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著一臉不以為意，始終保持自己翰林風度的楊士奇，眼中閃過一抹戲謔之色。

內閣五老中，他最親近的人，毫無疑問是楊士奇、胡廣、金幼孜三人，堪稱心腹。

胡廣這死胖子，看著憨態可掬，人畜無害的，可做起事來圓滑到不要臉，極擅變通。

不過這死胖子在對國策上，嗅覺極為敏感，有著自己獨特的一套見解，就連老和尚都對其讚賞有加。

其次是金幼孜，最可靠，最穩重，舉手投足間盡是謀略，讓人防不勝防，也最懂他的心。

而這楊士奇，就像是一條老黃狗，嗯，不是罵人的意思，滑溜、不粘鍋，中庸之道被他玩的飛起。

當然如果僅僅是如此的話，朱棣是不會把他當心腹的。

最主要的還是這貨很穩！

關鍵時候是可以鎮國，穩住朝綱，輔佐新君的那種託孤大臣！

此時，難得見楊士奇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朱棣心中不由期待起，這貨知道番薯畝產量後，臉上又該是何等的一番表情。

嘖，這麼晚不下朝，原來是老爺子要裝逼啊。奉天殿一角，朱瞻墡的神識把這一切全看在了眼裡。

“陛下，不知這番薯產量幾何？”這時，站在楊士奇身旁，看起來腦滿腸肥的胖子突然出聲。

一雙眯縫眼裡，閃爍著名為狡猾的光芒。

胡廣不愧是最圓滑的。

瞭解朱棣為人的他知道，這位陛下可從不打無把握之仗。

這番薯必然有其神奇之處！

想著，胡廣瞥了眼楊士奇，心裡冷笑，這貨會這麼無腦？

他能看不出，這穩如泰山的老黃狗，在玩一種很新的東西？

這是在反向迎合陛下呢！

一旁身材瘦小，但腰板筆直的金幼孜看了一眼上方的朱棣，還有臉上掛著戲謔笑容的漢王和趙王，再看看笑而不語的太子殿下，最後瞥向不以為然模樣的楊士奇。

向來是算無遺策的他，瞬間便看透了這其中的種種。

這把局太高階，他不打算插手進來。

想著，金幼孜也不說話，揣著手一副不發表意見的模樣。

聽到胡廣的詢問，朱棣心底暗暗點頭，這死胖子總能在朕需要的時候及時送上臺階。

此時，朝中群臣也都看向朱棣，他們也極為好奇，陛下如此重視這其貌不揚的新糧種有何過人之處。

就連身為朱棣大管家的夏原吉，也是好奇不已。

見自己已經充分調動起了群臣的胃口，氣氛也烘托的差不多後，朱棣終於開口揭曉謎底了。

“番薯，一年可種兩季！”

一年兩季？聽到這長相醜陋的番薯一年能種兩季，眾人微微驚訝，此物竟然比麥子還能吃地？

北方種麥，也就只能種一季。

當然，眾人對此也僅僅只是驚訝罷了。

尤其是楊士奇，平靜的眸子裡，始終不見什麼異色。

顯然這個所謂的優點，並不能引起他的重視。

南方種的水稻也可以做到一年兩季，這番薯難不成還能比得過晶瑩飽滿，通透可人的大米？

朱棣將眾人不以為意的表情盡收眼底，繼續道：

“番薯南北皆可種植，且對環境要求也不高，即便是那貧瘠的土地上，依舊可以紮根發芽！”

嘖，有點意思啊？群臣這次終於被勾起了一絲興趣。

就連一直不以為意的楊士奇，也不由拿起手裡的番薯端詳，眼底有驚訝之色浮現。

“若真是如此，南北兩季，收成就算不如水稻，本官倒也可以稱其為糧種，不過……僅僅是如此，就讓陛下如此興師動眾，哼哼……”想著，楊士奇臉上再次恢復平靜。

胡廣在一旁配合的露出驚訝之色。

嗯，他要做的就是不露痕跡的配合，以滿足陛下的“G”點。

楊士奇那種太高階，玩不來！

金幼孜為人正直學不來胡廣那一套配合陛下表演的演技，也沒有楊士奇這麼高的段位，只能抿了抿嘴不做聲。

至於五老中的另外兩個，胡儼，老家夥是五老中最老的，不顯山不漏水，佝僂著背，昏昏欲睡之態。

三楊中的東楊，楊榮，雙手抱著象牙笏自然下垂，瞥了眼與自己齊名的楊士奇，然後眉眼下垂。

一時間，內閣五老，五張臉，表現各不相同。

其他群臣則是交頭接耳議論不停，有給予番薯肯定的，也有保持懷疑的，畢竟還不知道產量如何。

不過大多數人在聽到朱棣這麼一說後，都已經決定，這番薯必須全國推廣下去。

好歹也是一種新良，百姓能多一份收穫，就多一分安寧，朝廷國庫也能充盈一些。

朱棣等下方群臣議論聲小了不少後，深吸一口氣，目光環視眾人一圈後，定格在楊士奇的臉上。

“春種，畝產最高可達四千斤；夏種，畝產最高可達兩千斤，全年畝產約六千多斤。”

朱棣說完，整個大殿驟然一靜。

楊士奇那張彷彿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臉上，終於繃不住了，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瞪得老大！

“譁！！！”終於，滿朝譁然！

“一年兩季，全年畝產最高可達六千多斤？！”

“若是真如陛下所說，那，那，那此物說是神物也不為過啊！”

“倘若此物真的如此高產，那屆時我大明百姓將再也不用為糧食而憂愁！”

“大明將迎來真正的超邁千古之盛世！”

“……”

大殿之上。

群臣此時也顧不上什麼殿前失儀了，一個個手舞足蹈，興奮的唾沫橫飛，與旁人互飆！

整個奉天殿，儼然如集市一般，鬧哄哄一片。

楊士奇顫顫巍巍的抬起手，看著手裡的番薯，喃喃自語道：“此物，竟能如此高產？”

他承認，起初是想反串一下，營造一種很自大倨傲的人設，然後給陛下打個臉，算是哄開心。

可此刻，聽到番薯的產量，他真的驚了！

“拿來吧你！”就在楊士奇盯著手上的番薯發呆之時，一隻胖乎乎的大手直接開槍。

一個不慎，楊士奇手上的番薯被胡廣搶走。

然後就見其他三老也圍了上去，盯著胡胖子手裡的番薯，彷彿是在欣賞一副活春宮。

一個個想摸又不敢摸，生怕損壞神種，只能瞪大眼，仔細端詳著，像是要把番薯給看穿一般。

“胡胖子！”被搶了番薯的楊士奇一驚，不顧上個人形象，就要衝上去把番薯搶回來。

不過跟著，他目光一瞟，又注意到一旁太監手中，托盤裡的另外一物！

一整個呈淡黃色，像是土疙瘩一樣，足有成年人拳頭大小，上面還有些零零散散小黑點的東西。

嗯，形狀看起來有點像番薯，但顏色不同，也沒有番薯長，整個看起來有些不規則。

“陛下，敢問這又是何物？”楊士奇詢問。

楊士奇的聲音洪亮無比，很快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一時間，眾人都不由向楊士奇手上的土豆，投去好奇的目光。

他們才想起，陛下說了，太監手上拿著的都是糧種！

胡廣擠了擠眯縫眼，努力把眼睜大，看向上方的朱棣。

此時，想要的‘裝逼’效果已經達到，朱棣也不打算賣關子了，抬了抬手示意朱高熾來說。

朱高熾也不廢話，上前一步，從袖口裡掏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摺子，開啟道：“此物名為土豆……”

“可種兩季，畝產量可達五千斤！”

頓了頓，朱高熾沒有給眾人驚歎的時間，繼續念道：“玉米，畝產可上千斤……”

“……花生、辣椒、番茄、蘋果……”

一連串，洋洋灑灑數十種蔬菜、瓜果隨著朱高熾一一念出，群臣已經從開始的驚呼連連，變得徹底麻木。

望著這些太監手裡的新糧種，他們仿若置身夢中。

一些人為了驗證是否真的做夢，直接給了身旁人一記黑拳，掏心窩子的那種。

聽著耳邊那疼的吱哇亂叫的聲音，這才確定不是夢！

朱棣看著下方亂糟糟一片的群臣，卻是沒有半分生氣，反而始終面露微笑。他願意與群臣分享這份喜悅，更願意與天下子民分享。

“爹，你看到了嗎？”朱棣目光掠過群臣，看向奉天殿外，遠處的天際，目光深邃，“大明不但會在兒子手裡變成一個真正的富庶之國，還會變成一方仙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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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是最適合大明的人，你錯了！”

“……”

小半個時辰後。

待所有人安靜下來以後，朱棣深吸一口氣，道：

“半個月前朕已讓錦衣衛將新糧種運送到了各布政司。”

“之後，各布政司就會按戶下發至各府、州、縣的百姓手中和屯田衛所，並且會有專人講解耕種之法……”

“爾等對此可還有其他異議？”說著，朱棣抬了抬寬大的衣袖，道：“有什麼問題就一併說了！”

“臣等謹遵陛下聖諭！”

聽到朱棣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後，群臣紛紛表示沒有任何意義。

“好！”見群臣沒人有意見，朱棣大手一揮，道：

“聽旨，糧種自今日起，下發至各布政司，由布政司統一下發！”

“凡選擇種新糧者，免稅一年，軍田不在此類！”

“種新糧的家庭其直系子女可入學堂，讀書名額，包括後續讀書經費，皆由朝廷供給！”

“為防有濫竽充數者，子女名額不可頂替，買賣，違者取消免賦名額，且子女不得入仕！”

“朝廷供給期限為三年！

三年內最低要求，考取院試三等秀才，不達標者朝廷不再供給，若要繼續入學再考，一切用度自費！”

“官紳之家，不在此列！”

一連串的政策從朱棣口中說出。

下方群臣則是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聽到最後，就三個訊號：

一，陛下這是要鐵了心推廣新糧，誰敢阻撓，今日的恩澤有多厚，報復就有多狠辣！

二，新糧有如此收成，他們自然是積極配合，嗯，在坐的誰名下還沒個幾畝良田？

三，免稅？與我們無關，本來就不交稅。朝廷專門供給的讀書名額？有點便宜，但不多！

既然陛下想要恩澤天下，推廣新糧，又沒有損害到他們的利益，他們自然樂得支援。

朱瞻墡的神識將這一切全部看在眼裡，不由在心底發出一聲輕嘆，“從老爺子這一系列的政策下發，不難看出，他已經意識到了大明如今的弊端……”

“看來我那日情緒亢奮，給他說的話，他都聽進去了，大明的土地情況，存在著很嚴重的問題！”

想著，朱瞻墡不由的想起關於明初，洪武永樂兩朝的兩次土地耕種普查資料來。

洪武二十五年，全國土地耕種八百餘萬頃，但永樂十三年時統計，耕地只有七百二十萬餘萬頃。

竟然還少了將近一百萬餘萬頃！

真的，說出來都讓人一時不敢相信，還能少了！

而造成這些的原因則是方方面面的政策，導致到了永樂朝，官員的腐敗和貴族的大量增加。

如此以往下去，遲早會完蛋！

想到這些令人頭疼的事情，朱瞻墡微微搖頭，“不過老爺子修仙了，有的是時間，慢慢修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