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晌午，肖姨娘便穿著白色披風上了玉蘭苑，如同之前那般，只在院子的一角便說起了事情。

“……那韓綰果真是個老實的，一聽說妾身想讓他把親事定下來，他並沒馬上答應，生怕映姐兒嫁給他之後過苦日子，說等明年他考取了名次之後就風風光光把人娶過去。”肖姨娘難得綻出一個笑容，又接著繼續道：“後面妾身心裡一急，便說有戶人家相中了她，過兩日就會請媒人上來，他這才慌慌張張應了，讓映姐兒一定不能嫁給別人。”

蘇念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之前便是怕韓綰會等到考取了功名之後才來說這事，卻是沒想到肖姨娘還想到了這麼個好法子。”

肖姨娘也笑著嘆氣道：“妾身這也是逼不得已，怕有變卦啊，只要映姐兒能有個好歸宿，妾身臉皮厚一點沒什麼。”

二人又在角落了聊了幾句，肖姨娘便要走了，論起來，肖姨娘之前和蘇念語並沒什麼交集，可這幾日跑得勤，肖姨娘也是怕被其他人發現了端倪，故每次在玉蘭苑都不多待。

當真是十分的膽大心細。

蘇念語便進了屋收拾了一番，準備去寧容院找祖母說說三庶妹和韓綰的事。

祖母這幾日身子不大好，又因著壞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心中鬱結得很，故面色並不算特別好。

見她來了，卻也展了淡淡的笑顏：“語姐兒你來了。”

蘇念語很是禮貌地福了福，笑容亦是十分得體，可和蘇老夫人似乎越發不親近了。

以前的時候，祖母看到她之時，雖談不上擺臭臉，可從來都是眉眼淡淡，就好似沒她這個孫女一般；如今，她和世子爺關係一確定，祖母就能對她笑了。

蘇念語的心裡著實不大舒服。

只想著快些達成目的後，扭頭就要走。

祖母的反應果然是在她的預料之中，三庶妹昨日還不光不彩的，今日忽地聽說被一個大好青年相中了，祖母驚得直接從榻上坐了起來。

“語姐兒，你說的可是真的？”蘇老夫人倚在扶手上，眸中有了一絲清亮，“是何方人士？多大年紀？家中兄弟姐妹幾何？家境又如何？”

蘇念語笑著一一作答，蘇老夫人便靜靜聽著，半晌之後才道：“你說的這個韓綰雖是個舉人，可家裡太窮了，映姐兒到底是蘇府的小姐，也不知嫁過去了這日子能不能過下去……”

蘇老夫人的表述著實含蓄，蘇念語卻是聽出了話中之意，祖母這是怕韓綰養不起三庶妹，日子會過得苦巴巴的。

便笑著道：“他雖家境貧寒，可到底是個舉人，待明年過了春闈，保不準就有了功名；如此一來，日子自然就越過越好了。”見祖母面上還有猶豫之色，又接著道，“總好過嫁給那些有隱疾的人家當妾室。”

蘇老夫人想了想，終是同意了，“……我自也是希望映姐兒能過上好日子的，那便這樣定了吧。”

蘇念語自是眉開眼笑的，又坐著說了會話，便起身告辭。

一出了寧容院，便歡歡喜喜地去三庶妹那裡走了一遭，碰巧肖姨娘也在，便一同把這個大喜事給說了。

美夢成真，蘇映月先是羞臊了一番，又止不住落下了高興的淚水；肖姨娘心情一好，直接讓貼身丫鬟拿了碎銀出來，把整個院子裡的丫鬟都打賞了。

院子裡上上下下都喜氣洋洋。

肖姨娘還是激動得很，非要留了蘇念語一同用午膳，自己則是挽著袖子決定自己下廚去做一桌子好吃的。

待肖姨娘歡天喜地地下去了，蘇念語噙著笑道：“……我記得肖姨娘也是富戶人家的小姐，竟是沒想到她還會下廚。”

蘇念語說這話並沒其他的意思，單純只是讚賞，卻不想蘇映月接了話：“姨娘以前確實是不會下廚的，連生個火也不會；大概是在四五年前，為了不讓我餓死，或者吃壞掉的飯而染了病，姨娘便自己學會了生火做飯。”

蘇念語聞言，笑容便淡了些，心裡頭多少有些尷尬。

她竟是忘了，這幾年都是劉姨娘掌著府中中饋，肖姨娘在她的手下討日子，定然好不到哪裡去，也怪不得肖姨娘之前說受夠了，只怕這幾年她們母女二人當真是過得水深火熱，十分艱難。

蘇映月似是看出了她的難堪，笑著握住她的手：“大姐姐我並沒有其他意思，也沒怨過什麼。姨娘總說，人還是要自食其力為好，到時候，哪怕是陷入了困境，也能自己救自己。”

蘇念語看了看少女純真的笑顏，心一下子就軟綿綿的，她反握了握，感慨道：“肖姨娘這話說得著實好，若能自食其力，自是什麼都難不倒的。”

二人又聊了些女兒家的話，肖姨娘已經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上來。

兩葷兩素，還有一個豆腐湯，香噴噴的，看得人直流口水。

肖姨娘笑著把碗筷都擺好了之後，便招呼蘇念語入座，“都是些粗茶淡飯，也不知道大姑娘吃不吃得習慣；今日也沒想到會有貴客留下，故也沒特意囤點好東西。”

蘇念語倒是毫不客氣地先夾了青菜放進了嘴裡，聞言卻笑了：“肖姨娘此話說得不對，我還沒吃過這般好吃的，什麼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

肖姨娘忙道：“大姑娘莫要這般說，當真是笑話妾身了。”面上卻笑得連嘴都合不攏，當真是說到了她的心坎上。

可蘇念語卻是真這般覺得。

若真要說起來，肖姨娘的手藝並不是多出色，可她長到這般大，還是第一次吃府中姨娘做的飯，這其中所能體會到的情意，哪是其他的美味佳餚能比擬的呢！

三妹妹雖是個不受重視的庶女，可她有個好姨娘，一個處處為她想的姨娘，會為了她而學會下廚的姨娘。

蘇念語吃著飯菜，心中卻都是羨慕。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是幾日之後，正好迎來了蘇念語及世子的訂婚大禮。

說起這個良辰吉日，其中還有些波折。

二人合了八字之後，靈威侯那方便開始挑選了黃道吉日，本是想把定親的日子定在下個月的二十二，世子卻是不同意，要求要更早一些。

媒婆的意思是，下個月的二十二是難得的好日子，也是前前後後兩個月中最為吉利的；後面，因著世子爺的堅持，媒婆便把日子又往前提了提，這才選了這個月的二十八。

訂婚大禮很是順利，靈威侯夫婦及世子爺都來了；蘇然自是告了假，穿上了他最精貴的袍子，扶著他同樣精心整理一番的老母親上了桌子。

蘇老夫人這日也著了一身莊重喜氣的大紅衣裳，也不知是不是衣裳映襯的關係，今日的氣色看著十分好，兩頰還紅潤潤的。

訂婚大禮本應該熱熱鬧鬧地辦一場，可如何熱鬧法，靈威侯和侯夫人想了半日，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便把世子給喚了過去，問問要如何辦才好。

凌舒白對這些更是不懂，想了想，便遣了人送了帖子過去問蘇府；接到帖子的是蘇老夫人，到底是自家嫡女的訂婚大典，還是讓她自個兒拿主意為好，一轉身便讓人把從靈威侯府過來的帖子送到了蘇念語的手中。

蘇念語卻覺得訂婚不過是二人之事，便提議雙方長輩坐下來和和氣氣歡歡喜喜吃上一頓就好，待到大婚只是再熱熱鬧鬧地辦場婚宴也不遲。

遂，本應擺上幾桌沾沾喜氣的訂婚大典上，只有膳廳裡精心準備著的一桌。

桌子是紅木的，椅子也是紅木的，就連鋪在桌面上的桌布都是十分喜人的大紅色。

雙方長輩站在桌子跟前一個勁地謙讓著。

這會兒，卻是有僕人慌慌張張地進來彙報，臉色急得都白了：“……皇上來了，說是要來參加訂婚大典的。”

皇上來了？

原本還在謙讓的雙方長輩互相看了兩眼，終是反應過來，一行人趕忙要出去迎接，卻是晚了一步——那片明黃色的袍角已經從門口晃了進來。

眾人趕忙屈身行禮。

聖上就笑著站在門口，身側立著也一臉笑意的太子榮燁，邊上杵著面有忿色的榮安公主。

竟是整整來了三座大佛。

饒是靈威侯及侯夫人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的大架勢，二人穩了穩心神，忙退到了一邊；蘇然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幾個金光閃閃的大佛，可是這幾尊大佛一同前來蘇府還是第一次，蓬蓽生輝自然是好，慘的是他和蘇老夫人卻是差點被亮瞎了眼。

聖上和顏悅色道：“都不用拘禮了，今日是舒白訂親的日子，沒有皇帝，也沒有太子，更沒有公主。”

眾人附和答著是，卻沒人真的把聖上所說的話當真。

而那廂，因著聖上、太子及榮安公主突然蒞臨，幾位知深淺的丫鬟趕忙上前去幫著添了三個位置。

聖上帶頭走了過去，自然是坐在了正中最重要的那個位置，靈威侯夫婦及蘇然、蘇老夫人自然是識趣的，趕忙往後邊的位置靠了靠，準備給太子和公主挪出位置來。

哪知，聖上卻制止了：“我不是說了嗎？今日這桌子上沒有君和臣，只有父母及兄弟姐妹。榮燁和榮安是小輩，還是死皮賴臉跟過來的，你們就別管他們，讓他們到另一頭的位置上去擠擠；其他的，就按訂婚習俗來坐罷。”

眾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是小心翼翼地入了席，先是雙方長輩，再是世子和蘇念語，在皇宮裡頭作威作福的太子榮燁及榮安公主，果真毫無怨言地擠在了最後的兩個位置。

有丫鬟上前來添酒，趁著這個空檔，聖上始終笑著，目光一個勁地在世子及蘇念語身上來回，半晌後才頗感慨道：“唉，舒白轉眼就長大了，還有喜歡的人了。”又把蘇念語看了看，點著頭笑，“不錯，看著還是挺般配的。”

凌舒白也抬眼看了看她，竟笑了。

蘇念語：“……”

還來不及害羞一下，聖上忽地又有了動作，就見跟在他身後的小公公忽地捧上來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堪堪一開啟，一顆閃閃發光的大珠子就亮在了眾人的跟前。

凌舒白眯了眯眼，道：“東夷的夜明珠？”

聖上讚賞地點了點頭，看著世子爺的目光十分慈祥，“舒白的目光倒是十分好，這顆夜明珠著實是東夷進獻的，說是夜晚還會發出淡紫的光芒，十分稀有。我這手上只有這麼一顆，今日卻要把它送給你們當定親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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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怎麼也沒想到聖上這一出手就是這麼大手筆，蘇念語更是驚得下巴差點掉了。

這麼一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還是能發出淡紫光芒的，聖上說迄今為止只有這麼一個，只怕是價值連城。嘴裡這麼隨意一說，竟就送給了他們。

世子倒顯得不那麼震驚，大抵是已經習慣了聖上這種抽風的舉動，只是應了一句：“謝聖上。”

聖上笑眯眯地揮揮手，那名小公公便把錦盒捧到了蘇念語的跟前。

蘇念語顫著手接過，也回了謝，兩隻手把錦盒抱得緊緊的，就怕自己手一個哆嗦，便把這世間難見的夜明珠給摔壞了。

太子殿下卻對自家父皇的做法有意見，他拿摺扇在桌沿輕輕敲了敲，不滿道：“父皇你這般做法著實不穩妥，你準備了禮物，我和榮安自也是準備了的；可您一出手便是獨一無二的夜明珠，可我和榮安上哪去弄那些價值連城的寶貝？你這是要陷我們於不義之地啊！”

原本彆彆扭扭的榮安聞言，終於說出了來蘇府之後的第一句話：“對，父皇好生不講理。”

聖上笑得雲淡風輕，“誰叫你們跟來的？”

榮燁：“……”

榮安：“……”

果真姜是老的辣。

榮燁送的是一塊天然去雕刻的大翡翠，翠綠翠綠的，通透得很，一看便知道也是價值不菲的，“這塊翡翠雖不及父皇的夜明珠，可也是數一數二的真玉，改日看你們想如何雕刻都成，只要喜歡就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