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少女的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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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

蘇菲睜開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身旁的人。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才驚喜地叫出聲,“你回來了!”

路易斯將小妹妹抱進懷裡,十分心疼:“我說過讓你們等我回來,可瑪麗竟親自去城牆巡視防禦工事!還有你,蘇菲,你居然去了羅馬——知不知道這多麼危險!”

“我很好呀。”

對上路易斯的目光,蘇菲悄悄地將手背在身後——手指被韁繩磨出了血泡,而受傷的手腕早已腫的像是麵包。此時緊繃了整整兩天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疲憊瞬間湧入四肢百骸,她幾乎找不出一個不痛的地方。然而此時,她的聲音卻還是輕快的,“你看,我這一趟可沒白跑。”

“是,我們家的小公主真了不起。”路易斯拍了拍蘇菲的後背,自責的情緒湧了上來,“不能保護好小妹妹們,我這個當大哥的,真是不合格……”

“事實上,我以前的確懷疑過。”蘇菲從路易斯的懷抱中抬起頭,莞爾一笑,“可是你說你會陪著瑪麗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哥哥,一直都是。”

瑪麗作出撤退到加埃塔的決定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幾百年以來,這裡都是整個義大利,甚至整個歐洲最強大的軍事要塞之一。三角形的海岬延綿了1.5千米,奧蘭多山臨海的一面則幾乎都是垂直的懸崖,峭壁與陸地之間600米寬的峽谷是征服堡壘的唯一通道。而從16世紀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卡爾五世起,加埃塔便一直駐有重兵——8個炮臺,300多個火炮,再加上路易斯從威尼斯帶回的軍艦和彈藥,蘇菲樂觀地想,或許他們不但守得住加埃塔,還能奪回那不勒斯,甚至西西里島——直到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她在睡夢中被震耳欲聾的雷聲驚醒。

不……那不是雷聲,是炮聲!

這個想法令蘇菲陡然間清醒過來,她掀開蓋在身上的毛毯 ,坐直身體,摸索著想要點亮櫃子上的蠟燭——床頭的音樂盒在混亂中被掃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殿下?”

女僕舉著燭臺,匆匆進屋。

“你有沒有聽到?”蘇菲捏緊了毯子的一角,燭光映出她蒼白的臉色,“是炮聲!”

“殿下……”女僕的神情還是茫然的,“怎麼會有火炮?或許——”

爆炸聲打斷了她剩下的話語。

似乎是從這一夜開始,戰爭的形式突然急轉直下。

enrico cialdini將軍率領的撒丁軍隊雖然槍炮數量上不如守軍多,但所有的火炮中遠端炮佔了三分之二以上,槍支也基本都是先進的來福槍——與此相比,加埃塔堡壘內產自18世紀的槍支簡直像是該進入博物館的古董,無論是射程還是精度都遠遠不及。

敵軍的轟炸不但頻繁,而且異常準確——連續不斷的轟炸令西西里的士兵不得不撤出軍事目標,大量囤積在老城區內。而入秋之後,更加嚴峻的考驗到來——因為當初離開那不勒斯的時候太過匆忙,士兵們幾乎沒有可以禦寒的毛毯和衣物,食物的供應開始出現不足,軍馬的飼料也得不到保障。

“該死的撒丁人!”

指揮守城的博斯科將軍憤憤地詛咒著,“我們必須主動出擊!”

博斯科將軍經驗老道,極具個人魅力——然而這一次,他卻遭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打擊。

11月28日,博斯科將軍帶領400人在cappuccini山發動了一次突襲——突襲並未成功,更糟糕的是,他們遇上了駐守在那裡的皮埃蒙特部隊,幾乎全軍覆沒,參與這次行動的migy中校也在戰鬥中犧牲。

瑪麗王后下令停止出擊,堅守加埃塔。

然而這道命令並未扭轉戰局——撒丁軍隊開始瘋狂地用火炮對加埃塔進行轟炸,不單是軍事要塞,城內的民用建築也成為了目標:醫院,教堂,住宅……街道上充斥著受傷的平民,而守城的士兵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悄悄逃離。

敵方的指揮官似乎看透了城中瀰漫的恐慌,下令停火十天,承諾所有放棄抵抗的士兵和平民都可以安全撤離;與此同時,在英國政府的支援下,法國皇帝路易·拿破崙也召回了援助加埃塔的艦隊,並寫信給兩西西里國王弗朗西斯科,要求他離開加埃塔。

執意堅守的,似乎只剩下年輕的王后。

她不知疲倦地重新整合軍隊,鼓舞士氣;她將自己的食物分給守城的士兵;她去醫院照料傷患;她甚至親自站上城牆,引誘撒丁軍隊進入堡壘火炮的射程——而諷刺的是,本應站出來的國王弗朗西斯科則已經準備好了撤離的行裝。

“瑪麗,你什麼時候走?”

“不,我不走。”

“不走?!”

“如果我走了,那些堅守的士兵和毫無抵抗能力的平民怎麼辦?”

“可是瑪麗,你這樣值得嗎?”

蘇菲看著滿身疲憊的姐姐,擰了擰眉。這些日子以來瑪麗總是很早便離開,有時甚至深夜才回來,她美麗的容貌變得憔悴,眼睛裡佈滿了血絲。

“你看不出來所有人都已經放棄了麼?你已經做了所有你應該做的,甚至遠遠比這更多——連國王都要拋棄自己的國家,你這樣堅持有什麼意義?你還有什麼留下來的理由!”蘇菲拉住姐姐的手,“瑪麗,放棄吧,他們意大利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我們一起回家,回帕森霍芬——”

瑪麗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倔強:“比起逃跑,我寧願在這裡跟那些勇敢的戰士死在一起。”

“瑪麗!”蘇菲偏過頭,用力吸了一口氣,抬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我只是……替你不值。”

瑪麗彎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撫了撫妹妹的髮辮:“蘇菲,你回家吧。現在普魯士的軍艦還沒有撤走——”

“只要你跟我一起走!”蘇菲抬起頭,迷濛著淚水的眼睛裡全是期待。

“你已經知道我的答案了。”

“我不明白,你究竟為了什麼?為了那個只關心宗教,甚至連他自己的婚禮都沒有出席的男人?”

“沒錯,弗朗西斯科他醜陋、遲鈍、懦弱,我一點也不喜歡他。哦對了,他還是個性無能——”

“瑪麗!”蘇菲震驚地捂住了嘴。

“我是兩西西里的王后。蘇菲,這裡是我的家,這裡有我的人民。”

“可是——”

“蘇菲,我不會逃避。不逃避恨,也不逃避愛,不逃避身為王者的義務,也不逃避自己的選擇。”年輕的王后目光堅毅,認真肅穆得像是許下了一生的誓言。她微微抿著唇,眼睛裡的光芒如同太陽一般耀眼——

“即使贏不了命運,我寧願高貴地死去,也絕不認輸!”

蘇菲跟隨姐姐走在城區裡,毫無疑問,這絕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景象:損毀的建築,充斥著鮮血和塵埃的街道,衣不蔽體的市民,受傷的軍人——然而瑪麗所到之處,所有人都在歡呼。

他們臉上的表情,混合了崇敬、驕傲、希望和至死不渝的忠誠——這就是他們的王后,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承擔起歷史的責任,從未彎下脊樑,從未放棄堅守!

他們把她當做信仰一般頂禮膜拜。

“瑪麗,我有一個請求,你千萬不要拒絕。”

“……蘇菲?”瑪麗看著走進自己房間的妹妹,疑惑地喚了她的名字。

“不如我留在這裡陪你好啦。”少女微笑著歪了歪腦袋。這樣的神色,令瑪麗想起蘇菲小時候對她撒嬌的樣子——沒有人捨得拒絕她懇求的目光。她的小妹妹腦子裡似乎總是有異想天開的主意,可蘇菲下定了決心的事,無論多麼古怪和任性,甚至無論多麼困難,都沒有人能夠阻止。

“蘇菲,你不要衝動。”即使已經預感到了結果,瑪麗依舊在勸說妹妹改變主意,“兩西西里是我的責任,是馬蒂爾德的責任,但從來都不是你的責任。蘇菲,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再說,我還沒有看著你嫁人呢——”

“兩西西里確實不是我的責任,可是瑪麗,你就是我留下來的理由。”身材纖細的少女微微偏了頭,彎起唇角,燭光映著她藍色的眸子,淺得近乎透明。她們終究是相似的,瑪麗想,她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液。她看見蘇菲眼睛裡映出自己的影子——

“要麼守住加埃塔,要麼,我們一起死在加埃塔!”

蘇菲回到自己的房間,依舊難以平靜。

決定留下來並非一時衝動,但與此同時,她也絲毫沒有為這座城市殉葬的打算——擺在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勝利,不惜一切代價。

她拿起鵝毛筆,畫下了第一條堅實的線。

“殿下。”

被打斷思路的蘇菲回過頭,不滿地蹙眉,“我不是說過,不要打擾我。”

“很抱歉,殿下。”女僕彎著膝蓋,“阿朗松公爵來訪。”

現在?蘇菲嘆口氣,放下了鵝毛筆:“請他進來。”

她甚至不記得上一次見到眼前的少年是什麼時候了。

戰爭中本就沒有太多時間去關注他人,蘇菲只是知道費迪南率領一部分軍隊駐紮在加埃塔的北邊,隔幾天總會有些訊息傳來,不外乎是阿朗松公爵又打了勝仗——蘇菲隱約聽說他曾經在西班牙軍隊中任職,並參與了遠征菲律賓的行動,卻想不到費迪南的軍事才能會如此出色。

不過在這樣一個敏感的時刻前來,還真是讓她不得不多想。

“您好,阿朗松公爵。”

少女站起身,臉上雖然在微笑,說出的話卻分明是咄咄逼人的,“如果您和法國皇帝的決定相同,那麼我想,您應該見的是國王陛下。”

費迪南擰了擰眉,一言不發,沉默地盯著蘇菲。

他站在陰影裡,掩飾不住疲倦,卻依舊將背脊挺得筆直,倨傲地揚著頭。軍裝整齊得一絲不苟,只是連領口都沾上了灰塵。

片刻之後,蘇菲率先轉開目光:“很抱歉,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相當明顯的逐客令。

“他姓波旁。”

“……誰?哎?”

蘇菲茫然地追問,卻發現費迪南丟下這麼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皮靴踩在地板上,發出沉甸甸的迴音。

真是莫名其妙。

蘇菲坐回椅子上,聳了聳肩,他這麼晚來,就是為了告訴她,那不勒斯國王姓波旁?

蘇菲熬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她去見瑪麗的時候,手中拿著厚厚的一疊圖紙。

“……這是什麼?”

“戰壕。”

瑪麗蹙了蹙眉:“可是城外的戰壕根本不起作用。”

“所以要把城外的那些填上。”蘇菲伸出手指了指圖上一條條縱向排列的溝槽,“水平方向的壕溝無力抵禦炮火,但是如果挖成平行排列的直線,就可以成為中央防區。寬度我已經計算過了,步兵和騎兵無法逾越,又不會成為短程火炮的攻擊目標。”

“蘇菲,我從不知道你對戰爭還有研究。”瑪麗懷疑地看著妹妹。

“事實上,的確沒有。”蘇菲無辜地說,“所以千萬別把軍隊交給我——否則加埃塔一定守不住。”

“你——”

“瑪麗,相信我。”她笑起來,“縱然在軍事方面沒有絲毫天賦,但我的算術其實並不太差。”

雖然表面上信心滿滿,可事實上,蘇菲心裡沒有絲毫把握。敵軍對於目標的轟炸如此精準,必然擁有專業的軍事工程師;而她所憑藉的,不過是記憶裡對於建築防禦性功能的模糊印象,更多的甚至是直覺——然而現在的形勢已經如此嚴峻,即便失敗,他們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

“既然撒丁人額外送了我們十天的時間,不做點什麼,豈不是浪費了他們的一片好心。”

蘇菲說著,展開另一張圖紙:“加固城牆雖然來不及,但我們可以在城外建築碉堡。嗯,最好是用鋼筋混凝土——”

“鋼筋混凝土?”瑪麗打斷蘇菲的話,“那是什麼?”

“就是在混凝土中加入鋼筋或是鋼板來改善混凝土抗拉強度不足……嗯,瑪麗,城裡有沒有工程師?或者建築師?不然對物理有研究的人也可以。”

軍隊中的工程師很快被找來。

交談之後,蘇菲才發現這個時候鋼筋混凝土尚未出現,至少,還沒有被用作建造材料——十九世紀明明已經有了鋼筋混凝土的建築,蘇菲搖了搖頭,難道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

雖然工程師對這位看起來嬌滴滴的小公主的提議大為驚歎,但這個想法卻很快被否定。目前並沒有符合條件的鋼筋或是鋼筋網,如果按照標準來生產,時間必定來不及——混凝土澆築之後的養護便至少需要7天,而按照現在的溫度來估算,需要的時間只會更長。

“那就只用混凝土。”蘇菲說。雖然抗拉強度不足,但只要能夠堅持到援軍到來,或是令撒丁人知難而退,便足夠了。

這個計劃很快得到實施。

每個時代都從不缺乏對技術懷抱熱情的工程師,如果說蘇菲的想法來源於各個時代大師智慧的集合——這其中也包括了馮·克倫策教授——那麼這位西西里的工程師,則擁有更為豐富的實踐經驗。她粗略而抽象的想法很快就變成了具體的實行措施,而前線士兵帶來的報告,則幫助她們計算出了火炮的射程,以此來安排碉堡之間的距離。

困難之中,永遠蘊含著希望和機會——加埃塔城內的士氣開始高漲,每個人都相信,他們的堅守終於等到了報答。

終於完成了。

蘇菲睜開眼睛,長舒了一口氣。今天不必再去城外檢視施工的進度,這是她許多天以來第一次覺得輕鬆。她將長髮別到耳後,微笑著跳下床,拉開窗前的帷幔——笑容突然僵在臉上。

庭院的花園裡散落著細小的冰渣,然而這足以毀掉他們所有的努力——蘇菲匆匆換過衣服,跳上一匹馬便往城外狂奔。

“殿下……”

那位西西里的工程師已經在城外,看到疾馳而來的蘇菲,閉上眼睛,輕輕地對她搖了搖頭。

雖然那位工程師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可蘇菲還是懷著一絲僥倖到了碉堡前親自檢視——情況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糕,混凝土的外面出現了一層酥脆的表皮,輕輕一碰便成了碎塊,譁啦譁啦地散落成一片。

“為什麼……”

蘇菲頹然蹲在地上,賭氣一般狠狠地將混凝土的碎片扔出。每一次每一次,命運都在她以為自己已經成功的時候給她致命一擊,彷彿在嘲笑她的渺小和不自量力。

她阻止不了馬佩爾參軍,她阻止不了瑪麗和馬蒂爾德成為政治的犧牲品,她改變不了普魯士稱霸的道路,她留不住自己喜歡的少年……她無法勸說瑪麗放棄加埃塔,她甚至連幫瑪麗守住最後的希望都做不到。

“真是見鬼的世界!”

蘇菲咬著嘴唇,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寒風呼嘯而來,吹到臉上,冷冰冰地疼。

然而這個時候,緊迫的情況卻不允許蘇菲沉溺在失望和沮喪之中——戰爭從來不留給任何人喘息的機會,她沒有時間傷心,別人也沒有時間來安撫她的傷心。

三天之後雙方便會再次開戰,重新澆築混凝土已經來不及。那些新挖掘的壕溝只能拖延撒丁軍隊的腳步,卻無法抵禦強烈而密集的炮火,主動防御才是唯一的出路。

即使贏不了命運,我也絕不認輸!

蘇菲低低重複著瑪麗的話,她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所有人的希望和努力就這樣毀掉!

“用土牆。”

蘇菲突然開口,打斷了軍官們的討論。

空氣彷彿凝固了片刻,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沉默,目光集中到皇后陛下年輕的小妹妹身上。

“按照重量配比,50%的沙子,35%的粘土,15%的有機纖維——樹枝、稻草、或是麥稈,加水混合……”

用這種土牆作為材料的建築在非洲和南美十分常見,但歐洲卻幾乎沒有人採用——歐洲的歷史,是用石頭寫成的。

“晴天的時候,只需要一天這種土牆就能夠乾燥凝固;只要不發生地震,它甚至比石頭還要堅韌。這種材料的熱質量很高——不要問我熱質量是什麼——”蘇菲掃了一眼想要打斷她的軍官,頓了頓,才接下去,“簡單點說,冬暖夏涼。對了,記得完成之後在表面抹一層石灰泥,可以防水。”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種看起來相當簡陋的防禦工事居然十分有效。

因為有一部分建築在地下,低矮的碉堡成功避開了撒丁人的火炮;普通的槍支對於這種材料的打擊微乎其微,甚至那些□□兵還沒有靠近,就已經被堡壘內的守軍發現。

僅僅十天之後,形勢就這樣不可思議地逆轉了。

“男人們,都給我努力點!”

博斯科將軍揮舞著手臂吼道,“戰鬥,直到完全精疲力盡——等那些撒丁人滾回去,我們就好好過個節!”

與此同時,enrico cialdini將軍則無比後悔自己早前休戰的決定。他不得不向撒丁首相加富爾彙報了這裡的戰況,得到的命令,卻是讓他繼續進攻。

上天彷彿註定要讓義大利統一,就在撒丁軍隊節節敗退的時候,瘟疫突然在加埃塔城內蔓延開來。

這是……斑疹傷寒。

前來診斷的軍醫啪的一聲將手中的藥箱掉在地上,他還記得世紀初在愛爾蘭爆發的斑疹傷寒,超過十萬的愛爾蘭人在那場可怕的瘟疫中死去。

這場瘟疫蔓延得悄無聲息,卻異常迅猛。軍人和市民都被感染,城市裡所有的醫生不眠不休地工作,可治癒的人數卻不到十分之一。一批又一批的人死去,僅僅三天之後,死於瘟疫的人數就超過了在戰爭中喪生的人數——就連國王的副官,聖維託公爵卡拉喬洛中將也未能幸免。

然而這個時候,年輕的王后依舊維持著她每日去醫院探訪傷員的習慣。

“瑪麗你瘋了!”

蘇菲死死扯住姐姐的袖子,“不要去!”

“人民遭受苦難的時候,他們的王后理應和他們站在一起。”

“他們究竟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瑪麗,你究竟有沒有為我們想過!如果……”

剩下的話語被哽在喉嚨裡,蘇菲偏過頭,不發一言,淚水刷的一聲湧出。

“對不起。”瑪麗抱住蘇菲,一遍一遍地說,“對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

蘇菲在瑪麗懷中閉上眼睛,淚水蜿蜒而下。

我只想一家人在一起,我甚至不敢奢望幸福,只要平安就好……

就在當天晚上,蘇菲發起了低燒。

全身上下的肌肉和關節都在叫囂,甚至連後背的脊柱也在痛,蘇菲躺在床上,疲倦得幾乎說不出話。

一定是這些日子太累了。她迷迷糊糊地想,或許睡一覺就好了……

第二天情況果然有所好轉,蘇菲的精神好了許多,體溫也重新恢復正常。然而在一週後的一個晚上,她又出現了發熱的症狀——這一次,是高燒不退。

小公主很快被確認感染了斑疹傷寒。

“尊敬的陛下……”

宮廷醫生囁嚅著,“您的妹妹確實染上了病……”他的頭低得幾乎要碰到前胸了,這些話實在難以啟齒,他不敢去看王后陛下痛苦的目光,“可是……您要考慮到現在的情況和其他王室成員的健康……最好的辦法,是立即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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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八道!”

瑪麗粗暴地打斷醫生的話,聲音尖銳:“不,這不可能!我不相信!你一定是看錯了……對,一定是,你現在重新去診斷一遍!快去!快點!”

她的語調高昂而淒厲,令人不忍聽聞。侍從官看到連面對敵人的轟炸都面不改色的王后陛下,第一次慌亂到失態——她停留在眼角的淚珠反射著燭光,閃閃發亮。

“瑪麗,我願意聽從醫生的建議。”

蘇菲穿著白色的睡裙,長長的金髮披在後背上,髮梢微微打著卷兒。少女扶著門框,蒼白地微笑,“兩西西里不能沒有王后。”

蘇菲閉著眼睛,伸手摸到床頭櫃上的鐘錶——染病之後她開始畏光,窗戶被厚厚的帷幔遮住,她只能透過鐘錶來判斷時間。事實上,她早已數不清這是第幾天了。

原來等死的滋味是這樣的。

她自嘲地想,可心中卻湧起了更多的恐懼,甚至絕望——忽然間,她的手被另一只溫暖的手握住。

“你……”

蘇菲張大了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一定是在做夢,她想,只有在夢裡,她才會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

她顫抖地伸出另一只手,卻又突然停住,生怕這個夢會在下一刻醒來。艾德加還是記憶裡的樣子,碧藍的眼眸依然,溫潤的目光依然。

他的眼睛真好看——蘇菲想,就連在夢裡都這麼好看,一如初見之時,漂亮得像最美麗的矢車菊的花瓣。

鼻腔酸澀,她緊緊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急促地喘息著。

“蘇菲,我的蘇菲……”

艾德加伸手拂開少女額前的碎髮,一遍一遍地喚。

“為什麼……”

蘇菲開口,語音卻模糊成了呢喃。

“你在這裡,所以我在這裡。”

怔忪片刻,驀然之間淚盈於睫。

少年淺淺地微笑,帶著一如既往乾淨溫暖的氣質:

“如果活著註定不能在一起,那麼,死在一起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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