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夫人回過頭，見自家孫女一副懵了的模樣，忙問：“語姐兒，你這是什麼表情？炎哥兒，也就是你的親弟弟回來了，如今就歇在雙喜苑……”老夫人話還沒說完，先是看到少女握著筷子的手一直在抖，聲音不由放軟了語氣，“語姐兒，你倒是別緊張。”

蘇念語也想不緊張，可兩隻手卻是抖得變本加厲，她腦袋瓜裡一片空白，也不知怎的，竟鼻頭酸酸；好半晌，她才啞著聲音道：“祖母說的可是真的？”

蘇老夫人笑著點著頭，正欲再說些什麼，就見身側的少女忽地把碗筷一扔，提著裙角就往門外衝。

她難得地在後面喊：“語姐兒，您倒是跑得慢一些。”

蘇念語哪裡還聽得進去？甚至因著跑得太快太猛差點一頭撞在柱子上，害死跟在身後的丫鬟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這才逃過了一劫。

主僕三人小跑在路上，蘇念語還有一種恍若在夢中的感覺，她微喘著問身側的人：“我應該沒聽錯吧？祖母說的是炎哥兒回來了？如今就在以前她所住的院子雙喜苑歇著吧？”

元香連連點頭，也是十分歡喜，“姑娘，您沒聽錯，小少爺是真的回來了。”

蘇念語一顆心砰砰砰直跳，“既然是祖母親口說的，自是不會有假了。”一回神，腳下的步子便又快了許多，連頭上被甩出去的金簪花都沒發覺。

元香只得停下步子，把東西撿了，“姑娘，您的簪子……”定睛一看，略有些慌亂的少女已經跑出了老遠。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許久無人居的雙喜苑如今卻是燭火通明，門口也有了守門的小廝，正滿臉興奮地聚在一處說著今日裡關於炎少爺回來的話題；正說到興奮處，忽然出現的少女倒是把他們嚇了一跳。

少女因著一路小跑，雙頰酡紅，胸口一起一伏的，額前還蕩著兩縷散下來的青絲；若是看得再仔細些，還能看到那光潔的額頭上佈滿了細細密密的汗。

饒是如此，卻是一絲一毫無損她的美貌。

少女熱切地從門口直接看到了裡頭的屋子，聲音還帶著抖，也不知是給激動的，還是因為跑路的緣故：“炎哥兒在裡頭？”

守門小廝趕忙福了福身，“小少爺就在裡頭，只是如今已經睡著了。”

蘇念語沒說話，徑直走了進去。

見園子裡頭來回走動的丫鬟婆子，莫名地心中一暖。

途經的家僕見到她，趕忙問好，每個人面上都笑盈盈的，有膽大的婆子還殷勤道：“小少爺就在裡頭，大姑娘您快些進去看看。”

蘇念語眸光動了動，閃著奇異的神采，手一推，兩扇門便應聲而開，一股涼氣從屋裡漫了出來，衝得蘇念語精神一振。

她走了進去。

堂裡有兩個丫鬟正在撥弄著滿滿的一桶冰塊，一抬頭見推門進來的是府中的大姑娘，趕忙福了福身；蘇念語繼續往裡走，繞過屏風之後，便見有丫鬟站在床頭，手中拿著把大扇子給床上休息的小人兒輕輕地扇著風。

她坐在床頭，端詳著睡得正熟的小男孩。

小男孩平躺著，一張臉卻是往裡側著，從蘇念語這個角度看，只能看到半張被曬黑的臉；她本是想把那張小臉給掰正了看看，想了想，還是放棄了，總歸以後他也都會在府裡生活，想看看他這幾年長成什麼模樣也不用急於一時。

小男孩小小的，瘦巴巴的，身上穿著新的白色裡衣，一頭黑髮溫順地垂落在枕邊上，還伴著絲絲的清香，想來應是洗過澡和頭髮後才上床睡的覺。

蘇念語把小男孩看了半晌，除去看不到他的正面之外，其他地方都和她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個小男孩很相似，就連元香都忍不住道：“姑娘，這小男孩好似就是那日你贈予糖葫蘆的那個。”

蘇念語快速地回了個頭，作了個噓的動作，“你倒是說話小聲些，還想把炎哥兒吵醒不成。”

元香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身邊那個幫著扇風的小丫鬟卻是笑道：“……大姑娘回來得晚，所以您是不知道，小少爺剛被劉姨娘的人尋回來的時候，警惕得很，瞅著我們，看誰都像壞人一樣，誰都不讓靠近，獨獨讓劉姨娘抱著他。等劉姨娘放下他的時候，不知怎的竟睡過去了，叫都叫不醒，洗澡換衣裳都是奴婢們代勞的，這過程中也都是睡著的，大抵是太累了睡得特別沉，就元香姐這樣的聲量，想來也吵不醒他的。”

蘇念語嗯了一聲，幫著把被角拈了拈，不知不覺中，眼圈便紅了。

親弟弟被尋回來，蘇念語自然是開心得很；這幾年不見，整個人倒拔高了不少，可只要想起以前白白嫩嫩、活像個肉包子似的小人兒如今變得又黑又瘦，蘇念語便覺得心裡酸澀不已。

……也不知這幾年，小小的弟弟是如何捱過外頭的風吹日曬的及種種危險的。

蘇念語在床頭還沒坐熱，下朝歸來的蘇然已經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還沒進屋遠遠就聽到了他激動的聲音：“炎哥兒呢？”

有丫鬟回了他，下一刻，蘇念語便看到高大俊雅的父親百感交集地大步走了過來。

她忙立起了身子，讓了位置，“爹爹，您來了。”

“原來語姐兒也在這裡。”

蘇然看著她笑了笑，笑到一半唇角又收了收，轉而直勾勾地往床上的人看，大抵也是被小男孩又黑又瘦的模樣給勾起了情緒，就見他褂子一掀，直接坐在了床邊，顫著手把小男孩放置在外面的手抓在了手裡。

身為父親，眼睛自然比蘇念語利了許多，他亦是把小男孩端詳了好一會，才聲音哽咽道：“果然是炎哥兒啊！竟是沒想到他不僅活著，還能回到蘇府來，當真是老天有眼啊！”

又拿手捏了捏小男孩的胳膊，聲音裡都是心疼，“怎麼全身上下會瘦成這般？是不是不愛吃飯，老是挑食……”

話只說了一半，猛地想起床上的小人兒並不是養在府裡，而是丟失在外面好幾年，挑食？能吃飽飯算是已經不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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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炎哥兒明明是沒得吃沒得睡，才會瘦骨如柴。

蘇然想著想著，心裡頭就一抽一抽的痛。

蘇念語見自家父親握著炎哥兒的手，卻是皺著眉，面上晦暗不明，便知道父親定也是想起了令他自己難受的事，便柔聲道：“爹爹，總歸炎哥兒回來了，以後有的是好好彌補的時候。”

蘇然的臉色才好了些，他點了點頭，感慨道：“是啊，人沒事就好，回來了就好，你母親那裡我終於也有交代了。”

話裡話外無不透著解脫。

蘇念語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淚，唇角的微笑卻是分外滿足，見父親還身著官服，便勸道：“爹爹剛剛回來，想必也是還沒用膳吧？左右炎哥兒也睡著了，不如爹爹便和女兒先去吃點。”

蘇然搖了搖頭，道：“我晚點，好不容見到了炎哥兒，我想多坐會。”這般說著，又把手中抓住的小手緊了緊，猛地反應過來自家女兒話中還有話，“語姐兒也還沒用膳？那快些回去，可別餓壞了。”

蘇念語還真的沒多留，又往床上的小人兒望了望，朝著自家父親福了福身，便先行離開。

走在路上，蘇念語便把元香叫了過來，“你遣個人過去知會世子爺一聲，說是炎哥兒找到了，他不用再費心思去找了。”

想了想，又道：“跟他說，明日我親自去謝他，讓他在望湘樓等我。”

元香眉開眼笑地應了，一個轉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待神清氣爽地回到了玉蘭苑，徐嬤嬤在屋子門口已經徘徊了好多趟，遠遠地聽到守門婆子對主子的問候聲，趕忙回頭讓丫鬟把準備好的飯菜都上了，自己則是迎了出來。

面上亦是喜滋滋的。

“姑娘，您回來後是不是直接去看了小少爺？”

蘇念語邊點頭邊往屋裡走，徐嬤嬤就在邊上道：“小少爺如今長得可高了，以前還是個肉糰子的時候，五官還沒長開倒不覺得有什麼；如今一看，瘦了，五官便顯出來了，竟是和您越長越像了，哦不，應該說是和夫人越長越相似了……”

徐嬤嬤說著說著，聲音裡便帶了哽咽，蘇念語回了頭，就見徐嬤嬤邊笑邊抹淚，又揮著手帕道：“老奴只是太高興了，姑娘得了好姻緣，小少爺又被找回來了，當真是覺得很圓滿，夫人若是泉下有知，定也十分歡喜的。”

徐嬤嬤只抽噎了兩下，便把淚花一抹，笑盈盈地往屋裡走，“姑娘快些用膳吧，今日小少爺回來了，姑娘非得要多吃兩碗飯不可。”

蘇念語含笑應了，一抬頭見了掛在枝頭上的月亮，只覺得看什麼都順眼，索性遣了人讓廚房趕做了十來樣的飯菜出來；又讓人下去搬了幾壇好酒上來，直接堆在了院子的那棵鳳凰樹下。

徐嬤嬤歡喜歸歡喜，卻是猜不準在這夜色裡，自家姑娘打的是什麼主意，便道：“姑娘又是讓廚房多做菜，又是命人搬了酒過來，難不成是您是準備自己吃吃喝喝一個晚上？”

蘇念語撲哧一聲便笑了，她往四下裡瞅了瞅，眨著眼睛道：“今日我心情好，遂準備好了酒菜，讓大夥都一同來暢吃暢飲罷。”

原本一頭霧水的丫鬟婆子一聽說，頓時個個面露喜色，徐嬤嬤卻是笑罵道：“姑娘您可是要當世子妃的人，怎能這般做呢？若被世子爺知道了，那可怎麼好……”

徐嬤嬤的話音剛落，忽地從天邊傳來了一道聲音：“這麼說，本世子爺來得正是時候？”

本世子？

能自稱本世子的也就那麼一個了！

徐嬤嬤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正欲抬頭看看哪裡出了異常，余光中就見有一道白影從天上晃了下來，嚇得她差點蹦起來；再定睛一看，乖乖，這唇紅齒白的世子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還是蘇念語反應最快，直接吩咐道：“快，去把院門關上。”

守門婆子還來不及再愣上一會，就趕忙轉身要去關門，省得被別院的人看到了世子爺大半夜的竟然出現在玉蘭苑，又要被背地裡嚼了耳根；正當兩位婆子一人扶著一扇門，正欲嚴嚴實實關上的時候，忽聽得元香在門外喊：“等等，讓我們先進去。”

守門婆子自然沒有把自家主子的貼身丫鬟關在門外的道理，趕忙開了一道口子，就見元香先一步躥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個鴿子不矮的丫鬟。

其中一婆子瞧她面生，還好奇地問元香，“咦？這是哪個院子裡的丫鬟？”不經意間看到那高個子丫鬟抬起了臉，瞬間被嚇得直撫胸口，“哎喲喂，瞧那張臉上化著的兩陀胭脂，活像個猴屁股一般，當真要嚇死個人啊！”

元香手腳麻利地幫著婆子把門栓好，一回頭看到那張對著她的五顏六色的臉，當下就沒忍住，笑得直接捂著肚子蹲下身。

那高個子丫鬟本還扭扭捏捏拿著帕子遮著臉，一看元香這麼不給面子，當即一跺腳，就大步地往凌舒白的方向走，十分委屈道：“爺，你讓涼竹以後可怎麼抬頭啊！”

涼竹？

蘇念語就說那個背影看著眼熟，原來竟是涼竹男扮女裝，混進了玉蘭苑……這主僕二人也是夠了。

元香一邊笑一邊扶著肚子，艱難道：“你若不扮成丫鬟，如何能進得來？難不成你也能如世子爺那般，自己從天上飛進來？”

涼竹拿手捂住一張被化成猴屁股一般的臉，聞言則義正言辭地糾正：“輕功，那是輕功，不叫飛。”

蘇念語望了望站在身側的男子，“這麼說，你會武功？”

凌舒白嗯了聲，涼竹卻是湊過那張豬臉搶話道：“我家爺從小就被聖上逼著習武射箭騎馬打獵諸如此類的，說是有大用處，不僅可以強身健體，還能防身跑路。真不是小的吹噓，以我家爺這般的實力，能揍哭十個御林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