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青冢離歌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我和墨白馬不停蹄趕到玉涼山。

正是山中月光花開的時節,一路拾階而上,參天的銀杏長著一片片如同摺扇的葉子,石階旁盈白花瓣發出月華的銀光,如同傾瀉而下的銀色瀑布,此情此景,比在李溫的心境中看到的四年前的玉涼山秀麗了很多。

上山的一路我都在不停呼喊笙歌的名字,空蕩山間,只有繚繞回聲,卻不曾聽到笙歌的迴音。一直爬到山頂,也沒見到笙歌的影子。

在從那幾個姑娘口中得知笙歌身子玉涼山的時候,我原以為笙歌自暗殺計劃敗露後就來到這裡避世隱居,然而上山的一路不僅沒見到笙歌本人,也並沒發現山上有類似恭師父在棲鳳山上搭建的那種茅草屋。

夕陽傍著晚山,歸巢的燕雀成群結隊飛過山頭,空蕩蕩的山間只有月光花迎風自舞,沒有一星半點居住過的痕跡。

“難道笙歌已經走了麼?”剛剛找到的線索再次落空,我有點喪氣的耷拉下腦袋。

墨白沒有放棄,沒等我,獨自向前邊走走停停,突然,他停在不遠處的花叢間,回頭對我說:“她在這。”

我眼前一亮,歡歡喜喜地跑過去。

他所站的位置,若我記得沒錯,這裡曾經開遍了月光花,只有一小片耬鬥花,而如今生命力旺盛的耬鬥花已取代了月光花,在山頂上盛開的一望無際。

一紅一白的兩層花瓣在山頂的涼風中微微搖曳,如同當年擁抱在這裡的一紅一白的身影。

而我欣喜的目光在這片紅白交錯的花海中漸漸變成了瞠目結舌。

“怎麼會這樣?”半晌,我仍不能相信眼前這一幕。

耬鬥花環繞中,寂靜坐落著一座矮小的墳塋,美麗的耬鬥花已長到冢上,將墳塋嚴嚴實實包裹,只有墳前的墓碑還在提醒遊人這裡是一座墳墓。墓碑是一塊簡陋的木樁,上面的字跡依稀可見——笙歌之墓。

這就是笙歌?

這座墳塋?

那幾個女子說笙歌掃了她們的興,說太晦氣,指的是在遊玩途中看到死人的墓?

作為一隻墨靈死而復生之後,前前後後我幫過不少人,雖然遇到過困難,可從沒像這一次這般毫無頭緒,總在看似要解決的時候,出現令我意想不到的狀況。

而我最不能接受的事實就是,那個唯一能就溫兒的希望,已經死了。

抱著萬分之一的期待,我下了一個決定。

墨白對我的決定表示反對。

太陽完全沉入地下,天空被黑夜籠罩,墨白仰頭瞧了瞧漫天星子,低頭凝視著面前這座孤獨的青冢:“你當真要如此?若她的確死了,你這樣只會讓亡魂無法安息,即使她如你所料還活著,這樣做也不能幫你找到她。”

夜闌人靜,玉涼山上又大又圓的月亮,彷彿巨大的玲瓏剔透的玉盤。我將鐵鏟杵在笙歌墓旁,墨白仍心疑慮地攔住我。

我斬釘截鐵地說:“當真要如此。”

我做出這個決定,心知肚明是件不道德的事,我和笙歌素昧平生,今夜卻要趁著夜黑風高掘了她的墓。

我只是無法接受唯一能救李溫的人已經死了。

我樂觀地想,曾經世上人也都以為少卿和鍾離曉已經亡故,而事實上他們只是用一場鏡花水月的假死換得一個全新的生活。既然死亡可以偽裝,那麼四年前透過偽裝走進李溫世界的人,會不會也透過偽裝一次死亡來徹底走出他的世界?

若果真如此,笙歌的死只是一個偽裝,那我開棺驗屍也就無礙。

就算她真的長眠在此,我的復生本身就有違天道,一個有違天道的存在做出一件有違天道的事,聽起來也就沒那麼有違天道了。

墨白見我心意已決,思忖片刻,不再反對,而是奪過我手中鐵鏟:“那麼,我來吧。”

他掠起鐵鏟,泥土像水花一樣在墳塋上濺開。

突然想起白日裡在酒樓吃飯,我以為他那一句想吃什麼就點什麼是一種嘲笑,嘲笑我食不知味,可現在想來,他好像真的從沒有拒絕過我什麼,我想要做的事,無論聽起來多荒唐,做起來多難,他從來都順著我,幫著我。

白日裡風光無限好的玉涼山,夜晚黑色的樹影如同厲鬼張牙舞爪地搖曳,沙沙樹響似地獄裡搖起急促的催命鈴。

恐怖的氛圍打破了我的遐思,我毛骨悚然地環視四周,夜間陰森霧氣繚繞。

墨白揮動鐵鏟,沒一會,一鏟落下去,戳中了堅硬物什。我收斂了注意力,墨白也放慢了動作,小心翼翼除去周圍的泥土,我躲在他身後往坑裡望下去,驚訝萬分。

墳塋裡堅硬的物什漸漸從塵埃中顯出輪廓,果然不是棺材,而是一隻約莫兩尺來長的木匣子。

木匣子上了一把鐵鎖,早已鏽跡斑斑,鐵鏽把鎖孔堵死,而木箱已幾乎腐爛,如同紙糊的一般,墨白剛剛把它拎上來,他還提著把手,箱底的朽木就已經整個脫落,可見這個木匣子已被埋了有些年頭。

隨著箱底的脫落,掉出一團血紅的錦緞。

不復往日光鮮,也不復往日華麗,但依然可以從暗淡的紅色中分辨出用金絲繡上去的繁雜花樣,有牡丹,有鴛鴦。

“這好像是……”我心裡有了答案,卻不敢確定,不敢繼續說下去。

墨白明白我心中所想,點點頭道:“沒錯,這應當是笙歌當年為自己縫製的嫁衣。”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李溫的心境中,唯一見過笙歌穿這件華麗的嫁衣,是她在清涼院哄騙李溫喝下有毒的涼茶之時。那一夜的她真美,如同一個真正即將出嫁的新娘,上了精緻的妝,塗了紅豔的唇,美得一塌糊塗。

笙歌這個人,起初我一直以為她是個簡單的姑娘,身份低微,心地善良,愛上一個身份崇高,卻身懷異病的貴族王爺。後來我知道她是靖懷太子的細作,也覺得她並不複雜,只是個一心一意想置李溫於死地的刺客,而現在再回首,才發現那一樁樁一件件故事裡,笙歌此人的種種行為是在詭異地令人想不通,以前覺得很正常的事,現在才總覺得不對勁。

她明知荷塘裡的水只有沒膝深,卻仍然跳進荷塘裡抱起正在避暑的李溫渡氣,起初我以為她只不過是太擔心李溫才會一時間忘掉水的深度,誤認作李溫溺水,現在看來說她是故意藉機接近李溫好似更能說得通;冰蠱一事原本並非她所為,她卻將下蠱毒害李溫的罪責全部攬到自己身上,這件事本就說不通,何況既然笙歌之前偽裝的那麼好,沒有一點漏洞,怎麼會偏偏在最要緊的時候,這番與同夥的對話就恰恰被李溫聽了去,如果這一切都不是純屬巧合,那就有一種解釋——好像笙歌是在故意讓李溫喜歡他,又故意仍李溫去恨她。

而這種解釋本身又很矛盾。

還有今日葬在這裡的這件華麗的嫁衣,如果換了讓我去行刺一個人,我即便不穿成夜行衣,也一定會穿的簡單,方便事成後逃走,誰會打扮成一個光鮮亮麗的新娘,拖著曳地七尺的紅裳去暗殺當朝王爺呢。那不是自己送死麼?

神思遊離了好一會,良久,帶著無數疑問常常籲了一口氣:“笙歌到底在幹什麼,我現在一點都不明白了。”

墨白的視線集中在這件紅服上,淡淡道:“不管怎樣,這裡葬著的只是一件衣服,如此說來,至少笙歌還活著。”

我點點頭。不僅如此,笙歌的所作所為也絕非單純的刺客。

繼續呆在玉涼山已是徒勞,何況玉涼山的夜晚陰森恐怖,墨白簡單收拾了現場,我便急急忙忙拽著他下了山。正如他所說,即使掘墳之後得知笙歌尚在人世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我沒法子找到她。

大明宮咸寧殿裡,晁凰的親筆信一封接著一封傳來,冰蠱的期限越來越近,李溫的戾火症也一日比一日嚴重,內心的烈火舔舐著他,令他整日整夜不得安寢,已多日不曾臨朝。雙眼深陷,面容枯槁,形同死人,大明宮中風言風語近日也傳開了,都說當今皇上的殘暴不仁遭到上天懲罰,降下死罪,大限已至。而李溫從不近女色,登基以來膝下無子,他的兄弟又早因他的殘暴而被誅殺殆盡,朝中一時誠惶誠恐,流言四起,眾說紛紜,最要命的一則流言則說大唐將亡,李溫駕崩後將有異姓稱帝。

晁凰寫給我的書信筆跡越來越潦草,看其字可知其心,我知道她已心急如焚,度日如年。朝政的紊亂,時局的動盪,李溫的性命,我有心幫她,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

兩日後長安城久旱初雨,雨點噼裡啪啦打在滿塘荷葉上,我趴著窗子撐腮看荷葉被雨水敲打的前仰後合。

攪得滿城風雨的流言也攪得我心神不寧。

之前我已經下了定論,笙歌的所作所為遠遠不是一個普通刺客那麼簡單。如果我能找到笙歌,如果笙歌所做的一切都另有隱情,那麼,事情的真相很可能會成為化解李溫心結的關鍵所在,李溫的冰蠱雖然沒有根治之法,但至少可以延長他幾年壽命。

朝政的急轉直下,已經讓這件事情變得遠遠不止救活李溫性命這麼簡單。李溫常年積病,不問朝政已是常事,朝中大權早已旁落,如果李溫此時病逝,一旦朝中大臣亦或是藩鎮起了謀反之心,內裡空虛的李唐皇室絕無實力阻攔外臣的鐵蹄,到那時,李唐皇室被推翻,流言就將不再是流言。

而我發誓要守護湛兒統治過的這片江山的諾言也就灰飛煙滅了。

好在我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想得入神,並沒發現墨白何時站到我身後,直到身上被裹上一件黑色外袍,上飾熟悉的金絲花紋。

我愜意地轉身,靠著窗沿:“我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些眉目來。”

雨點淅淅瀝瀝打在窗子上,褐色木窗因潮溼而加重了色彩。他略微頷首,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李溫心境崩塌,我一直都把那裡當作故事的結束,可如果他的心境並不是故事的全部呢?步虛畫境既然是過往的重現,或許我們可以藉助幻境看到在李溫的心境中所沒看到的過往,或許就能知道東宮易主後笙歌的去向,也就能順藤摸瓜在現實中找到她。只是,”我揉了揉太陽穴:“要怎樣才能畫出我們想要的那段過往?”

他手中變戲法一樣變出一塊油酥糕,笑著遞給我:“一天不吃東西,你整日為別人的事操心,不累麼?”

“你光說我,你不也一直在為此事奔走麼?頭髮都溼了,是剛從外邊回來吧?”

我除下披在身上的錦袍,點起腳尖往他身上裹。他長得這麼高,我即使踮起腳尖為他披外袍的姿勢看起來像是在摟著他的脖子擁抱。

他攔住我,把錦袍推回給我:“不必了。”

我原本想要繼續推讓,但他很快將我的注意力轉移到別處:“在李溫心境裡我便覺得笙歌這個名字似曾相識,也怪事情過去了太久,昨夜方想起,笙歌這個名字,是我給她起的。”

“你給她起的名字?”他突然這樣說,我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你認識笙歌?”

他反問我:“你可還記得李瀍登基之前,我曾隨你一起去過一趟西境?”

我點點頭:“當然記得。”

我還記得,他在那窮鄉僻壤之地也很有名氣,不是因為畫聖的名號,而是因為曾在民不聊生的戰亂中給了當地百姓很多救濟。那裡的百姓對他磕頭膜拜,就像供奉一尊神祇。

想到這裡,二十多年前的記憶在腦海中逐漸清晰,我恍然:“我們下榻的那家客棧的老闆姓笙,那時他懷裡抱著個三四歲的小姑娘就是笙歌!”

相隔了太遙遠的時光,若非今日提起,恐就被永遠塵封下去了。

笙歌出生那年,西境大旱,顆粒無收,官府的苛稅卻有增無減。誕下笙歌的時候,笙家已斷糧多日,本打算一旦孩子生下,就將她分食。好在墨白及時出現,送給他們些錢糧,救了笙家,也救了笙歌。

而我回憶起這段往事,心中仍有一絲疑慮:“天下之大,同名同姓者有之,又怎麼知道這兩人是同一個人?”

“是不是同一個人,我們去問一問便知。”墨白笑著抓起我就往門外走。

我被帶的一個踉蹌,看著窗外久下不停的雨,不情願地被牽扯著:“去問誰?”

墨白順手拎起豎在門邊的油紙傘:“去了不就知道了?”(未完待續)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熱門小說
神印王座2皓月當空唐人的餐桌不科學御獸7號基地光陰之外明克街13號宇宙職業選手深空彼岸神秘復甦我有一劍
相關推薦
非洲大牧場黎爺的軌跡星際回收商坑娘攻略篡秦福妻有毒吞天記金玉良顏近身狂兵印度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