熘小跑著往家中跑去。

那些鬧事的讀書人和士紳雖然也發覺不妙，但讀書人的體面卻讓他們放不下來，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在街道上硬頂著。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我等都是聖人子弟，又豈能坐視朝廷擅改祖制，錦衣衛不來還好，來了正好把咱們的訴求向朝廷稟明，陛下聖明，楚王睿智，斷不會坐視奸相獨斷朝綱。”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站在士子首位的龍巖舉人劉成眼神中露出了一絲決絕，他是閩浙名士，若是一看到錦衣衛抵達，就打了退堂鼓，那以後還有臉面在閩浙士林立足。

“劉公說的是，我等在巡撫衙門前據理力爭，為的是公理，為的是道義，為的大明祖制傳承，又豈能退縮？為了我大明社稷，即使人頭落地，我等也在所不惜。”

和崇禎朝一樣，閩浙的士紳階層為了抗稅，同樣打出了為國為民的旗號，一個個高昂著腦袋，彷彿得勝的公雞一樣，對正向巡撫衙門開進的錦衣衛怒目而視。

劉成表現出的錚錚鐵骨，令那些萌生退意的學子和士紳感到無比羞愧，更令不少讀書讀傻了的窮酸秀才仰慕不已，渾然忘卻了，偽清那會在福建收取高額賦稅時，劉成等人可從來沒說出過如此康慨激昂的至理名言。

“諸位紳民百姓，本官是錦衣衛指揮使馬三德，今日來此，正是奉監國楚王令旨，著各位停止圍堵巡撫衙門，聚眾生事，否則本帥可就要動用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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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大街上擠的滿滿當當的書生士子，馬三德氣不打一處來，這幫生瓜蛋子，清廷統治時期一個個像鵪鶉一樣，到了大明這邊，這鼻孔都翹到天上去了，這是根本沒把楚王殿下放在眼裡啊！

“哼，我等都是讀書人，學的是孔孟之道，朝廷擅改祖制，有違祖宗法度，爾等朝廷官員不為民請命，反而助紂為虐，你們不覺得羞愧嗎？”

劉成脖子一根梗，他也知道既然錦衣衛都到場了，這事恐怕不能善了，但這也是他在士林中揚名立萬的機會，畢竟硬懟錦衣衛，就是在天啟朝魏閹當道那會，也沒有幾個人敢正大光明的幹。

“劉成是吧！爾既然自詡是聖人門徒，那衍聖公關於朝廷商稅論的手書，爾要不要看看？”

馬三德冷笑連連，他來福州之前，早就將福州、龍巖和溫州等地士紳鬧事的情報查的一清二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此次來福州可是帶來了一張王牌，他相信只要把孔毓圻的文章公佈於眾，那些跟風起鬨的讀書人和士紳都會偃旗息鼓，而且朝廷也會重新佔據道德的至高點，將那些居心叵測之輩一網打盡。

“衍聖公的手書？”

劉成懵了，衍聖公可是至聖先師的後人，受歷朝歷代敬仰，也是文壇的大宗師，天下士林領袖，他老人家若是為朝廷張目，那他辛辛苦苦鼓動起來的學生士子豈不是立馬就要做鳥獸散。

“呵呵，來人啦，還不去將聖公的手書張貼全城，至於劉公、張公和楊公你們十八位，那可就得跟本帥走一趟了，扇動紳民鬧事，攻擊朝廷衙署，製造禍端，本帥有理由懷疑你們通奴，左右，還不將他們拿下。”

聽到衍聖公有手書發來時，本就對錦衣衛惶恐不安的學子和士紳立馬找到了脫身臺階，在看過錦衣衛張貼的文章後，均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個個訕訕地離開了遊行的隊伍，

已經走了一大半的百姓在看到讀書人陸續離開後，也無趣地散了開來，不過他們卻沒有走遠，而是就近尋了個地方，看起了劉成等人的好戲。

“稅賦雖有祖制，然天下羶腥至此，如何能因循守舊，為復華夏傳承，我大明百姓紳民，人人當有守土報國之心，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今朝廷稅改，商稅不過十一之數，閩浙士紳竟為一已私利，枉顧朝廷大義，甚至鼓動士子，衝擊朝廷衙署，如此重小利，輕大義，聖人所不恥也……！”

馬三德可沒等劉成自個去看佈告，在佈告張貼完畢後，就由錦衣衛拿著鐵皮喇叭在福州城內走街串巷，反覆宣傳，很快，衍聖公支援朝廷收取商稅的訊息就傳遍了福州城，而猶自舉著孔聖牌位的劉成等人都成了衍聖公口中聖人不恥的讀書人，這等同於將他們全部剝奪出了讀書人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