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更夫活了十七年，頭一次聽到這種話。
而這一句話，他同樣也等了十七年。
實現願望的機會近在眼前，可他遲疑了。
他的手被握住，姑娘的指尖很是柔軟，他記得自己甦醒時對方溫柔的面容。
他潔了面，面上的胎記顯露無疑。
可她沒有厭惡自己，只是用那亮晶晶的眼神看著自己。
那時候他就在想，她不怕自己，真好。
“阿婉。”
他喊著對方的名字，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中，重新看向李歲歲。
“不。”
他說：“我不願意！”
他已經找到了不害怕他這張臉的人，所以胎記去不去早已經無妨。
再一個。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他想，這張臉他就該留著，讓他記著自己是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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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怪物，小更夫，大英雄，他們都只有一個名字。
他叫江柏，柏樹的柏。
李歲歲聽著這答桉，再看那兩人十指相扣的模樣點頭。
“好。”
在李歲歲帶著江柏入清檯鎮時，鎮子上情況好上很多。
受災的地方大多都被清理乾淨，走進來就能聽到到處都是邦邦邦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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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家家戶戶在重建房屋。
李歲歲來的地方，正是以前廣通錢莊所在。
之前瘦馬事件中，廣通錢莊被查封後，這裡的掌櫃夥計，抓了一窩進去。
聽說，在這次地動中，周成倒是好心開門放那些囚犯出來。
奈何有幾個命不好，在這地動中一命嗚呼了。
其中就有廣通的那個掌櫃。
這廣通麼，自然開不成了，就連店鋪都被空出來。
不過今日，店鋪裡面新來的夥計正在忙碌。
這地段好，開錢莊很穩。
廣通跑了，新開的依舊是一個錢莊，而且是在李歲歲的名下。
“萬民錢莊。”
江柏認識字，他讀著這名字，有點不理解李歲歲將自己帶到這裡是為何。
這幾日，他聽得最多的就是眼前這位李姑娘如何神奇。
樁樁件件，他都相信。
他想，他永遠忘不了，在哪個黑夜中，為他擋住心口一刀的銅錢。
更忘不了，那落在龍爺喉嚨裡的銅錢。
他想，或許現在那枚銅錢還在那人的喉嚨裡呢。
“我想將這裡交給你打理。”
李歲歲的話是鄭重其事的，江柏聽聞時心情是驚喜交加的。
他張張嘴，想拒絕，可他胸腔中跳動的野心讓他無法開口說自己不願意。
掌櫃的啊。
北和城的那些掌櫃，他認識一些，可沒人看得起自己。
見到他這張臉，就會覺得他太晦氣，恨不得將他趕的遠遠的。
而現在，他就要以這張鬼面，站在這裡，成為萬民錢莊的掌櫃嗎。
他可以嗎？
江柏的手指被人握住，是阿婉。
阿婉姑娘靜靜的看著他，眼裡是熱切的信任。
在那童孔中，江柏看清楚了自己的臉。
一大塊黑斑，將自己的左臉佔據，幾乎將他這張臉分成陰陽兩面。
偏偏他膚色生的白，那黑白的對比就更加的鮮明和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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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離得這麼近，他相信阿婉一定將那黑色看得一清二楚，可阿婉沒有推開自己。
一如那夜，她儘管害怕，依舊小心將自己藏在身後。
阿婉是個厲害且大膽的姑娘。
“好。”頓了頓，他又說著：“我做，我來當掌櫃。”
這回答在李歲歲的預料之中。
對於她而言，江柏是一塊璞玉。
這塊璞玉遲早成長為後來令人懼怕的風雲人物。
就連他的胎記，都成為了他的象徵。
鬼臉掌櫃，這個名號聽著就很唬人的。
走進去，打量著錢莊的情況，再過半個時辰，這裡就會正式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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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清檯鎮這般模樣，就算一些戶主有錢，如今也不會來這裡存下，反倒是緊巴巴扣在手裡，以防萬一。
所以她這第一步生意啊，不是讓人來存，而是……放貸。
以一成的利息，對全城放貸，多少銀子都可以貸，不過這筆錢只能用來重建自己的在地動中損毀的房屋。
有錢的人家不缺這點錢，可那些窮人家，怕是拿不出這筆錢。
萬民錢莊這一筆生意，對於後者而言，就是雪中送炭的買賣。
如今風聲已經放出去，後續還要再看。
裡屋中，有人早就在等待。
顧夷安看著提著裙襬走進來的小姑娘，眼睛就沒移開過，就是嘴裡的話不那麼動聽。
“呵呵，你倒是敢做啊。”
“廣通那掌櫃的屍體還沒入墳呢，你就幹起這勾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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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你那阿成哥哥也將這裡給抄了？”
話這麼說，語氣帶著笑意，聽著感覺他比誰都期待李歲歲倒黴。
掃了對方一眼，李歲歲笑臉以對：“不是還有夷安哥哥你嗎！”
這話李歲歲不是第一次說，可顧夷安總覺得每次都很受用。
他抿唇，不自在的喝了口水。
總覺得這小姑娘好像又長大了一點，一天一個樣，偏偏乖乖巧巧的看著自己，讓他有點吃不消。
小姑娘什麼時候能徹底長大呢！
漫不經心的想法不斷飄過，李歲歲沒打擾對方的胡思亂想。
說是靠顧夷安，實則這錢莊是李歲歲自己的錢在撐著。
若真的有人需要借貸大筆銀錢，她也不慫。
榮清商會和馮家那邊的分紅，早已經將她的口袋重新撐滿。
兩人閒聊著，沒過多久，外頭響起爆竹聲。
自地動後，這是清檯鎮的第一場喜事的爆竹聲。
錢莊不似別的生意，即使開業也不會賓客滿座，卻有人在遠處打量，彷彿在遲疑著什麼。
許久，有個年邁的老者走過來，他手裡拿著一張單子。
是關於萬民錢莊的借貸宣傳。
就在昨日，小坪村的孩子，帶著這些單子走遍清檯鎮。
大大小小的角落中，都在張貼。
萬民書院和萬民錢莊是一體的。
很多人意識到這一點，於是有了點信心，想來試試。
老人走到門口，試探的看了看裡面。
“老人家，可是來商量事情的。”
一個好看的姑娘迎出來，面上柔和的笑意讓老人家放鬆不少。
“哎，我是來問問，問問……”
他抖著紙張，欲言又止，面上是窘迫。
他家本就清貧，住的是老房子，已經多年沒有修建過。
往年也不過是漏雨，或者換換瓦塊，還能勉強住人。
在這地動中，卻徹底沒撐住，垮了。
家中就他和老婆子，老婆子在地動中傷了腿，還沒好。
留下的那些銀錢，都給老婆子看病去了。
如今眼看那臨時的難民堂裡面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等老婆子傷好了，他們也沒理由繼續住著。
所以他想將房子重建。
可他沒錢，昨日恰好撞上一個讀書娃娃，手裡被塞了一張紙。
今日，他是來看看的。
“裡面請。”
阿婉依舊客氣，並沒有因為老人家的態度而生氣。
將人迎進來，也將江柏喊了出來。
老人家第一眼見到江柏，嚇得差點暈厥過去，阿婉在一邊好一陣勸慰。
並非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的江柏，如今站在人前，完全沒有了當初的膽怯。
他是這裡的掌櫃，不能露怯。
“老人家，上面寫的都是真的。”
“只要你借走的錢是用來重建在地動中損毀的東西，比如說房屋啊，傢俱啊，利息就只需要這一成。”
江柏臉上帶著笑，肌肉擺動，將那黑斑也扯開。
看著有點可怕。
可他的行為很和善，明明是一張令人難以正視的臉，整個人態度又是柔和的。
這種矛盾感讓人不知不覺的，就聽著江柏訴說著。
條條框框，說得老人家明明白白。
“老人家放心，我們這契約，都是由官府那邊掌眼過的，絕無問題。”
從進門到出門，不過兩刻鐘，老人家懷裡揣著銀子，走了出去。
沉甸甸的重量讓老人家臉上皺紋都舒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