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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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著滿地凌亂的花瓣,腳步聲在大廳中迴盪。山羊血勾畫出環狀法陣,正中矗立一座六角形音叉陣列。哼著輕佻的小調,“比利·安德森”正在補全法陣的最後一部分。聽到沉重的腳步聲,他抬頭,微笑說:“來的正好!你差點錯過一場好戲!”

“你自裁,”傑羅姆·森特攏一攏大氅的邊角,眼睛下面的黑影和慘白面頰構成強烈反差。“還是讓我來?”

“氣勢過人。”安德森評價說,“如果憤怒能殺人,我已經死了許多次。不幸的是,血氣之勇產生的幻覺,只能持續到體內的激素用盡。‘支配鋼鐵的意志,才有權力支配語言’。”

“你的遺言?”

安德森詭異地扭曲著,軀體像軟麵糰似的變化形象,直到大廳裡出現兩個傑羅姆·森特,他才戲謔地說:“當然不。今天會有不少死亡,可我的日子還沒到。也許,”變形完成的“傑羅姆”輕笑著,“也許你至死也不能明白,正是‘殘酷’統治所有一切。為什麼不把斗篷丟掉呢?讓我好好看看你……畢竟,今天可能是你最後一天,不如讓我來‘延續’你的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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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堂一角響起讀心者的聲音。“廢話少說!快把這事做個了斷!”

“是到了該了結的時候,”朱利安·索爾沉聲說,“惡夢總不能沒完沒了!”

傑羅姆淡淡地說:“‘變形者’,把音叉毀掉,你可以不受活罪。”

“正相反。”三個人形成一個等邊三角形,把身穿紅色大氅的傑羅姆包圍在中間,異口同聲說,“要做選擇的人是你!”

“變形者”說:“法陣還沒畫完,其實就算完成,也只是無用的線條罷了,還有這些紫鳶花和管家那個可憐蟲……你能透過零碎的線索猜出我們的大體意圖,的確不同凡響。可是,總有你不能預料的情況發生,如果不想平白枉死,就該服從於現實。”

讀心者對森特先生慘白的面色發出冷笑。“看看你!原來所謂的英雄氣概,只在佔據優勢時才有作用!任人擺佈的滋味怎麼樣?再對我下個命令試試啊?!‘自以為是先生’,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傑羅姆對兩人的威脅充耳不聞,一雙眼直盯著朱利安。朱利安·索爾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森特,現在還不晚。‘執行委員會’注意你很久了,他們願意對你破格錄用,只要透過最後的考驗,你就會成為決策層最年輕的一員。相應的,你必須具備絕對的自信和冷靜頭腦,從一開始,對你的‘不信任’就是考驗的一部分。”

“變形者”說:“逆境中的行為才顯示真實水準,你基本完成了期望指標,而這裡的任務剛好可以檢驗最後一種品質。”

讀心者惡毒地說:“最關鍵的品質!我們的英雄必須親手敲響音叉,讓那些乞丐都變成瘋狗!……對了,我好像忘了點什麼?”朗次煞有介事地敲敲腦袋,表情變得陰鶩乖戾。“你得把惡魔**交給我們研究。別擔心,等給她做個小手術,你還能隨意支配她的使用權。”

朱利安第一次露出痛苦神情。“這是個‘傳統儀式’,由三名證人完成——對手,朋友和陌生人。綜合考量三種意見,‘執行委員會’的席位才能向不符合規定的人員開放。所以,只要越過這一步……你將加入人類歷史的締造者!森特,多想想將來!代價高昂,但你會成為最強大的個體之一!”他高亢的嗓音漸趨低沉,用蚊蚋般的聲線說,“最高權力不需要聖徒,你只需對‘必然’作出妥協,僅此而已……”

傑羅姆看來還算鎮定,停頓幾秒才開口。“就是說,惡魔與此事無關,協會嫁禍於人,還要拿別人的兒女試驗新武器。如果羅森領土上發生大屠殺,協會將得到羅森王室的全力支持……不,應該是人類世界的全力支持……多划算的買賣!而我,只要付出靈魂,就能加入這些偉大的戰爭販子,締造**養的‘人類歷史’!”

讀心者失笑道:“我早說過,這傢伙不過是個廢物!多少人做夢都不敢奢求的機會,老頭子們怎麼就選中了他?!”

“因為你沒有靈魂可以出賣!卑鄙小人,永遠只是卑鄙小人!”朱利安眼光閃閃,把目光轉向傑羅姆,朗聲說,“如果你決定破除世俗陳規,成就一番偉業,我將追隨你左右;如果你選擇保持對自己的忠誠,即便刀兵相見,我也會為你感到驕傲。依照你的本性行事,我的朋友……人,總是要死的!”朱利安·索爾已經不記得、當他面臨同樣抉擇時做過何種反應。眼看傑羅姆正步上自己的後塵,他只覺得有幾句話不能成言,唯有聽命於必然,沿命運的陡坡滑向無盡深淵。

目光掠過敵人和朋友,最終停留在以自己形象出現的“變形者”身上,傑羅姆不禁自問:

——誰才是“陌生人”?我甚至成了自己生命中的匆匆過客,敵人和朋友,對我來說都太過遙遠了。

傑羅姆沉吟道:“朱利安,你教我不要相信任何人,我照做。杜松說,好將軍統觀全域性、算無遺策,我也時刻謹記……”

朗次不耐煩地打斷他。“臨死自誇的人的確罕見!”

“變形者”說:“不妨聽他講完,我倒想看看這出戲如何收尾。”

傑羅姆面無表情地說:“當我結果火場中的狼人,並沒有急著找尋‘變形者’,而是先回旅店,在朗次先生的房裡獲得一些‘道具’。”大氅向一側敞開,傑羅姆·森特身穿鍍銀刻花半身甲,閃光的寬刃軍刀斜掛腰間,銀亮甲冑配合他大理石般的蒼白臉孔,竟然顯得高度和諧。“為了‘顧全大局’,我首先和本地駐軍聯絡,他們的回答是,兩天前‘我’就該抵達此地,接替死於隸農暴亂的軍隊指揮。

“協會預先截殺赴任的中隊長,使我不得不重新考慮它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雖然證據並不充分,但我也不是沒腦子的白痴,對協會抱有任何幻想都是幼稚的。為了以防萬一,我‘接管’了本地的軍隊指揮權,而你們,只要明白三件事:

“一,堡壘吊橋已經放下,大部分鎮民正在轉移到城牆背後,不存在你們想象中的‘大屠殺’。二,‘我的人’剛剛已經把銀化武器裝備完成,苦修士也被集中看管,萬不得已,我會下令射殺所有感染者。三,之所以跟你們廢話這麼久,除了確認對協會的懷疑,主要是等待弓弩手就位。”

廳堂裡半天沒人說話,幾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傑羅姆·森特。讀心者方寸大亂,大聲叫囂道:“難道就憑你一張嘴,羅森的軍隊就像蠢豬一樣任由擺佈嗎?!我說你不過是虛張聲勢!現在就動手,馬上宰掉這個禍害!”

“變形者”說:“我看不像作偽。就他的履歷而言,可是一名老資格的職業軍官。羅森軍人不乏狂熱分子,強勢指揮官被當成戰神來崇拜,興許他真能懾服軍隊也未可知……”

“你到底站在哪一邊?!”朗次氣急敗壞的質問道。

“變形者”聳聳肩,“誰叫我是個‘陌生人’來著!不含偏見的說,森特先生是我見過最優秀的協會成員。”

“你們都很優秀。”傑羅姆冷冷地說,“所以,停止演戲吧!用言語分散敵人的注意力,是已經用爛的招數。‘讀心者’即便不說話,也能發出協同作戰的暗號……要我說,即使你們偷襲得手,也得為我陪葬。”

兩個人的站姿僵硬起來,“變形者”再次變化體態,等他的形象穩定下來,傑羅姆不由得一聲怒笑——出現在他面前的,竟然是灰色瞳仁的薇斯帕。

“變形者”嗓音細膩純淨,夢囈般的語調活脫脫就是薇斯帕本人。“‘紛繁世相盡收眼底,孰是孰非無所遁形’……這樣活著不會太寂寞嗎?”

“要知道,”傑羅姆沉聲說,“總有一些人是無法複製的。”他似乎低頭計算下時間,提高聲音發言道,“我已經留下足夠證據,可以證明我的協會會員身份。你們跟我動武、或者試圖在軍隊面前揭穿我,證據最終會落到感興趣的人手上。到時候,‘執行委員會’將不得不吊死你們。別費勁分辨真偽了,除了夾著尾巴滾蛋,你們沒有其他選擇!如果硬要分出勝負,死亡會帶走的絕不止一個!惹惱了我,乾脆把事情捅破,大家同歸於盡好了!”

大氅血紅,眼神冷酷,面頰慘白。該說的都已說完,青銅號角聲響起,傑羅姆背後出現三名羅森軍人。

身著暗灰輕質鋼甲,肩披三角掛穗搭肩,兩個手持長戟的榮譽護衛分立左右。掌旗官懷抱鋼鑄的《三十鐵律》,大步上前高聲道:“長官!弓弩手就位,等待命令!”

左手五指迅速聚攏,然後指向法陣正中方向。看到這個代表“摧毀”的手勢,長戟沿兩道相反的弧線螺旋加速,法陣中的六角音叉陣列應聲化為碎片。再一個手勢,侍衛和掌旗官無聲退出大廳,令行禁止,羅森精兵的鋼鐵紀律給在場諸人留下深刻印象。

“漂亮的逆轉!”沉默片刻,“薇斯帕”孤零零地鼓起掌來,“現在我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選你!如果你能多活幾個月,說不定哪天、人家會想跟你‘深入’瞭解一下……期待吧!”

讀心者本想多說幾句,話到嘴邊,卻變成極度憎惡的眼神。沒有空洞的叫囂,他只是轉身走向正門。朱利安經過傑羅姆身邊時,快速輕聲說:“你只剩兩分鍾!”然後毫不停留地離開了大廳。

傑羅姆恍然大悟,內心卻一片冰涼:音叉陣列不過是另一件“道具”,協會將透過“遠端定向施法”最終引發變狼狂,“執行委員會”不可能把真正的要害部位交給他人宰制。

流血的時候到了。

******

“穩住!”掌旗官向弓弩手下達命令。

箭已上弦,對峙雙方的人數接近五比一。平均五個手持弓弩、全副武裝的軍人,正把武器的尖端指向一名“敵人”。

——女人、老人還有不懂事的孩子!

凱文·格瑞無聲地張張嘴。腰帶扣似乎扎進了皮肉,跪地的右膝一陣痠麻,扳在弩機上的手指隱隱作痛。

——瘋了!竟然要射殺自己的同胞?!

他試圖把頭悄沒聲息地旋轉幾度,鱗片護肩還是發出輕微響動。脖子僵硬起來,凱文幾乎已經感到尖刺節仗錘擊後背的滋味。直到他確信,儀仗官沒發現他的小動作,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凱文……凱文!”

隔著金屬護耳,左側傳來的微弱呼聲在他聽來就像打雷。

——這傢伙!想害死大夥嗎?!

凱文·格瑞用腳也能想到安格斯要對他說的話。同吃同睡,一同照管羊群,兩個農場男孩十五歲入伍前認識了一輩子。要是沒遇見雪莉……現在他們照面時就不用冷臉相對了。凱文難過地想到,安格斯連只螞蟻也不願傷害,如果他們的父親不是當兵的,此時兩人還在草垛裡、躲避平原地帶倏然來去的急驟雨點……

一片血紅躍入眼簾,身披大氅的指揮官穿過軍隊和修士間的空地,然後稍微轉身,徑直來到凱文所在的、隊伍的最右側。那人總共在他眼前停留了不足五秒,這五秒讓凱文呼吸頓止,眼球不自覺地隨之轉動。直到大氅邊緣消失在視線之外,不用看,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被這人左右著,凱文能聽見他走過時其他人肩甲的輕響。

——簡直就是死神的化身!

凱文感到那人挨著他停住腳步,掌旗官抱著鋼鑄的軍規緊隨其後。一想到對方離自己只有兩、三尺,凱文·格瑞不由得全身僵直,憎厭和恐懼充滿了他。凱文搜索枯腸,對方帶來的不快令他想起小時候見過的、暴雨造成的泥沙洪流——普通人在這類強力面前,除了顫抖和順從,就只剩下滅亡。

——洛克馬農保佑!我們正在狂人的指揮下殘害無辜!

尖叫聲。

阻擋馬匹用的尖銳長釘撒成一圈,把正發出非人慘呼的苦修士困在中央。軍隊似乎起了騷動,從凱文的角度看不到詳情,只能模糊聽見某種野獸的嘶吼。站著的軍人全身一陣脆響,似乎正目睹什麼驚人場面,整個陣形都在人與非人的叫喊中波浪般動搖。換作從前,擾亂秩序的傢伙早被拉出佇列接受體罰……凱文吃驚地聽見,儀仗官沒得到命令擅自發言,連聲音都走了調。

“怎麼可能?……那是什麼東西?!”

指揮官冷漠的聲音傳來。

“整頓秩序,讀軍規!”

《三十鐵律》在轟響中翻開,掌旗官以一個冰冷的長音開始誦讀:“……吾輩武人,無懼無畏;仰承赦命,殉身不悔……進退有據,令出必遵……掃蕩強敵,衝鋒陷陣……”

騷亂在高誦中很快止息,士官自動發出整肅軍容的低吼,伴隨號角和鼓點,整支隊伍再次恢復肅靜。

“第一排——”指揮官冰冷的語調毫無波動,“瞄準目標!”

凱文腦中一片混亂,半是莫名的狂熱,半是莫名的悲哀。箭尖指向前方,眼前的“敵人”前仆後繼,被無可抵禦的恐懼推向外圍的長釘。人群正中冒起一股血泉,男女老幼好像誤入了絞肉機的番茄,不復成形,支離破碎……

“射擊!”

一聲令下。

鉛灰色蒼穹瞬間崩塌,雨幕層層撲灑,飛墜向生滿蒿草的孤寂平原,雪莉·金溼漉漉的衣裙裹著豐潤肢體,微笑時如同初春暖陽。

茫然若失,凱文冰藍色雙眼失去焦點。

然後輕釦扳機。

******

腸線在彎曲的縫針牽引下,很快合攏了創口,背上增添一道慘淡的瘡疤。整個過程中,傑羅姆全無痛苦表情,神色如常,一言不發。莎樂美為他縫合完畢,再用不摻水的苦艾酒直接消毒。液體帶來令人昏厥的強烈刺激,傑羅姆止不住地抽搐著,嘴唇微動,本能地默誦《三十鐵律》。

夜晚緩慢流逝。傑羅姆·森特在莎樂美的陪伴下始終保持清醒,直到曙光來臨之前,他突然清晰地說:“我本不用揹負這一切。”

緊接著,黑眼睛在痛楚中綻放光芒。

“讓我們北上。生活總要繼續……其他的……由他去。”

失去知覺以前,嘴角浮現出一個虛脫的笑。

眼淚卻不是笑出來的。

卷一 《火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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