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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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場嚴重騷亂,鎮中央的公共設施幾乎全被焚燬,居住區同樣沒剩下多少完整的建築,木頭殘骸在半天時間裡持續冒著煙,為剛剛來臨的清晨塗抹一層炭灰色。傑羅姆一行佔據了堡壘的最上層,集中起四肢健全的守衛看管糧倉和吊橋,以及通往頂層的兩座樓梯。非常時期,銀幣也難保證臨時僱員的忠誠,他們只好隨時提防,揪出圖謀不軌的傢伙,跟那些沒斷氣的匪徒關在一塊。一群人和混亂狀態搏鬥了幾小時,黎明前城牆內總算恢復幾分秩序。

這場騷亂讓熱衷暴力之人付出高昂的代價,僥倖逃生者則毫無主見,尚未從震駭中恢復過來——反倒方便了傑羅姆發號施令。趁“火柴幫”餘黨人人負傷,他派出守衛連夜騰空地窖,把這夥垃圾趕牲口似的裝進去,如何處置卻變成一個難題。帶上兩名當地嚮導,朱利安匆匆趕往最近的城市尋找醫務人員,順帶辦理必要的手續。他離開後不久,傑羅姆感到人手嚴重不足,這時奧森先生不知從哪冒出來,自願承擔起後勤工作。傑羅姆驚覺身邊還有個不中用的旅伴,不知道出事那會兒他人在何處?於是打發死靈法師負責蓋瑞小姐的安全,心裡仍懷疑對方能否勝任。也許託付給汪汪更妥當些?

不知不覺間,白晝悄然來臨,鎮民開始自發清點損失。死者和失蹤者的數目暫時成迷,得到認領的屍首被草草放入淺土坑,因為人數太多,挖坑的活兒簡直停不下來。傑羅姆派自己的學生趕往現場,協助鎮民完成兩場集體火葬。魔法造成的高溫熱浪逼人,也把“城堡來了強大巫師”的訊息擴散開,免得這夥人產生什麼非分之想。

城牆以外,清理廢墟的工作比預想中更艱難。許多鎮民在衝突中受傷,但診療所和獸醫站昨夜都被燒塌,重傷員若得不到救助,死亡數字還將繼續攀升。原本鎮裡人口就少,騷亂後降到了維持運轉的最低限度,誰也不清楚明天會變成個什麼樣。

秋風敲打著堡壘被煙燻黑的石牆,鎮子剩下的部分像小孩摞起來的舊積木,在咯吱聲中搖搖晃晃。逃過劫難的人們飢腸轆轆,從廢墟裡翻出些土豆、甘薯果腹,飲水只剩下淡黃色泥湯。見此情景,不少人收拾行李,打算去鄰近村落碰碰運氣。這樣一來小鎮等於遭到遺棄,假如沒有其他生路,深冬時節這裡將淪為狼群的棲息地。

經過一場嚴重騷亂,鎮中央的公共設施幾乎全被焚燬,居住區同樣沒剩下多少完整的建築,木頭殘骸在半天時間裡持續冒著煙,為剛剛來臨的清晨塗抹一層炭灰色。傑羅姆一行佔據了堡壘的最上層,集中起四肢健全的守衛看管糧倉和吊橋,以及通往頂層的兩座樓梯。非常時期,銀幣也難保證臨時僱員的忠誠,他們只好隨時提防,揪出圖謀不軌的傢伙,跟那些沒斷氣的匪徒關在一塊。一群人和混亂狀態搏鬥了幾小時,黎明前城牆內總算恢復幾分秩序。

這場騷亂讓熱衷暴力之人付出高昂的代價,僥倖逃生者則毫無主見,尚未從震駭中恢復過來——反倒方便了傑羅姆發號施令。趁“火柴幫”餘黨人人負傷,他派出守衛連夜騰空地窖,把這夥垃圾趕牲口似的裝進去,如何處置卻變成一個難題。帶上兩名當地嚮導,朱利安匆匆趕往最近的城市尋找醫務人員,順帶辦理必要的手續。他離開後不久,傑羅姆感到人手嚴重不足,這時奧森先生不知從哪冒出來,自願承擔起後勤工作。傑羅姆驚覺身邊還有個不中用的旅伴,不知道出事那會兒他人在何處?於是打發死靈法師負責蓋瑞小姐的安全,心裡仍懷疑對方能否勝任。也許託付給汪汪更妥當些?

不知不覺間,白晝悄然來臨,鎮民開始自發清點損失。死者和失蹤者的數目暫時成迷,得到認領的屍首被草草放入淺土坑,因為人數太多,挖坑的活兒簡直停不下來。傑羅姆派自己的學生趕往現場,協助鎮民完成兩場集體火葬。魔法造成的高溫熱浪逼人,也把“城堡來了強大巫師”的訊息擴散開,免得這夥人產生什麼非分之想。

城牆以外,清理廢墟的工作比預想中更艱難。許多鎮民在衝突中受傷,但診療所和獸醫站昨夜都被燒塌,重傷員若得不到救助,死亡數字還將繼續攀升。原本鎮裡人口就少,騷亂後降到了維持運轉的最低限度,誰也不清楚明天會變成個什麼樣。

秋風敲打著堡壘被煙燻黑的石牆,鎮子剩下的部分像小孩摞起來的舊積木,在咯吱聲中搖搖晃晃。逃過劫難的人們飢腸轆轆,從廢墟裡翻出些土豆、甘薯果腹,飲水只剩下淡黃色泥湯。見此情景,不少人收拾行李,打算去鄰近村落碰碰運氣。這樣一來小鎮等於遭到遺棄,假如沒有其他生路,深冬時節這裡將淪為狼群的棲息地。

不過離開以前,還有件事必須得辦妥當。

按照羅森人的習性,偏遠市鎮如果遭遇盜匪洗劫,活下來的人少有大哭大鬧的——與其把痛苦寫在臉上,不如把應該負責的傢伙燒成一塊焦炭!鎮民們暫停其他活動,三五成群,到處搜尋現任領主的蹤跡。傷員一瘸一拐,婦女牽著髒乎乎的小孩,男人手持鐮刀木棒……空中聚集起大量禿鷲,形似一隻黑色花環罩著冒煙的火葬場,連動物都來湊湊熱鬧。看這架勢,高利貸領主絕對無路可逃,送上火刑柱只是個時間問題。

果然,白天將盡時老頭子被人逮個正著。這傢伙生命力旺盛,沒被“火柴幫”零碎剮了,餘下的鎮民掘地三尺,才將他從一堆“準死者”裡揪出來。五六個男人高舉過頂,託著他繞鎮中央展覽一圈,其他鎮民不慌不忙架起火刑柱,給犧牲品刷一層雜油。現場人人屏息凝氣,跟節慶裡宰豬的氣氛差不多。

老頭子駭得神志不清,滿嘴胡說八道,很快被固定在柱子上。男男女女撿起房屋的殘骸充當木柴,在他腳下堆滿一地。五六根火把搖出滿地疏影,現任領主的性命隨即進入了倒計時。

城堡方向忽然傳來陣陣馬蹄聲,火刑的程序稍沉,鎮民們把目光轉向躍下馬背的幾人。背對西沉的落日,傑羅姆?森特把自己裹在舊軍裝裡,翻領大衣和卷邊帽沾滿灰塵,靴子踩過細柴枝迸出清脆斷響,看上去風塵僕僕;雖然摘下了軍銜徽號,單憑神情步態足夠震懾一群暴民,絕非學院出身的世襲武官可比。狄米崔緊跟在他身後,寬麻布罩袍剪成高地樣式,下襬左右開叉方便乘騎,皮束腰用銅扣鎖緊。即使手邊沒有武器,見過他施展法術的鎮民已在竊竊低語。另有幾名守衛在後面一字排開,佩劍未出鞘,權當是壯壯聲勢。

除去前面幾位,領主的年輕女兒也跟著抵達現場,剛從馬上下來,便一路大哭衝到火刑柱前。

“熄滅火把,停止私刑!需要食物和臨時住所的到軍營入口處集合。家有傷員者向上報數,醫師正在半路,今晚就會趕到。”傑羅姆環顧左右,“處死了領主,你們就成了真正的遊民,日子不會比今天好過多少。鎮裡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只要肯為重建出力,糧食和醫療免費供應……回去幹你們該幹的活!破壞行為定受嚴懲!”

“你他媽是誰呀!”一個受傷的鎮民手臂纏滿繃帶,大聲喝罵道。

“喂喂,把嘴捂嚴實點!你找死啊?!”那人被幾隻手臂往後一拽,陷入人堆消失不見,所有目光陸續集中在傑羅姆身上。不少人取棍子在手,準備聽他如何作答。

“呸!”沒來得及講話,已經有人耐不住性子,將火把丟在了柴枝上。領主的女兒立刻沒命地叫喚起來,老頭子乾脆失去了知覺。

無須傑羅姆示意,狄米崔反應很快,一道“驟風術”貼地橫掃。火頭伴隨漫卷的風沙被吹上半空,燃燒的柴枝被碾成碎屑飄落下來。見此情景,人群不由得散開幾步,雖說個個臉現怒容,發作之前也得衡量一下顯而易見的風險。

“我是前任領主T大人的侄子,到這兒時間不久,剛巧趕上昨晚那場亂。”傑羅姆眼望著柴枝上的父女倆,別有用心地翹起嘴唇,“即便此人未盡到保護領民的義務,就算他論罪當死,也需經過相應的審判,不能由著你們任意胡來。”

人群裡傳來微弱的抗議:“審個屁!下回再上哪逮他去!”

傑羅姆臉色不變,平靜地說:“我保證他跑不了。”

雙手結成法印,口中吐出低沉的咒語,液體冰結的異聲響過,架子上的人仍保持低頭彎腰的姿態,外表卻化成了一尊石像……領主的女兒懷抱著硬邦邦的下肢,仰頭看看,沒吭聲就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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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驚嚇的不只她一個。十秒鐘震驚過後,現場變得鴉雀無聲,連後面的守衛都在互相顧盼,不瞭解自己正在為那種混蛋服務。只聽森特先生發表一通簡短的演說。

“你們都知道,鎮裡有個爛攤子等著收拾,如果都拍屁股跑路,挺不了一週這裡準得散架,你也甭想再回來了。作為一名老兵,我守過許多破地方,見識過更混蛋的局面,危急時刻出來帶頭義不容辭。現在我說別忙著走,鎮裡有用得著你的地方,聽與不聽自己掂量。要是你以為能找著更好的活路,直接滾!少在我面前蹦躂!

“打算留下的,還有沒地兒可去的人聽好了:我說話算數,處事也公平,肯為重建出力,糧食醫療免費供應。趁火打劫者殺無赦。你們也許心裡嘀咕,說這人看著像個王八蛋——沒錯,我就是。可你們也該想想,昨晚要由我主事,誰敢來打劫?安全和溫飽真這麼不值錢,你們也不必到現在才跑路。誰決定留下,先把這塊石頭搬上車,審判開始前他哪都去不了。”

說完這番話,傑羅姆沒再停留,上馬返回了城堡。人群很快散開各幹各的,有人用一輛騾車把石塊和石塊他女兒運回去。當天午夜,朱利安總算找來幾名醫生和一位巡迴法官,雖然時候不早,修復破損城牆的工作仍在有序進行中,處處是照明的火光。

朱利安問:“給他們許願了?留下的比料想中多了不少。”

傑羅姆沒說什麼,心裡卻在盤算鎮民的效忠期限。若非急需用人,居民出逃又會造成嚴重後果,他才懶得挽留這批爛人。即便暫時留住了一點人氣,等他花光現金,自己的非法統治也就走到了頭。

狄米崔咳嗽兩聲,朱利安這才發覺,領主庭內豎著一塊大石頭,酷似某個垂頭喪氣的傢伙。“你……幹得挺不賴。”聽聲音酸溜溜的,朱利安皺著眉頭說,“愛石化誰是你的自由,不過勞駕,對待年輕姑娘請多一點風度,難道你真沒有一絲一毫的審美能力?”

“審到床上去的那種美?剛戒了。公證人的事——”

暫停挖苦對方,朱利安擺擺手說:“邊境地區喜歡用暴力解決分歧,公證人全改行主持決鬥了,只好找來個巡迴法官,也能辦理相關事項。我跟法官深談了幾句,聽說勳爵不太介意下頭領主們的兼併活動,只要足額上稅,定時供給軍需,土地轉讓的手續常常搞得相當草率。幸虧他保留了王國大部分成文法規,短期內沒有頒行新法的意思,法官還有權裁決咱們面臨的問題——當然,前提是你得有足夠力量用於自保,秋末是殺人越貨的時節。”

傑羅姆點頭稱是,“總算聽到個好消息。這樣一來,暫時不必吊死我的前任了。就把他擺到來年春天,做為表達我決心的裝飾品吧!不過,姿勢看來挺叫人洩氣。”

“要不,讓我來給他改改造型?還沒嘗試過解除石化呢,很有挑戰性的課題。”狄米崔見縫插針地提議著。

“兩位請離遠些,我拿他另有用處。”朱利安禮貌地說,“老頭子畢竟還有一位合法的繼承人,我得對她下下工夫,才能彌補你們任性妄為造成的惡果。別忘了,財產轉讓需要繳納不少賦稅,有捷徑可走,何必選擇鑽牛角尖。”

對他的齷齪計劃缺乏興趣,傑羅姆很快轉換話題,“也好。當務之急,先解決活著的強盜。地窖還有其他用途,簡單悶死他們代價太高,存糧又不多,沒餘額養活動物。得想辦法把麻煩轉嫁出去……”

狄米崔試著出一個壞主意:“比如製造點小事故?叫他們有機會逃出去,轉而把這群盜匪交給鎮民處置。鎮裡的人連領主都敢燒,我懷疑他們還有沒有生還的機率?不過,也算罪有應得。”

朱利安斜眼瞟著這對師徒:“的確,做壞事同樣需要天分。你們只適合常規任務,上樓補充睡眠吧。我已經聯絡一位舊相識,直接把他們‘捐’出去。像這路貨色,換成現金不太可能,換點食品也好。”

不清楚如何以人易物,傑羅姆只好讓朱利安負責這類交涉,老實上樓闔一會兒眼。跟往常一樣,才躺下沒多久,紛亂的夢境如約而至。

他夢見,自己坐在大理石砌成的冰涼的椅子上,一手支著下巴,耳邊繚繞著喋喋不休的報告:參謀們反覆告知,他的健康狀況不容樂觀,建議裝死到來年以便順利過冬。另據可靠消息,治下臣民開始反對舌頭上扎蝴蝶結的穿衣習慣,五分鐘前公開投票,選舉一位女皇取代年老的獨裁者。這時前門給人一腳踹開,武裝人員喧譁著湧入殿堂,中央簇擁一位金光閃閃的佳人,竟然是科瑞恩來的“波波皇后”……那些手持利劍的反對派全是老熟人,兩面三刀毫不臉紅。獨裁者癱坐在椅子上,屁股底下一片冰涼,像早跟大理石黏在了一塊。他朝左側扭著臉,自己的老婆正在織毛衣。身材好得不像話,她臉上卻滿不高興,“讓你喜新厭舊!讓你勾勾搭搭!”唸叨起來句句驚心。

武裝人員持劍上前,大呼道:“退位!退位!罰你翻跟頭翻到死!”

周圍的混蛋一起聒噪,獨裁者又恨又懼,頭痛欲裂,不禁面對空氣大聲怒吼。霎時間,叛徒、宮殿、“波波皇后”全部融化成蠟油狀,好比馬桶裡的水,從一道裂縫間瘋狂滲漏乾淨。面前只剩下霧濛濛的黑色裂隙,像一隻豎立的單眼默然凝望著他。

寂靜和空虛突如其來,獨裁者心底的惶恐不減反增,被迫向自己的老婆求援。猶豫半晌,她才不情願地抬起頭——沒有五官的臉像蒙著一張皮面具。抹一把眼淚,妻子悲切地說:“來,披上它吧!”接著舉起織好的灰色麻袍,要把這件壽衣套在死人的肩膀上。

從瘋狂的夢境掙脫出來,森特先生驚出一身冷汗。與過去常做的噩夢不同,夢中場景彷彿別有深意,他總覺得自身的一部分隨噩夢而去,胸臆間空蕩蕩的無處著力。懷錶嘀嗒,他慢慢恢復一點神智,只見晨曦落在視窗邊,一隻烏鴉的背影轉身向外,嘎嘎叫著飛走了。

傑羅姆?森特赤腳坐起來,空虛感仍在周身縈繞。他伸出右手摸索一陣,端起水杯,把兩口冰涼的液體灌入腹中,眼角餘光落在對面牆壁上。彷彿挨了一記“震懾律令”,最後一口涼水碎冰渣似的卡在喉嚨口,再也咽不下去:牆上的灰泥許多已經剝落,幾根簡單豎線組合起來,赫然刻著一隻半開半閉、不懷好意的眼……

“咕嚕”聲持續了十來秒,然後才把徹骨的寒意輸送下去。最後一口水沿脊柱一路下行,他感覺自己像吞下了一品脫水銀,又像一根掛在屋簷的冰柱,正小頭衝下、朝石頭地面飛墜……靜悄悄凝固了半分鐘,傑羅姆強迫自己重新坐好,點火取暖的念頭油然而生。

——究竟怎麼回事?!惡作劇嗎?夜裡有誰進來過??

不對。門從裡面反鎖著,門口佈下的小裝置表明,昨晚至今這扇門始保持持閉合狀態,“闖入者”只能從門縫擠進來……傑羅姆苦笑著梳理思路,轉而研究起牆上的符號。潮溼的牆體生有一層淡黃色黴斑,牆面十分疏鬆,單眼影象刻得既淺又粗,仔細一看,旁邊還跟著三個連續的驚嘆號。傑羅姆搖搖頭,開始一根根檢查自己的手指:左手食指的指甲縫裡剛好發現少量同樣質地的軟泥。靠近些比對,傑羅姆必須承認,是他自己半夜起來做了這樁混賬事。剩下的問題很簡單,要麼他突然患上夢遊症、有興趣把自己嚇個半死,要麼另有隱情……或者說一直以來隱憂變成了事實。

晨風令他打一個寒戰,這才意識到自己只穿著單衣。傑羅姆很快換上出門的外套,心裡極不情願地意識到、也許還債的時候到了!

從歌羅梅離開那會兒,“廣識者”艾文好心“贈”給他一隻靈魂之球,還說這玩意是“情感與衝動的容器,假如裝載足夠的個人體驗,靈魂就會被球體俘獲”(見第四十九章《果核》)。像故事書裡所說的,同魔鬼做完交易,付出靈魂也是順理成章吧?以前身在首都,有另一位魔頭“C女士”罩著,靈魂之球一直保持蟄伏狀態,他還奇怪這破玩意怎麼名不副實。如今離開了C的地盤,馬上要面對延期支付造成的利息。更可氣的是,似乎沒什麼手段能挽留摸不著看不見的靈魂。

想起凱恩先生悽慘的下場,但願自己只是精神病發作!傑羅姆難過地想著,從行李中翻出面小鏡子照照。鏡中人膚色慘白,眼睛下面黑乎乎的,瞳孔更是無保留的深黑,眼神似乎比過去更加陰鬱,也更空洞了……“啪”地闔起小鏡子,傑羅姆勒令自己停止思索,陰著一張臉踏出了房門。

“外頭在過節嗎?鎮裡人真好打發!喝幾桶啤酒立馬開始胡鬧。”

“嗐,一大清早,新來那個巡迴法官說要搞公審,牽著一串俘虜出了門。聽這聲響,不吊死幾個示眾才怪!”

“是嗎?走!咱們上城牆看看去!”

兩名守衛剛要擅離職守,恰巧撞見心情大壞的傑羅姆?森特。被新老闆狠盯上一眼,這二人不自覺地咽著口水,眼裡的驚慌絲毫不像作假。估計擺在前廳的雕像起了作用,森特先生在極度鬱悶中咧開嘴笑笑,這是什麼表情連他自己都沒概念。一左一右,兩名守衛幾乎化成兩塊膠皮糖,粘在牆上自動讓出中間的路來。顯然被他嚇個半死。

透過恐嚇他人獲得一點安慰,森特先生腳步不停,穿過堡壘正門去旁聽審判活動。前進到吊橋邊上,他看見“火柴幫”留下的幾條猛犬被粗鐵鏈拴住,衝過路的行人汪汪亂叫。若非人手不足,實在犯不著拿狂犬撐門面,看門的警衛早就被吵得心煩意亂,眯著眼不住擦拭十字弓。看模樣,時刻準備給哪條狗的腦門補上一箭。

咒語聲響過,猛犬變作一堆石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件精美的藝術品。守衛大張著嘴,目送森特先生揚長而去,連招呼都忘了打。石化術真是個好東西!感覺心情舒暢許多,傑羅姆決定以後常備幾個,不時拿出來用用。石化活物的感覺不僅特別舒爽,而且省下了餵養動物的錢,還能達到震懾群氓的效果,一舉三得,為什麼不呢?

“喲,看是誰來了。他這是什麼表情?”遠遠見他走過來,朱利安?索爾挑起半邊眉毛,忍不住問道。

“我沒發現有絞架,”傑羅姆遲疑地說,“難道要用斷頭臺?千萬別!這時候再見血只會壞事,還是用文明人的工具比較妥當。”

朱利安若有所思,“作為一名暴君,您可算邁出了踏實的一步。我還一度擔心過,您會不適應殘酷的現實生活來著。”

傑羅姆不客氣地接受下來,“多謝誇獎。如果可能,我希望石化掉所有被判死刑的傢伙,可惜,用得太多別人會以為我有特殊嗜好。”

停止冷嘲熱諷,朱利安指指人群的方向,“大開殺戒很不划算,其實天還沒亮,大部分俘虜我已經處理乾淨。留下來的不過裝裝樣子,滿足暴民們邪惡的慾望。”

傑羅姆考慮一會兒,說:“朱利安,別告訴我你和奴隸販子有協議……再怎麼困難,總有一條底線必須守住,要不然,我做的一切可就沒意思了。”

“這我懂,你犯不著衝我說兩遍。”朱利安?索爾清清楚楚地回答,“我沒把他們賣了,也沒有放個“死亡術”、往田裡一推了事。實際上,我把這批‘材料’交給一位熟人,他專門接收罪犯和危險分子到他的農場工作,不論何種窮兇極惡之徒,到他手裡馬上會變成老實的悶蛋。至於怎麼幹的,我可沒義務過問。”

聽得半信半疑,傑羅姆也不好再追問下去。耳邊聽著嘈雜的審判過程,兩人攤開一張省份地圖,研究起附近的形勢來。

地圖左邊,一條南北向的雄偉山脈謝謝穿過,成為分割政府軍勢力和勳爵獨立王國的天然屏障。山脈以東屬於勳爵治下的領土,城鎮和小塊自治領地星羅棋佈,入目盡是山,山,山。起伏的高地、山澗和緩坡,複雜地形看得人兩眼發直,必須用最精確的軍用圖,才能分辨建築在險要山地的十幾座城壘。最有力的軍閥自然將老巢設在這些易守難攻的場所,同時把一個大省分割成關卡重重的迷宮,想要在此順利通行,必須得到本地人和通關文書的協助。

群山懷抱中,地圖標出了坐落於山谷中央的淡水湖,那裡是迷宮的終點,也是勳爵將軍領的所在。再往東的話,海拔高度會急劇降低,多石的土壤最終匯入一片廣闊內海,這片被稱為“風暴海”的水體喜怒無常,不過作為深入內陸的巨型蓄水池,不斷為山地間的植物提供迴圈的水汽。如果實在想不開,打算繼續往東走,寒冷的苔原在前面等著你。廣闊苔原與勳爵控制的山嶺地帶共享內海提供的便利,苔原地帶自古是“域外蠻族”生息的場所,霍頓勳爵原本負責守衛與之交界的王國領土,確保拒敵於國門之外,結果卻監守自盜,和蠻人結成盟友,也給自己爭取到不小的戰略縱深。

拋開以上大範圍的地形特徵,要從這張圖上找到森特先生借來的小地方其實並不難。他們置身於一片狹長而平緩的臺地上,作為山嶺地帶最平坦的部分,向西一大步就進入政府軍的管轄區域。這塊臺地勉強被納入高山的傍護,幾個月前才能免遭戰亂洗劫,臺地以東是大量生滿樺樹林的險峻陡坡。總的來說,附近除去一條依靠高山融雪的紅色河流,沒多少值得關注之處。臺地只適合種植糧食,同時承擔著沉重的實物稅負,被丟在這兒的小領主一項只有遭人欺辱的份兒,絕無還手之力。

“無險可守,無路可退,咱們正好被裝進一隻口袋底部。”朱利安總結道,“這是個磨練意志的好地方,等別人前來勒索,委曲求全才能多活兩天。我打聽過,離咱們最近的一位是個出名的暴力狂,”他指指臨近的一座城壘,“領主是個動物愛好者,喜歡把活人送給野狼嚐鮮,據說野狼從不攻擊他的領地,遇見他都要繞著走,‘火柴幫’裡必定有他的人。等著吧,一旦他家沒糧吃,馬上會登門拜訪。”

事實面前傑羅姆都懶得反駁,只好岔開話題說:“這是誰的地盤?沒看錯的話,這一家好像懸在半山腰上?距離咱們也不遠。”

“這就是匪徒的最終歸宿了。”朱利安不願意多講,閃爍其詞道,“即便是舊相識,還是很難說話,我不建議跟他來往。通常他的農場自給自足,主人很少外出走動,既不會背後捅你一刀,也別指望從他那兒得到任何幫助。我跟他磨破了嘴皮子,只換來一些資訊,外加一點作物種子。總之是個老不死的吝嗇鬼。”

傑羅姆懷疑地問:“這幾天你睡過覺嗎?昨晚你們怎麼見面的?”

直接回敬一句“少管閒事”,朱利安冷淡地說:“蛇有蛇路,我的事你別多問。還是想想怎麼穩住陣腳吧,大人!”

森特先生苦思冥想一陣,“守不住,自然只有確保優勢武力,震懾蠢動的敵人。至少咱們不愁沒糧食吃。”

朱利安冷笑,幾乎用嘲弄的語氣說:“上哪找人呢?咱們還需要一場金幣雨。不用我提醒,大人,錢箱裡的東西已經下去三分之一。”

沒等對方作出回答,狄米崔的聲音打斷了談話。學徒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聽說了沒有?咱們剛走,獨嶺鎮又來了一支隊伍!”他取出個圓餅狀的小徽章往桌上一丟。

“黑白鵝頸——這不是造化師的標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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