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華沒有開車，雙手插在褲兜裡信步穿行在車流不息的馬路邊。走過那個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路燈，就看到影子跑到了自己的前面，而更前面的路燈又在他身後拉出一個新的長影。輝煌的城市即便是在晚上也讓人無處遁形，無論走到那個角落，總有那無處不在的燈光和無處不在的攝像頭監視著人的一舉一動。這個世界似乎越來越容不下陰暗的東西，只是多了很多灰色的地帶，而人們不得不把更多的陰暗隱藏在心裡，只有人心才是最安全的密室。

除了泡茶喝茶，衛華從來不會做些沒有意義的事情，比如請人喝喝酒聊聊天之類。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目的，今天請杜銘川喝酒也不是隨性之舉。

作為曾經在國際職業斯諾克球場上最有潛力的年輕球員，連檯球皇帝亨得利都對他讚不絕口，僅僅在申州經營一家很賺錢的俱樂部自然不可能讓他放棄世界冠軍的榮譽。除了董子健帶給他的勢力庇護和財富，多年來他也在申州經營著自己的勢力和人脈。

當初救下杜銘川是看重他異乎常人的能力，後來從鬼門陣死裡逃生，證明衛華沒有看錯人，救人一命也是救了自己一條命。

曹華是董子健的人，不管這個人有多麼厲害隱藏得多深，都無所謂。他相信這個人還不至於影響到自己在董子健身邊的地位，更不可能影響他在申州經營已久的勢力。但杜銘川不一樣，衛華是把他當自己人的，這也是一開始就把樓蘭的陪練任務交給杜銘川的原因。天都俱樂部裡不是沒有衛華更加值得信賴的心腹，但卻沒有一個有杜銘川那樣的本事和潛力。

但杜銘川的底細他至今沒有摸透，這讓他有些不放心。尤其是樓蘭和杜銘川之間的關係出現了令他擔憂的變化之後，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年輕人。

天都和陸氏的爭鋒已經到了關鍵時刻，衛華清楚對手不會輕易放棄把他踢出局外的想法。只要他在，哪怕對手請了奧沙利文來，也未必有必勝的把握。他相信那個神秘的展鵬，怎麼也不可能比現役世界排名第一的高手還要厲害。他們自然不會想到董子健有曹華這樣的隱藏高手，但即便知道也不會擔心，他們只會把曹華當成和杜銘川一樣的角色。

衛華不懼怕什麼殺手，除非是陳沙文那樣厲害的人物，但那種人恐怕不會甘心為了錢而去當別人的一條狗。他今天故意大搖大擺並選擇了這個很容易讓人盯上的地點和時間，就是想把杜銘川拉進來，一方面試探一下他的底細，另一方面看看這個年輕人到底值不值得他和樓蘭信任。

這一點他並沒有和樓蘭明說，但樓蘭似乎很配合他的安排，即沒有阻止他的計劃，也沒有向杜銘川暗示什麼，這種默契讓衛華心裡很舒服。

吃了喝了半天都沒有發生意外，衛華本以為自己的計劃要落空了，直到一胖一瘦兩個怪人出現。這種高矮胖瘦的絕配在任何地方只要看上一眼就不會忘記，讓人迷惑這樣的人怎麼會去做殺手，難道是犯了案怕人家認不出來？不過這形象倒是很符合他們在江湖上的外號——絕代雙驕。

衛華很早就聽過絕代雙驕的名頭，沒想到今天會迎來這兩個人。他怕杜銘川不能應付，有點想取消計劃，但杜銘川一眼就看出瘦子衣袖裡有槍，而樓蘭不知是出於對杜銘川的信心還是疏忽了這兩人的手段，看起來鎮定自若一點也不擔心，他決定還是按照原計劃進行。有時候冒險是必須的，何況那兩人是衝他來的，也未必會對杜銘川下殺手。

穿過兩個紅綠燈，衛華拐進了一條路邊停滿了小車的小路。昏黃的路燈下，一輛接一輛的小車連成了一條筆直的長龍，而前方一個路燈和攝像頭都照不到的陰暗的死角裡，穿著件不合時宜的軍大衣的瘦子，正縮著手佝僂著背蹲在那裡瑟瑟發抖。

任何人看見這樣的形象都會以為是個乞丐，心眼好的人或許還會丟下一兩個硬幣。衛華如臨大敵般停下腳步，縮緊了瞳孔，雙手插在褲兜裡沒有動，卻隱約可以聽見關節如豆子爆裂般嘎嘣響了幾聲。

那人看見衛華，裂開嘴笑了笑，佝僂的背依然佝僂，卻忽然繃緊如看見獵物的豹子一般，厚實的軍大衣好似裝了一個鼓風機在裡面一樣膨脹起來。

……

樓蘭開著車兜了一圈又回到了申大附近，將車停在一個視野不錯巷子口，正好可以看到遠處冷冷清清的排擋和另一邊衛華拐進的那條小路。

今天這樣的安排要說她不擔心那是假的。杜銘川雖然幾次三番顯露了不一般的手段，尤其是收服了小鬼黎婷婷以及在華陽洞天露的那一手隔空御物的本事，令她也不得不驚歎。但相比衛華，杜銘川明顯還是稚嫩了一些，要對付絕代雙驕這樣的對手恐怕沒有把握。

看著那個胖子移步到杜銘川那邊喝起酒來，而那個佝僂著背的瘦高個像狸貓一樣輕巧地閃到了衛華前面，樓蘭就放棄了本來打算先幫杜銘川出手解決胖子的想法。她下了車，穿過巷子，抄近路走進了衛華所在的那條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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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熊貓的胖子食量大得讓杜銘川咋舌，不一會兒便風捲殘雲般把這一桌上的菜消滅得乾乾淨淨。杜銘川搖了搖頭喊老闆再加兩個菜和一瓶酒。胖子眯著眼說：“你這人有意思，明明要死了，還要請仇人吃酒。”

杜銘川說：“你怎麼知道一定是我死？為什麼不擔心你自己？”

胖子好像三十年代的鄉下人看見了西洋鏡一樣對著杜銘川的臉看了半天，等老闆送上酒菜退回去才指了指邊上的空位說：“就憑這小鬼？還有你身上那只冷蟲子？”胖子搖了搖頭繼續說：“你那玩意兒對付竹竿行，對我沒用。竹竿怕鬼也怕冷，可我不怕。我十三歲的時候第一次殺人，躲在放海鮮的冷藏庫裡三天三夜，出來的時候身上連點冰碴子都沒有。兩年前我去境外辦事，被人用液氮彈炸了——就是那種能瞬間把人凍成冰塊的東西，那玩意是冷，可也沒把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