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第三百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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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夜殺龍八太爺的這一天, 王小石約見白愁飛。

諸葛先生一力促成這次“和談”。談話在神侯府附近進行,全程處於四大名捕的監視下。白愁飛膽子再大, 亦不敢於此地肆意妄為,王小石等人的安全便有了保障。

王小石已見到了蘇夢枕, 與這位大哥推心置腹地長談。他發現蘇夢枕病情已經無可挽回,登時淚灑衣襟,發誓以後永遠留在他身邊,兄弟並肩為戰。

他身為三樓主,自然再清楚不過,白愁飛乃是垂涎金風細雨樓基業,遲遲等不來原主人的死亡, 才主動投靠蔡京, 得到太師府高手、蔡黨官員協助,逐步架空了蘇夢枕,並發動冬至驚-變。

他結識白愁飛在先,偶遇蘇夢枕在後。按理說, 他和白愁飛交情更深, 加入風雨樓時,也是兩人同進同退,一起擔任二樓主、三樓主。可惜天意弄人,偏是那個交情深的人,作出了不義之舉。

數年之前,他戴罪逃亡天涯,逃亡期間, 時時掛念京城的親朋好友。時光轉瞬即逝,京中形勢卻毫無緩和跡象,派系鬥爭、幫派衝突一度達到十幾年來的巔峰。甚至他師父天衣居士,亦被迫退出隱居生活,嘗試解決師叔們的積怨。

他殺死了傅宗書,成為天下俠士心目中的大英雄,但他錯過了為數眾多的關鍵變故。

他曾像鴕鳥般,把頭往沙子裡一紮,認為遠離爭端,爭端便不會找上他。直到甜山同門相殘,玉塔轟然倒塌,他才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但他心中,始終懷有一線希望。他希望白愁飛和蘇夢枕之間,僅是因為理念不同,做事方法有差別,又無人居中調解,才讓矛盾激化到如今的地步。

白愁飛想成名,想做人上之人,想一飛沖天。他的想飛之心,一生也不會死去。王小石理解並尊重這個目標,亦認為這是人之常情。兒須成名酒須醉,成名的為何不能是他的白二哥?

何況,“功成名就”與“行俠仗義”並不衝突。大俠蕭秋水名動天下,憑藉的可不是欺善怕惡。

他思索許久,準備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白愁飛放棄蔡京,以便抹平兄弟情誼中的裂隙。他是天衣居士的高足,武功堪稱年輕一代翹楚,卻不認為武功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他知道這很難,但他決定盡力一試。

然後,在這場絕不愉快的短暫談話裡,他赫然發現,過去發生的事可不是誤會,也不是什麼理念上的差別,而是由白愁飛一手造成的事實,深謀遠慮後的決策。

白愁飛先用交情軟化他,見他態度堅決,頓時由軟轉硬,指控蘇夢枕因中毒而心性大變,不再擁有過去的人望。他取而代之,既順應天理人情,又可以藉機與朝廷親近,使風雨樓如虎添翼,一舉打垮六分半堂,一躍而成京城唯一霸主。

換而言之,他坦承自己投靠奸黨,背叛了蘇夢枕,不得不拉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試圖混淆王小石,打消其敵意。

王小石不吃這一套,對他極其失望,也極其痛心,不再奢求三兄弟和平共處。至此,兩人算是徹底撕破臉皮,差一點打了起來,幸好被無情用琴聲化解戾氣,才未釀成神侯府巷口的衝突。

他剛剛開始痛心,白愁飛馬上又扔出一個重磅炸彈。

他那曾經開鏢局,後來洗手不幹,做布匹生意的父親王天六,和一母同胞的姐姐王紫萍,已經落在白愁飛手中,作為威脅他的人質。白愁飛見無情等人在旁,遂隱晦地點出這一事實,然後張狂大笑,瀟灑離去,留他一個人且驚且怒,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他仗義出頭,助蘇夢枕奪回風雨樓,那麼他的父姊便要死於非命。即使唐寶牛、方恨少等人出面,白愁飛也可以故技重施,逼他們別管閒事。

三人結義之初,白愁飛便從白樓資料庫裡,看見了他的籍貫、出身及家人。誰能想到,這也成了用來拿捏結義兄弟的籌碼?

所幸,四大名捕自認義不容辭,願意幫他救人。蘇、白之爭波及了無關的平民百姓,便屬於六扇門捕快的管轄範圍。白愁飛未把他們放在眼裡,他們亦不會袖手旁觀。

四大名捕背後,尚有六扇門地位至高無上的諸葛先生。諸葛先生以外,天衣居士還在洛陽等候訊息,必要時可以幫徒弟的忙。

他並不孤單,可他當真難過到了極點。任何借口,任何苦衷,都無法解釋白愁飛綁架他家裡人的行動。他到今天才真正看清白愁飛,而看清的代價,竟是他世上僅剩的兩名至親。

風雪已停,積雪仍在,天空一碧如洗。他坐在蘇夢枕房外發呆,彷佛感覺不到冰雪的寒冷。往事種種如走馬觀花,在他腦海中輪番上演。他踏入江湖的年頭實在不少,卻像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因受欺負而傷心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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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瞥見一個黑影。

那個終日穿著黑衣,脾氣非常古怪,對他沒有好氣的怪老頭回來了。有時候,他覺得這個老頭像只流浪貓,時時出現,時時不見,誰都摸不清他的意圖。

老頭直奔蘇夢枕的房間,風一樣擦過他身邊。他驚鴻一瞥,看見他捧著一個金光燦爛的東西。若沒看錯,那東西……好像是個金暖爐?

王小石無意識地抿起嘴,使他外貌更顯年輕,同時用力呼出一口氣。黑衣人討厭別人偷聽對話,每次開口,都用聚音成線的功夫,把話送到對方耳朵裡。人家不願被偷聽,他就不聽。可他也不想起身走開,孩子似地賭氣坐在那裡,裝作自己什麼都沒發現。

他看得沒錯,蘇夜手裡那樣東西,的確是一隻鎏金鑲珊瑚的暖爐。爐身凋八爪金龍,繚繞盤旋,爐中盛裝梅花香炭,只聞其香,聞不到炭火燒出的煙霧。

暖爐來自尋夢園,專供達官貴人冬天抱在懷中取暖。蘇夜離開之時,一眼看中了它,便把它一起帶了回來,轉送給蘇夢枕。

她送完後,立馬進行老三篇問話——吃得怎樣?睡得怎樣?身體怎麼樣?

而蘇夢枕的回答也是“很好”,“很好”,和“很好”。

例行對話說多了,讓她有種天天請安的錯覺。但她樂此不疲,蘇夢枕似乎也不反對。他會照舊問她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她也照舊回答“不告訴你”。

他們交談的內容倒是五花八門,涵蓋了一切可能出現的話題。她問得最多的,當然是白、王兩人進京後,朝廷與江湖發生的大事。從這些事件中,她自行判斷每個人物所選擇的立場。

她聽的越多,感慨就越多,聽到後來,已無法以抽離的視角看待問題。她對待這個世界,就像對待現實世界,決然而平靜地投身江湖風浪,不再考慮能夠謀獲多少好處。

她天亮後才回神侯府,由於發生了意外事件,已預先猜到蘇夢枕想說的話。此時,他依她所想,猶豫一下,平靜地道:“王小石的父親與姊姊,被白愁飛找了出來,帶走了,迄今下落不明。”

蘇夜笑道:“喔。”

蘇夢枕道:“你似乎不驚訝。”

蘇夜嗤地一笑,笑道:“我為啥要驚訝?白愁飛對兄長如何,對兄弟就會如何,豈有待你冷酷狠毒,待他熱情友愛之理?王小石容貌特別美麗,還是屬相和他特別相配?他憑什麼網開一面?”

蘇夢枕無話可答,苦笑道:“他現在正坐在外面。”

蘇夜道:“是,他正坐在外面,正在傷心懊悔。他出來混江湖,結果把爹爹和姐姐賠了進去。坐著也好,屁股底下墊著雪坐久了,估計會冷靜一些。對了,他去不去象鼻塔?”

蘇夢枕皺眉道:“他日日都去,怎麼了?”

“不怎麼,隨口問問,”蘇夜說,“我問個問題,還要解釋問的理由?”

蘇夢枕無奈地說:“我也是隨口一問,你脾氣好像一天比一天壞了。”

蘇夜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像是真生氣了。蘇夢枕拍拍那只鎏金暖爐,面上忽露遲疑之色。他極少求人,更別提求這麼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他一方面認為,提起這件事,蘇夜自會分心關注,一方面又認為,她對王小石好感有限,沒準不願冒險救他家人。

因此,他只能苦笑。

他苦笑,蘇夜也在笑。她兩道目光裡,滿滿都是譏諷的辛辣笑意。在她看來,王小石理應受此教訓,因為他變相縱容了白愁飛,助長了白愁飛的氣焰。

既然選擇縱容惡人,那麼,當惡人得勢,自己一方亦深受其害的時候,為什麼要驚訝傷心?莫非他以為,白愁飛只會因“誤會”而傷害別人,不會碰他這個相識多年的好兄弟嗎?

蘇夢枕想了一會兒,再度說道:“他們已經答應幫忙。”

蘇夜點頭笑道:“那感情好,倒省了我的力氣。蘇公子,不如你來猜猜,白愁飛會把人質關在什麼地方?”

蘇夢枕沉聲道:“不會是風雨樓,因為白愁飛一直擔心樓子裡有我的人,也不會是普通牢獄,否則神侯府已經得到訊息。龍八太爺家裡,據說有個私自關押人犯的地底監牢,若是我,我便把賭注押在那個地牢。”

蘇夜澹然道:“猜得真好。恨只恨你手底無人,孤掌難鳴。本來風雨樓有幾個好漢,現在也跟了王少俠。要不然你親自爬起來,去救你兄弟的親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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