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太極殿君臣議狀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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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 太極殿君臣議狀元(上)

“陛下,如此急切喚老臣前來,可是北方軍情緊急?”

聞詔趕來的幾位宰相裡面,檢校中書令、刑部尚書李靖來得最早,倒不是他刑部離皇城最近,而是相對於其他幾位宰相來,除了魏徵,便是他手上的事情最少。聽傳皇帝口諭的內侍,是李世民請諸位宰相到太極殿的御書房議事,他心知不是自己刑部的事情,而現在朝廷緊要的國政,除了波瀾不驚的土窯推行,便是兵者大事的平梁之戰,是以他一進殿,便開口詢問道。

他雖然瞧見魏徵已經先他一步而來,但無論如何也沒有聯想到科舉上去。只因時人雖不上甚是輕視這個新起的選才制度,但同樣也不上有多重視,要不是孫伏伽有功名在身,史官只怕也會像對待其他同時代的狀元那樣,連他的名字都懶得記載。

李世民回頭示意內侍給李靖搬座,待李靖坐定了,他才笑著回道:“『藥』師,要用兵如神,我大唐無出你所右者,但是論起兵來,如今卻又多了一位後起之秀啊!”這唐朝雖然以左為尊,但李世民還是引用漢書上的話來,跟李靖開著玩笑。

“噢?果然是北面之事?可是戰事緊急,永思有事啟奏?”滿朝有數的名將裡,最為年輕的莫過於兵部的冉毅了,想到此,李靖不禁眉頭微皺,心想按現如今對本朝十分有利的戰場形式,以柴紹的本事還不至於掌控不了局勢吧?

“代公,你先看看吧!”

見李『藥』師還矇在鼓裡,魏徵揀出胡戈論兵的那篇方略策,雙手遞給李靖,諸位執宰裡面李靖年齒最長,更何況魏徵對他的才幹很人品,還是相當欽佩的,所以用了雙手表示尊重。

見這御書房內君臣二人很是神秘的樣子,李靖也沒再言語,微微躬身從魏徵手上接過那張薄薄的紙來,並沒忘朝他頭稱謝,然後才低著頭仔細的看起這張紙上的內容來。

只見當先兩個大字“論兵”,字型甚是細弱,不像是尋常『毛』筆所寫,但筆法卻是一水清朗明目的楷書,和rì常所見那種飽滿風韻『毛』筆字不同,但也別有一番雅意。

一見這種筆跡李靖心中突然想到了什麼,今夏曾經貼在安化門外,清明渠邊水車旁的那張結構圖和這字型如出一轍,想到這一節他心中一驚,但是立刻收攏思緒,不讓一絲驚詫的神『sè』在臉上有所表『露』。

有些事情不是好隨便聯想的,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讓它爛在肚裡。

他振了振jīng神,往正文看了下去,只見其開頭寫道:“臣戈言,夫文者,武之君也;武者,文之備也。斯蓋二柄兼行,兩者同出,常居左右,孰可廢墜?故曰:忘戰則危,好戰則亡。是知兵者可用也,不可好也;可戰也,不可忘也。自軒轅黃帝以兵遏『亂』,少昊以降,無代無之,暨於三王之興,雖有聖德,鹹以兵定天下,則三王之兵,皆因時而動,動畢而後戢,戢即不複用也……”

看到這裡,李靖心中有了計較,此時朝中諸臣中,名字中帶個戈的,唯有那工部的後起之秀胡戈胡歸唐,聽聞他今rì參加科舉考試,自己手上拿的,莫非就是他的方略策?

只是這個開頭在他這個文武雙全的老軍人眼裡,卻是有些平常無奇,但是看李世民和魏徵對此都是如此重視,他心知蹊蹺,便也不動聲『sè』的繼續看了下去,待看到中間所謂軍魂之論,他的神『sè』才漸漸慎重起來,不再似剛看到開頭時的那種波瀾不驚。

就在李靖低頭研讀胡戈的這篇兵論之時,李世民也在觀察著李靖的表情,見這位戎馬半生的老將初時臉上靜若止水,而後眉頭緊皺,似在深思,他端起御案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在心裡十分理解李靖此刻的感觸。

別李靖,就連自己剛才看到這些策論時不也是如此嗎?看這胡戈在策論裡所,軍隊用好了可以抵禦外敵,開疆闢土,用不好,便成了私***力膨脹的最佳道具,就如雙刃劍一般既能傷人更會傷己。

他深知本朝軍制,因沿習舊制,十六衛大將統兵卻無調兵職權,而兵部有調撥全***隊的職權而無統兵之權,這種權力的分散正好就是為了避免武將們兵權過重,除了杜如晦和冉毅這等心腹之臣,在他登上皇位後,再沒有別人可以同時執掌兵部又手握實際兵權,即便親近如杜如晦,他也不忘時時向自己請辭兵部尚書之職(杜如晦總監東宮兵馬事,手握東宮兵權),現在冉毅接任了,也是隔三岔五的上書,請辭右金吾衛大將軍一職。他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批准,一是因為對冉毅的信任,二也是出於對自己掌控朝局的那股子自信。

可是將來呢?若統兵將帥無冉毅的這種淡薄心『xìng』,而接任皇帝又無自己這般深厚的威望,雖然這種掣肘制度很是健全,可保不齊就有人打破常規,鋌而走險,就算有所顧忌沒有明著對抗朝廷,至少擁兵自重這等事是跑不了的,到時候國家軍人就演變為只聽命於將帥的私兵,皇帝的命令只怕最後都難出京城!

李世民久經行伍,最是知道兵權的重要,玄武門之變成功後,他寧可把朝中權力與其他勢力共享,也要握住全盤軍權,自這以後,他也一直在思索一種解決人『xìng』之私的辦法,正好這胡戈在《論兵》裡道:軍隊,如人的四肢,不可不讓它強壯,不然就會受到外人的欺侮,可四肢強壯了,要是不聽自己的指揮而被其他人所左右,便會生出『亂』來,唯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就是讓他們擁有一種軍魂,有了魂魄,便難以為邪魔外道所動。那怎麼讓軍人擁有軍魂呢?唯有用大義來激勵他們,用紀律來約束他們!人皆有羞恥之心,而生『xìng』向善。如果能夠讓軍人明白大義所在,他們到底為什麼而去戰鬥,就不是『亂』臣賊子可以輕易左右的,即便有人竊取了軍權,可人心向背,他們也無法對國家對民族造成更大的傷害,到時候只要仁心愛民的君主振臂高呼,即便身在叛軍,這些已明大義的軍人們,也會做出正確的抉擇。

“絕啊!陛下……這就是歸唐今rì所作的方略策?”

李靖這時終於看完這篇短短不到千字的《論兵》,只見他撫掌稱絕,道,“按他所,在兵部下面開一所軍校,讓基層軍官每年輪番到此學習,請陛下閒暇時與軍人接觸講授,也真虧只有歸唐想得出來,還學成之後,就算人人成不了關雲長千秋大義,也不至於效仿那董卓殘暴獸行!呵,這個歸唐!”

李世民聽完李靖所言也是一笑,打趣道:“他可不只給朕派了任務,還要請國中名將教習他們戰略戰術,以培養後代將才,為我大唐御邊,『藥』師,這了名的是你啊!”他嘴中雖是這般,心中卻深喜胡戈此意,皇帝多加恩威與基層軍人之中,憑他李世民的見識,又怎麼會看不出這其中的妙處。

見李世民開玩笑,李靖起身拱了拱手,他不比其他皇帝心腹,在此刻他也仍是持重為而,禮畢,李靖才道:“為國育才,老臣豈敢推遲?陛下,對歸唐最後所的提高下層軍人的榮譽感,老臣是深以為然啊,自古將帥愛惜士卒,士卒理所當然願為其效死力,但歸根結底這只是將領的個人行為,從未提高到國家之層面上來,歸唐所言幾策,比如為國捐軀後的撫卹,比如退役歸家之後的待遇,比如不得視士卒為苦力,比如不得侵犯兵士私產,這些老臣都是極其贊同的,雖然現在這些情況還不多見,可是一旦將來此種情況成風,我朝府兵制度的根基將會動搖,老臣認為這些都很值得我們重視的,唉,來老臣甚是慚愧,還是歸唐看得長遠啊!”

不怪李靖自責,胡戈在《論兵》裡最後提出的這些問題在唐初還只是星星,可作為一個現代人,他深深的知道,自己提出來的這些要值得重視的問題,在歷史上都是實實在在的發生過,並非空『穴』來風。

按歷史的發展,等到唐初這黃金幾十年一過,後來大唐將士戰死異鄉,家人得到這種噩耗竟然只能透過私人渠道,官府對此鬆懈不理已成常事。還有後來皇帝、權臣大修土木,因為差人手,他們便把在長安服役的府兵當做徭役,毫不體恤。

另外,唐時士兵都出自殷實之家(天下之民按財富分九等,後三等是不能參軍的),出來當兵身上多少有些私蓄,有些長官就故意讓他們做繁重的體力活,又不讓他們吃好睡好,只等著磨死了這些士卒好侵佔他們所攜的私產,這在邊關很是常見,有“詩鬼”之稱的著名詩人李賀曾作詩道:“借問築城吏,去關幾千裡?唯愁裹屍歸,不惜倒戈死!”就是的這些御守邊關的軍人們那種痛苦的心境。

既然都把士卒『逼』得都“不惜倒戈死”了,所以後來到了服役期的青年自然而然的開始紛紛躲避兵役,越到後來情況就越嚴重,那這時朝廷怎麼辦呢?出錢!買異族當兵!再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胡人中的安祿山史思明成了氣候,安史之『亂』爆發,唐朝盛極而衰。

胡戈不知道自己提出這些超前的,針對府兵制頹敗的解決方法,對歷史的走勢有沒有影響,可是他不能無動於衷,既然他現在已經參與進來,他就要盡自己的全力去做,至於結果如何,跟他盡不盡力沒有必然的聯絡,哪怕結果如昔,他也要傾盡全力。

只因為,這片土地養育了他,這是他的國家。

所以他向李世民提出要培養基層士兵的榮譽感,正因為榮譽感的養成不光光在於百姓對軍人的看法,也跟朝廷的態度有很大的關係,比如一名士兵堅城苦戰,功為第一,朝廷授予他勳爵飛騎尉,等他退役回鄉,卻被縣裡的吏呼來喝去,開口牛上尉你今天該服力役,閉口馬少校你明天來聽差喚,這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了,這種恥辱感直比毫無勳名在身的百姓還來得強烈!

這時誰還把當兵衛國看成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

等後來唐朝兵制一敗壞,藩鎮競相割據,軍閥混戰不停,累得***的宋朝一直還他的債,防賊似地防起武人來,從此華夏重文抑武,頗為壓抑。

“如此看來,『藥』師是沒有什麼意見了?”李世民笑道,又望了旁邊一直靜坐不語的魏徵一眼,只見他臉上淡如靜水,顯然也是不準備提反對意見了。

“老臣無異議,只盼這些建議能夠早rì細化,交由兵部實施!”李靖從容答道,方才臉上激動的神『sè』已漸漸歸於平靜。

“嗯,等下待其他幾位執宰過來,再讓他們看看,如無異議,就交予兵部吧!”李世民頭,他本身也是習兵的老手,心中早有定意,這篇《兵論》他主要是想聽聽李靖這位更jīng習兵事的老將的意思,此時見他也毫無異議,心中愈是有了底,只是出於尊重,他才決定等其他幾人來後再定。

不知其他幾位宰相被什麼事情拖住了,君臣三人等了半天還沒見他們過來,這時議完兵事的李世民心情大好,開起了玩笑:“這歸唐也是,開頭什麼文武並重,誰不知我大唐就是以武興國,弄得朕開始還以為又是一篇空談今古的駢儷文!”不知道為什麼,李世民總喜歡拿胡戈笑。也許此時朝中重臣多已老邁,剛過而立之年的他,也只有在他六歲的胡戈身上,才找得到那份同齡人的氣息吧。

這時,一直閉目養神的魏徵睜開眼睛,對李世民道:“今天午時,有一少女來尚書省都堂給歸唐送飯,聽來人相報,像是劉府的三姐,怕是今天歸唐提前交卷,多半為了去會佳人吧,不過老夫做了惡人,把他留在了考鋪,呵呵!”

魏徵話一落,李世民和李靖都笑了起來,只是李世民略感詫異的看了看魏徵,發現自己倒映在這位千古明鏡中的影像,終於頭一回,裡外都『露』著笑。

“竟是何事如此開心,倒叫陛下和兩位大人如此展顏?”

這時,尚書省的兩位僕『shè』房玄齡、杜如晦聯袂而來,一進門聽到裡面笑聲連連,杜如晦有所思的偏頭望了一眼房玄齡,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杜如晦才笑問道。

“還有何事?你們二位僕『shè』尚書省的喜事啊!克明沒見魏卿也在此嗎!”李世民笑著答道。

等房玄齡和杜如晦跟李世民行了禮,諸位執宰相互間又見了禮,李世民便令賜座,等房玄齡和杜如晦坐定,李靖便把手上的幾張薄紙分別遞給了房杜二人,兩人笑著接過,道了謝,便也低頭看了起來。

就在尚書省兩位僕『shè』翻看胡戈的方略策時,李世民起身招呼另外兩位執宰喝茶,這時中書省和門下省的兩位主官才急急的趕來了,李世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直接賜了坐,這時房玄齡和杜如晦都已看完一張有餘,便把卷子遞給了後來人,王珪和溫彥博都是接了,他們均是老chéng rén,見此情形便猜到今天李世民召見的事多半和手上這張薄紙有關,便也沒多問什麼,直接拿起紙張就看了起來。

過了大概有一刻多鍾,門下省守侍中王珪看完了手中的《論兵》,向李世民問道:“陛下,這策論開頭的“臣戈”,可是今天在尚書省都堂內參考的胡戈?”

李世民聞言了頭,回他道:“正是他,諸位愛卿手上拿的,便是他今rì在考場中所作的五篇方略策!叔玠你有什麼見解?”

“兵事不是老臣所擅長,不敢妄言,請代公和克明看過後,再議議吧!”王珪上奏道,他為人剛正,有一一,行事風格倒是合了孔子的教誨,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藥』師方才已經看過,很是贊成,就看克明的意見了!”李世民見王珪坐了這一會,還在緩著氣,心憐他上了年紀,便端起自己的茶杯對他示意,讓他先喝口茶。

“老臣也沒有意見,歸唐策論中的軍校一時半會也建不起來,不過他所的將士為國捐軀後的撫卹,以及退役之後的待遇問題,這可是當務之急,柴駙馬那邊快有訊息回來了,我們要把後勤做好,不能叫前方將士寒心吶!”

剛才王珪所看的《論兵》就是杜如晦遞過去的,他見李世民發話,便放下了手上看了一半的另一篇方略策,抬頭補充道。

“嗯,如果等下房、溫兩位愛卿無異議,那克明等下回去就跟永思議個章程出來吧!”李世民頭道,算是拍了板,他知道執宰中最懂軍事的二人都沒有異議,那麼一般其他人也不會有別的意見。

王珪這時放下茶杯,道,“克明,這些事情我雖然是外行,但是建什麼軍校這些都是需要大把花錢的事情,你們兵部可要細作規劃,到時候我們門下省可是要審議的!”他和杜如晦是多年的老友了,所以話也不帶拐彎,只是那般直挺挺。

杜如晦熟悉王珪的秉『xìng』,微微一笑,只是玩笑了句:“我辦事,你還不放心?”

王珪當然不會“陛下跟前無私誼”之類的作秀話,只是道:“對你倒是沒有什麼擔心,我就是沒想到你們工部的那個胡戈,不光會開源,這花起錢來竟也是這般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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