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只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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錚然有力的古琴聲迴盪在空曠的夜空,眾人皆圍坐在篝火邊,聽那兩人合奏。

無瑕嘴角含著笑意,抬眸去望身旁那人,小侯爺望著他,腦中卻突然閃過了一些陌生的片段。

依然是滿園的桃花,依然是那白衣素裹的人兒,可是,卻是那麼小,那一閃而過的片段,令小侯爺心頭一驚,身子驟然站起,雙眸含異。

“白炎?”手中琴聲戛然而止,只剩趙瑜琳一琴獨奏,聽無瑕突然停下,那琴聲也隨之停了下來。

見眾人帶著不解望向自己,小侯爺掩飾心頭不安,笑道:“皓月當空,有曲無酒怎麼行,南宮白澤,隨我去拿酒。”說完便走,南宮熱河心頭疑惑,忙示意白澤緊跟而去。

無瑕見他匆匆離去,心頭莫名湧起不安,弦伊見狀,到他身旁,道:“公子,夜涼,將披風披上。”無瑕將披上身的披風整了整,道:“丫頭,你與南宮見面總是吵鬧,本來今日便要與冷三叔前去鄭國,要不是綢緞莊突然有事,現在你倆連這最後一面都見不上了,為何不給他一次機會,偏要這般針鋒相對,何苦。”

“他不信任我在先,我為何要給他一次機會。”口中依然倔強,心頭卻因公子那話,產生了一絲鬆動。回想當初在成樂與那二人初見,酸甜苦辣鹹,當真五味俱全,至今竟已相識半載有餘,自己自小隨公子四處奔波,每個地方都不會停留過多,只這主僕二人,從成樂相識,到東都重逢,也算是有緣,卻不知為何,自己總是喜歡與那人過不去,是因為討厭嗎?心頭一細想,卻又不是那麼討厭,那是因為什麼?時時糾纏的,不外乎討厭與喜歡,既然自己也不算討厭那人,難道竟是?!

“呸呸呸!我怎麼可能喜歡他。”

心頭一驚,見自己竟然不自覺的出了聲,弦伊頓時臉色通紅,側目見公子似笑非笑望著自己,愈發慌亂,口中急道:“公子倒跟小侯爺學了那壞品性,竟也會作弄人了,不理你!”說完抬步便走。

南宮熱河跟在小侯爺身後,見他沉默不語,終忍不住擋在了他的面前:“小侯爺最近究竟怎麼了,老是不自覺的愣了神,你有何心事,倒是跟我們說說啊。”

小侯爺腳步頓住,呆呆的望著他,半晌,道:“最近腦中,常出現一些片段,應當是8歲前的記憶,可是,很模糊,我似乎,總是在逃亡,不知道什麼人在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追我,有一個人,一直在我身邊,可是看不清他的樣子,也不記得他的名字,剛才,無瑕坐在我身邊奏琴之時,我腦中閃現了當年見到他的情形,很零碎,可是,卻能肯定是他。”

“難怪你最近常常一個人失神沉思,你那記憶已經丟失了10年,卻為何最近常常出現,是不是要恢復了?”

“不知道,我很不安,不知道我的身份究竟是什麼,為何一直有人要追殺我,可是,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因為這事如果傳出去,我爹孃會受到牽連,南宮,我現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想探知自己的身世,卻又怕知道了之後,會被捲入未知的陰謀。”

“夫人就要到東都了,一切等她來了之後再說,我知道這麼多年來,你對自己的身世一直耿耿於懷,可是,咱們現在就在相府的眼皮子底下,相府覬覦侯爺勢力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如果你不是侯爺夫人親生兒子一事被相府知曉,後果不堪設想啊。”

小侯爺一聲長嘆,點點頭,道:“我會剋制自己的,走,今天,咱們就把這一切都拋開,喝個痛快。”

南宮熱河卻嘻嘻一笑,道:“你卻不怕喝醉了,再……”

“再你個頭!”小侯爺揚手一巴掌拍在了南宮熱河頭上:“竟敢說我毀了無瑕清譽,我警告你,下次再胡說,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白澤,走,拿酒去。”

白澤隨著小侯爺疾步而去,南宮熱河卻放慢了腳步,望著小侯爺離去的身影,眉間凝起了深色。爹爹,小侯爺記憶恢復,是好事,還是壞事?打小您便告訴我,小侯爺命格霸道,且兇險重重,您讓孩兒盡全力輔佐於他,可是,孩兒怕難當此責哪!

秋風吹過,竹葉瑟瑟,南宮熱河嘆然而立,許久,終提步追了上去。

“佰茶記得當日在冷香樓第一次看見無瑕公子的情形,公子當時以琴為樂,口中低吟屈原先生之《國殤》,院中桃花映容,公子風華絕代,站在那緋紅一片中對著佰茶微微一笑,如若九天仙子下到凡塵,驚得佰茶當時就呆了。”

“是啊是啊。”弦伊接著那話抿嘴一笑:“公主妹妹當時的模樣,弦伊現在想來,都還十分可笑。”

“卻是挑不起話題了麼,都來拿我說事。”無瑕伸手攬過殊宸,讓他坐在自己懷中,拿了他的手去挑那琴絃。

那邊小侯爺與南宮白澤抱來三大壇酒,莫寒一看,叫苦不迭:“你們仨可是故意來我莊上騙酒喝的,這可是自我爹爹手上便封存的好酒,一罈估計就夠受,你們還這般貪心,抱了三壇來。”

小侯爺放下酒罈,到了莫寒身邊一勾他的脖子,道:“別那麼小氣嘛,這樣,等今年年末,我也去弄了好酒來,全都封藏到你這雲霧山莊,等咱們古稀之年再來開封,喝死一個算一個。”

聽他那話,眾人都不禁搖頭,無瑕卻拿眼去瞄那酒罈,小侯爺一見他那樣,忙將身子擋在了酒罈面前,道:“哪,說好了,有些人是喝不得酒的,自己自覺,千萬不要使那小性子,一會喝醉了,鬧出點什麼事,可別怨天尤人。”說完還拿眼去擠兌無瑕。

“他們喝他們的,公子喝不得烈酒,就與我們喝這桂花酒,瑜琳親手釀的,不比他們那酒差。”趙瑜琳手拿兩壇桂花酒走了過來,酒罈開封,頓時香味四溢,喝不得烈酒的幾個女子全都圍了過來,無瑕聞著那酒味香濃,也不禁起了興致,由著瑜琳倒上一碗,入口淺嘗,頓覺齒頰生香,忍不住一飲而盡,喝完之後意猶未盡,自顧自的又滿上了一碗。

那邊幾人也開了酒罈,那酒是當年莫風將軍從塞外帶回,回來之後以陶壇泥頭封口,並特意修築了酒窖作為封塵之所,至今已經30餘年。上次小侯爺傷心之時來到這裡,四處亂竄尋酒喝,竟將這山莊內藏酒的幾個酒窖摸了個遍。

“果然好酒。”那酒一入口,柳洛冷便忍不住讚道:“這可是漠北的紫雲亭,在塞外十分聞名,卻不料,竟在此處得嘗,月夕之夜,有知己相伴,又有好酒共飲,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來,今天就不醉不歸,乾杯!”

“幹!”

“幹!”

明亮的月色之下,熊熊燃燒的篝火旁,無論是曾經敵對的,或是將要敵對的人,都拋開了加註在身上的枷鎖,舉杯高歌。

月色濃濃,情意濃濃!

“我提議——”南宮熱河手拿酒碗,跳上了一條長凳,身形不穩的笑道:“哪,今天可是月夕,最重要的是,人月兩團圓,今天咱們這麼多人在,大家就來玩個好玩的。”

眾人皆已經醉意上頭,加之其中不乏惟恐天下不亂者,當下都舉碗贊同。

南宮熱河睜著一雙醉眼斜覷著眾人,道:“令官遮目,以箸擊桌面。”說完丟下酒碗,飛身而上,摘了一枝香氣撲鼻的桂枝在手,道:“令官停手,花到了誰的手中,誰就自罰一杯,然後,可以向在座的任意一人提問,要求,據實回答,如若不然,自罰三杯。”

“好!”眾人皆來了興致,圍成一圈,卻在令官的問題上為了難,誰會放棄這個整到別人的好機會呢,無瑕見眾人皆不願做令官,伸手便去拿箸,道:“我來做令官吧。”話一完,那箸卻被瓔珞拿了過去。

“還是我來吧,反正我心中沒有任何需要得到的答案。”伸手從袖口拿出輕紗,將自己雙眼蒙好,瓔珞坐到桌旁,拿箸輕敲一下,道:“令官行令,我數到三,便開始傳,箸停之時,誰都不許再動。”

“一,二,三。”

“啪——”的一聲輕響中,那花開始在眾人手中傳遞,隨著箸聲,越傳越快,誰都不願被令官抓到,到了最後,幾乎到手便丟,行為實在惡劣,大家頓起亂成一片,笑聲不斷,那瓔珞竟也故意整這一圈人,箸敲個不停,眾人大汗,卻又不敢停下,正當那花被拋來丟去不亦樂乎之時,瓔珞口中一聲大叫:“停!”箸聲頓止,那花被無瑕丟出,正好掉在了白澤手中。

南宮熱河滿滿倒上一碗酒到了白澤面前,陰笑道:“如此不小心啊,可憐吶。”

白澤接過酒碗,一飲而盡,然後望著南宮熱河嘿嘿直笑,南宮熱河一見他那笑容,暗道不好,返身便要跑,小侯爺伸手揪住他的後領道:“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馬上便應驗了。”果然白澤嘿嘿一笑,道:“南宮熱河,你天天與弦伊姑娘打鬧不休,這心底,到底是喜歡她呢,還是討厭她呢。”說完一腳踏在南宮熱河面前的凳上,惡狠狠盯著他,道:“回答!”

南宮熱河尚未說話,弦伊卻在一旁叫道:“憑什麼問他的問題要扯到我身上,不服。”

那話一出,瓔珞執手倒了一碗酒遞到了弦伊面前:“弦伊姐姐,你違反酒令了,當自罰一碗。”

弦伊一愣,拿眼去瞪南宮熱河,南宮熱河見狀,走到弦伊身旁,從瓔珞手中接過酒碗,道:“我喝!”說完一飲而盡,喝完卻望向弦伊,柔聲道:“我總是喜歡找這丫頭麻煩,總喜歡跟她吵架,是因為,我喜歡她!”

弦伊一聽那話,當下愣住,一張臉霎時通紅:“喝了多少,就醉了,瘋言瘋語。”

南宮熱河卻鄭重言道:“我可能喝多了,但是,此話出於真心,我南宮熱河,喜歡秋弦伊!”

“你還說!”弦伊恨恨一跺腳,推開南宮熱河跑了開去,南宮熱河愣愣站立,被小侯爺一巴掌扇得兩眼冒星。

“還不去追,等著爺給你弄轎子呢。”南宮熱河頓時醒悟過來,拔腿便追,白澤見自己一開口竟就跑了一對,頓時笑道:“有趣,再來。”

那花再次傳起,有了上一次的經驗,白澤時時小心,當箸聲停止,他萬分得意的望著佰茶,慶幸自己丟得快。

佰茶接過瑜琳遞上的桂花酒,抬眼去望召喚弓,然後將酒喝下,用手拭去嘴角酒痕,突然下了決心,走到召喚弓面前,道:“你喜不喜歡我。”

弓正掩飾的端著酒碗,一聽那話,口中烈酒噗——的一聲全都噴了出來,白澤欲哭無淚的抹去臉上烈酒,誰讓他自己那般好奇,知道公主定會找上弓,湊了耳朵想聽實話,結果……

一旁幾人已經笑得滾到了一團,白澤怏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大聲道:“回答!”

弓卻全然沒了往日沉著,竟怔著雙眼,不知所措!

難言的沉默,許久,佰茶幽幽道:“我懂了。”說完轉身而去。

“弓!承認自己的情感,並不是件可怕的事。”無瑕低頭輕拍著懷中的小殊宸,夜已過半,孩子已經累得睡著了,瓔珞見狀,從無瑕手中接過孩子,道:“我帶他去睡。”

弓抬眼去望佰茶離去的背影,那背影如此瘦弱,卻藏著一顆不屈服的心,從第一次見到她,她便在那麼勇敢的去反抗自己的命運,雖然最終依然無法擺脫那宿命,可是,她卻敢於去承認自己的心。

“九原有十萬百姓吶,我不去,他們便會深受戰亂之苦,佰茶無法任性,無法拋開一國公主的責任,可是,我也是人……要我毫無思想的活下去,怎能做得到……”

佰茶在懷中失聲痛哭的情景一霎浮現在了弓的腦海,那種疼痛再次揪住了他的心,他站起身,望了無瑕一眼,隨即向著佰茶追去。

“呀呀,這木頭腦袋,終於開竅了。”小侯爺嘻嘻一笑,回過頭見人越來越少,不禁叫道:“不得了,人都沒了,怎麼玩。”

白澤將箸一拿,道:“我來當令官,我還不信了,這一晚上,我就整不到個人。”

說完便敲,剩下的那5人愈發小心,然此刻卻是生怕花在他人手中停下,輾轉之時,柳洛冷向莫寒使了個眼色,當白澤停下之時,那花本應到了無瑕手中,卻被莫寒一個停頓,落入了柳洛冷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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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洛冷手持酒碗仰頭喝下,笑道:“洛冷便要來問個大實話,不答,便喝酒。”

見他話中帶笑,神色卻十分凝重,無瑕心頭突然一堵。

果然那柳洛冷絲毫不避的望向他,道:“無瑕公子,真實身份,究竟為何!”

小侯爺一驚,抬眼便去望柳洛冷,見他只是面帶微笑等待回答,再去看無瑕,竟依然十分平靜,絲毫不亂。

“或許柳大哥心中已有答案,但是,卻恕無瑕依然不能回答。”無瑕返身倒上三碗酒,道:“無瑕自罰。”

說完將酒一一喝下,抬眸之時,已是醉意上湧,原只道桂花酒淡雅,卻因接連喝下幾碗,且實是不能喝酒之人,竟被那桂花酒醉倒了。

小侯爺伸手去扶他,卻被他一手推開,揚眉笑道:“再來,無瑕今日竟還沒有拿到那花。”

白澤笑著一敲桌子,道:“好!”

那花再次傳起,最後停下之時,卻依然沒到無瑕手中,小侯爺揚起手中桂枝,哈哈一笑:“老天爺終於開眼了。”說完拿起酒碗一股腦灌下,然後雙眼直直望向了無瑕。

無瑕見他徑直望向自己,雙眼一瞥,眉角勾起,道:“你也來欺負我,你要是問些不著邊的話,我便再喝酒。”說完眼眸一轉,隻手撐在緋紅一片的頰邊,對著小侯爺翩然一笑,那神色,撩人心扉。

小侯爺十分苦惱的皺起了眉,問吧,他未必肯說,可要是他不說,就得再喝三碗酒,小侯爺有些心疼,掙扎了半晌,終在白澤極為不耐的催促聲中,道:“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本以為這答案已在意料之中,卻不料無瑕吃吃一笑,挑眉道:“我娘!”

那幾人頓時愣住,然後爆笑而倒。

小侯爺回過神來,一拍白澤腦袋道:“給我敲。”

白澤強忍笑意,再次敲箸,花在手中傳遞,其餘三人存心逗弄那二人,不再似剛才那般著急,卡了節奏,讓小侯爺再次得了那花。小侯爺喝完酒,手拿桂枝,到了無瑕面前,躊躇了一下,竟在提問前先道:“可以說兩個人。”然後清了清嗓子道:“你第二喜歡的人是?”那話一完,又叫道:“三個,三個,允許你說三個人。”然後眼巴巴的望著無瑕,無瑕一看他那樣,竟笑得直不起腰來,揉著胸口道:“弓,弦伊,三叔。”

小侯爺頓時傻了眼,莫寒三人已經笑倒在地,那柳洛冷抹著眼淚道:“不行了莫兄,咱們那猜測估計是錯的,這兩人竟是逗死人不償命的頑童,我倒要看看,他們怎麼收場。”

小侯爺偏過頭,恨恨望向白澤,道:“給我再敲。”

那花一次次落入小侯爺手中,無瑕卻藉著酒意一次次捉弄於他,無論換何種提問方式,無瑕喜歡的那人中,就是沒有他,到最後,小侯爺竟也醉倒,腳步搖晃不定,卻依然沒有得到那句回答。

如此迴圈,到最後,瑜琳終看不下去,花到了她手,便抓著不放,也不管那白澤是否已停,自己先去倒了碗酒喝下,然後走到無瑕面前,蹲下身,看著已經醉意朦朦,昏昏欲睡,使盡小性子的無瑕,柔聲道:“無瑕此生最愛的人,是誰!”

無瑕此刻因那洶湧醉意,已經無力思考,撐著緋紅臉頰,眉角勾笑,喃喃道:“無瑕此生,最愛白炎!”那話一完,竟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瑜琳展顏一笑,回頭去望小侯爺:“小侯爺,你可聽到。”那話語卻立時止住,原來小侯爺竟因喝得太多,早已撐不住,此刻竟靠在莫寒肩頭,醉倒睡去。可嘆他一晚上不懈追問,希望從那人口中得到一個答案,卻在得到之時錯過了耳聞的機會。

莫寒與柳洛冷對望一眼,心頭感慨,有些人,有些事,原來不是真心便能就此擁有,或許是上天需要考證,又或許,根本便是,有緣無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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