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穹池站在山巔看著包圍圈中奮力抵抗著的影刺們，眼中漸漸現出了敬佩之色。
冷秋之沒有站出來抵抗朝廷的捕殺，可是，卻依然有人為了歸雲莊這三個字頑強奮戰到了最後，無論他們這麼做是否值得，至少此時此刻的他們是讓人欽佩的，然，卻也是讓人嘆惋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歸雲莊沒了，他們的存在也不再有任何意義。
“許總領，歸雲莊已經不復，你們又何必再做無謂的反抗，不如放下刀劍歸降朝廷，我向你們保證，定會在皇上面前替你們求情，求皇上網開一面，從輕發落。”
“嗤——”許諾未曾開口，鳳垨卻已在旁笑出了聲來：“李老頭，你當我們是三歲的毛孩麼，武氏父子不是好東西，晉文帝同樣也不是什麼好人，自古無情帝皇家，我們是反晉勢力，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們的生死在他看來不過便如螻蟻，否則他又何必如此大動干戈，派幾萬兵馬前來剿滅歸雲莊，他是鐵了心的要趕盡殺絕，你又何必自欺欺人，說出如此可笑的話語。”
“皇上並沒有這個意思——”李穹池揚聲解釋，許諾卻在那頭大笑著打斷了他的話語：“將軍不過是想要從我許諾口中得到更多的人脈關系，方便你們挖掘冷公子的勢力罷了，咱們大家都心知肚明，又何必惺惺作態，讓人發笑。我許諾雖算不得一個好人，卻也知道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將軍領命前來誅滅我們，如今我們就在這裡，要命，便來拿吧！”
劍光如電，當許諾手中長劍凌空丟擲的一剎那，圍在他身邊的影刺們不顧一切的動手了。
夕陽的餘暉斜斜的照射在樹木之間，從雅水吹來的風兒帶著一絲涼意，拂動了鮮血淋漓之中飛揚的亂髮，那一張張汙跡斑斑的臉在翻飛的殘肢斷臂中漸漸失去神采，割碎的戰袍發出清脆的帛裂聲，散落滿地。
鮮血將青綠染成了滿目的紅，那慘烈的色彩衝擊著所有人的眼睛，讓人打心底裡震撼與顫慄！
沒有竭斯底裡的咆哮，卻有著不後退的堅持，那一地一地的紅色黏稠得讓人邁不動步，濃烈的血腥味撲入鼻間，令人作嘔，此刻包圍圈中的那幾十人便若從地獄爬出的猛獸，以其最強勢的一面抵擋著最後的攻擊，固執得讓人心疼。
李穹池默不作聲的看著奮戰之中的許諾，然後將手向旁一揚，輕聲道：“拿我的弓箭來。”
有些人註定只能倒在戰場上，因為於他們來說，這才是唯一的歸宿。
弓弦緊繃，利箭直指人群之中的那人。
“嗖——”
空中傳來碰撞之聲，李穹池踏前一步，看見了被凌空斬斷扎入地面的箭頭，鳳垨大笑著衝他揚起了眉頭，然後一個飛躍，重重擊在一人胸口，回身之間將奪過的利箭離弦射出，呼嘯著直奔了李穹池而去。
“將軍小心！”陳愷大叫著一個力劈斬斷了利箭，然後飛身一躍抓住了箭頭前段。
“還給你！”迴轉之間陳愷將手中箭頭飛出，鳳垨見狀一閃，卻突然間被人從後握住手臂狠狠一甩，他心底一驚，回頭去看時正看見了許諾眉頭微皺卻面帶笑意的臉。
胸口傳來劇痛，鳳垨沒有低頭去看，卻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總領——”
“徵棠——”
驚呼聲只瞬間便被扼於喉間，戰場上一分一毫的分心都是致命的。在影刺們看著那支利箭從許諾的身子穿過，扎入鳳垨的胸口而停頓的那一刻，他們的命運也已成定局……
“早說了……總有一天，你會吃虧在顧前不顧後上面……”許諾依然在笑，口中的鮮血順著唇角落下，打在了鳳垨的指間，鳳垨眨了眨眼，輕吐了一口氣，然後將手抬起，握在了他的臂間。
“還記得……咱們兒時做過的最傻的一件事嗎……”
許諾沒有說話，只微笑著點了點頭，當身邊影刺一個接一個倒下，晉兵全力圍上來時，他將鳳垨的手臂一緊，腳步一點之間向著懸崖那頭撲去，然後只瞬間便消失在了眾人眼底。
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失重感讓人空虛得無所適從，唯一真實的……只有緊扣手中的那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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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徵棠，你可敢跟我一起從這崖上跳下去？”那是兒時的鳳垨說過的最傻的一句話，因為那時的許徵棠少年老成得令他厭惡，所以他總是想盡一切辦法的去整他，希望他能害怕自己，可當他的話音未落，身旁那孩子竟果真便抓著他一同從高高的山崖一躍而下，那時候他才徹底懂得了，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根本不會畏懼任何東西。
崖下有道水潭，卻並不深，他二人從水中爬出之時，已被水底的大石撞得鼻青臉腫，可也正是從那時起，許徵棠成了他鳳垨心中由衷敬服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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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水的撞擊令身子產生了劇烈的疼痛，緊扣的雙手因衝擊力而分開了，鳳垨微睜了雙眼，努力的想要搜尋那從指間滑落的人影，卻怎樣都看不清一切。耳中的嗡響令他聽不到任何聲音，他張開嘴，想要呼喚那人的名字，卻在吐出一串氣泡之後窒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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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鳳垨。”
“我許徵棠。”
“今日在此立誓結為異姓兄弟，從今日起，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離不棄，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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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變得好輕，水波一層一層輕輕盪漾，讓人如此安心……
雙眼閉上，將那不再有意義的掙扎放棄，鳳垨舒展著身子，慢慢的向著黝黑的水底沉下去……
徵棠……來世，咱們還做兄弟……
徵棠……
突如其來的酸楚緊緊揪住了心臟，便連呼吸都變得無法繼續，無瑕大吸了一口氣睜開了雙眼，然後捂住胸口坐起了身來。
發生了什麼？
胸口很悶，有種被針扎一般的疼痛。
感受到從眼角落下的溫度，無瑕抬起雙手撫向了自己的臉，然後看著沾滿了淚水的手指失了神。這是怎麼了？是因為方才所做的夢境嗎？可為何醒來之後會那麼模糊，記不起來。
心中空蕩蕩的，似乎是……
失去了什麼……
“怎麼了？可是哪兒痛了？”白炎的聲音響在了耳側，無瑕有些茫然的回過頭去看著他，神色痴然的喃喃道：“我們在哪……可是還在相思谷中？白炎，我好像失去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可是，我卻想不起來是什麼了……”
“那便不要再想了，好好的睡一覺，明日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會嗎……”
“會的，以後你會一天一天好起來，相信我，一定會好的，無瑕……”奚昊說，幽冥會讓人產生幻覺，會讓人在懵懂之間分不清真實與虛幻，所以無瑕會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或許還會混淆夢境與現實，所以，無論他說什麼，都不要去強行糾正他，因為，夢境便是夢境，待他醒來，那一切終將結束。
只不過，夢境之中的現實又能有幾人能夠分清呢……
無瑕蜷縮著身子，在白炎溫柔的撫摸下陷入了沉睡，影影綽綽的燭光之中，他的眼中卻再次落下了淚來。
“徵棠哥哥……”
黑夜中的呢喃如此輕，輕得讓人分辨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