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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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憂摸黑下了幾級石階,停在兩轉臺階交匯的平臺上,大口喘氣。

“醫女。”

折角處轉出一人,煙色的楚服,在暗夜中彷彿一痕夕霧。

解憂步子一頓,抿了抿唇,垂首作禮,“黃公……聞公有疾,憂、憂……”

支吾了半日,卻沒能說出幾句像樣的話來問候,只得帶著滿面的尷尬,向後退了一步,閉嘴不再說話。

身後,相夫陵追到。

解憂輕輕咬唇,向一旁退開幾步,抬眸看看兩人。

黃遙眉微微凝起,帶著些許溝壑的面龐溫和儒雅,相夫陵亦是一副肅穆平靜的模樣,並沒有因為方才解憂猝然跑開而大為生氣。

兩人只這麼靜靜地對望著,目光交匯處有幾分冷意,但誰也不說一句話。

然雖然沒有一句話,他們二人、連同立在一旁的解憂,心底裡都清清楚楚地明白,這是一場無聲的博弈,心與心的交戰。

夜風有些涼,解憂縮了縮肩膀,下意識貼上背後寬闊堅硬的石牆,想要得到一點依靠。

城樓上一片寂靜,只能聽得到呼呼的風聲,掠得城頭尚未取下的秦軍的旌旗獵獵作響。

他們所處的哨塔附近顯然是守衛的一個死角,燈光照不分明,巡邏的劍衛也不知去向,多半是被相夫陵或是黃遙遣退了。

總之這裡除了他們三人,再沒有任何東西的半片影子。

解憂有些慌,還有些冷,畢竟她的衣衫穿得單薄了些,抵不住這春夜的料峭。

久久,久久,黃遙轉了轉有些渾濁的眼眸,緩緩掃過相夫陵,隨後極不經意地看了看幾乎貼到牆裡頭去的解憂,似是嘆息地疲憊一笑,“醫女取出藥毒罷。”

“黃公……?!”解憂錯愕地瞪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這會是黃遙說的話。

她早就想過了,黃遙會出現在這裡,多半是因為知道了相夫陵的所作所為,趕過來為她解圍的,因為黃遙深受儒家思想的浸染,用毒藥淬劍這種事情,絕不是他的仁義禮信所能夠包容的。

可為什麼連黃遙都讓她取出致人死地的毒藥,這……這世道是怎麼了?!所有人、所有人都摒棄了自己的操守和信仰了麼?

“相夫子以洛書奇陣為注。”黃遙眉目低垂,帶著幾分愧然,語調微澀,似乎一下蒼老了十歲,“而長圯願以一城性命為酬。”

他說到這裡,相夫陵勢在必得的平靜面色微微一愕,隨即勾起唇笑了笑,竟是這樣……看來他還是小看了黃遙這頭老狐狸了。

黃遙不愧是歷任景氏四代的家臣,他耳目寬廣,眼線四布,景玄做什麼事情,都是瞞不過他的;只是黃遙為人素來溫和,從不倚老賣老,不論資格多老,總是恪守儒家的道德準則,因此旁人倒有些輕視他了。

解憂疑惑地眨了眨眼,但她從未聽過黃遙將話說得這麼鄭重,也不敢貿然拒絕,上前幾步,盈盈一禮,“藥毒非尋常之物,憂可否問其因?”

一劑毒藥投入飲水,可以令千萬士卒失去戰鬥能力,淪為戰俘,其殺傷力不亞於最精銳的部隊。

解憂有此一問,是她對手中流出的藥物負責,是合理的。

“長圯自會盡數以聞,然此處非說話之地。”黃遙沒有推辭,卻也不願明說。

“則……何謂‘一城性命’?”解憂窮追不捨。

黃遙略有些乾枯的唇一抿,動了幾下,沒出聲,但口型依稀露出“無假關”三字。

解憂心一沉,緊了緊,咬咬牙,“好。”

黃遙編造謊言,雖然不明白這一城性命到底是何意思,但她選擇相信。

因為她對無假關有著深刻的記憶,她希望保全這座城,不僅是因數百墨家弟子留守其中,亦是為了自己。

她一直都相信,黃遙是不會騙她哄她的,既然他特意等候在此,鄭重地說出這個條件,她應當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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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方藥毒,換取守護桃源的奇陣,換取一座關隘的保全,於她來說再無損失——只要出賣自己的良心就好了。

解憂將小手按在心口,悽然笑了笑,她重活這一世,本來就是沒有良心的。

這一點,她從前是看得很清楚很清楚的,但等到真的交付出自己良心的那一刻,卻還猶豫,真是優柔寡斷了些吶……

“此物為射罔,化入水中,可奪人性命於須臾,亦可使人肢體麻木,不能遠行,相夫子非常人也,定能探得其中精微之處。”解憂簡短地解釋幾句,將袖中黑陶的小罐連同外面包裹的暗青色絹包一起遞給相夫陵。

“多謝醫女。”相夫陵雙手接過,將方才繪著桃林和陣型的細絹交與解憂,作了一禮,抬眸望望遠處天際,再看向黃遙和解憂的眼神中,竟然摻雜了幾分隱憂,“路途遙遙,黃公與醫女此去萬千在意。”

“有勞相夫子。”黃遙溫和地還禮。

解憂木木地看著兩人道別告辭,下意識將相夫陵遞過來的細絹揣進袖內,眼睜睜見他離開。

路途遙遙?她……要去哪裡?

她自從識得相夫陵時起,唯一一回見他如此鄭重的神色,便是那一日_他代表整個齊_墨作出的那一禮。

其他時候,她對於相夫陵的定性就是,行事詭異,居心叵測,這樣一個人突然正經起來,還真是有些嚇人呢。

黃遙俯瞰著夜色中的巍峨城樓,掩去眸中萬千波瀾,看看兀自出神的少女,袖著手往階下走,“醫女,亦走罷。”

“去何處?”解憂回過神,緩緩搖頭,“黃公,夜已深矣。”

她素來不怎麼喜歡黑暗,今夜發生過太多事情,她親手殺了一人,還有相夫陵臨去時的表現,愈加地讓她不安。

“醫女。”黃遙緩步步下哨塔和城樓,側頭看著緊緊跟在身邊,卻又猶豫不決的嬌小少女,緩聲道,“相夫陵願相助長圯與醫女離去,宜速速去之,否則,悔之無及。”

這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事情。

倒不是說相夫陵願意相助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事實是相夫陵很樂意自己這個難纏的角色儘早離開景玄,只是他和相夫陵商量久矣,直到此時相夫陵才尋到合適的機會,遣開時刻看護並監視著解憂的檗,拖住景玄的時間,讓黃遙能得到充足的時間帶著解憂離開。

這是一次徹底的背叛,他知道,一旦失敗,他唯有以死謝罪的下場,景氏家臣,歷侍四主,他的身份,他的信仰,都容不下他生出背叛的念頭,說出“背叛”二字,更別提將這兩個能讓人墮入地獄的字,付諸實踐。

解憂抿了抿唇,一雙眸子失神地望向天幕上的繁星,心中的不捨如潮水湧上,在胸口久久拍擊著。

現在就走了麼?

這麼猝然,毫無徵兆地離開?

心頭空落落的,眼前浮現出那個玄衣的身影,彷彿一團煉獄的火,燒得熊熊,峻烈的火勢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解憂有一絲委屈,她原想著,或許她能夠和景玄好聚好散,道個像樣的別的,卻不想今夜就要走,他方才那麼捨不得她,若是知道她悄悄走了,會很生氣,也會很難過吧……?

可轉念一想,解憂卻又不記得景玄方才究竟同她說過什麼話了,對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他和燕姞的交談,停留在他那一句挽留燕姞的話上,那個時候,他甚至沒有給她一個目光,一句告別的話,便任她從身旁離開了。

她真的有些委屈了。

一顆淚從眼角墜了下來,隨後又被她狠狠抹去。

解憂倔強地咬咬唇瓣,點頭,快步跟上黃遙,“走罷,事不宜遲。”

語氣之平淡,彷彿方才內心的掙扎從未發生過。

黃遙寬心,解憂果然是個不尋常的女孩子。

解憂心裡難受,便強迫自己去看一旁的景物,轉移注意力。

他們兩人正在暗無光明的狹道上東轉西轉,一路上並未遇上半個護衛。

解憂不禁暗暗讚歎,果然相夫陵和黃遙,兩個謀士的腦子加起來,絕不是白搭的,平日景玄將她看得密不透風,今日卻出入無人,好生難得。

當轉出城牆那一帶寬闊的陰影時,黃遙停了下來。

此刻已經是下半夜了,城門還關著,要等到雞鳴時分才會開,這時候貿然喚人開啟城門,顯然是不明智的舉動。

黃遙叩了叩一旁供打更人歇息的小門。

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開啟,迎出來的是個老丈人,佝僂的影子在搖曳的燈燭下面一瘸一拐的。

待他的面容完全顯露在了燈影下,解憂一怔,喃喃道:“奎伯……”

她不知道,奎伯竟也拖著病體跟過來了。

不過想來也是,景玄這一回是要去祭拜宗廟,聽聞奎伯是打小便在景玄身邊伺候,對他而言如親人一般重要,奎伯自然是應當隨行的。

“小趙姬,是你呀。”奎伯和藹地笑笑,蒼老的聲音彷彿破了的、漏著風的紙殼子。

但笑過之後,他暗暗凝了稀疏花白的眉頭。

初初見她時她還是個髫年的女孩呢,那時候景玄待她就很不同了,如今更是對她情根深種。

他還記得一件久遠以前的事情,那次從洞庭回到壽春後,景玄隔三差五親自問候他的傷勢,那時曾同他說起過解憂的。

奎伯轉動著渾濁的眼,彷彿還能清晰地看到那著明麗梔色楚服的少年,滿臉擔憂又滿臉認真地同他說,那小醫女是解氏的遺女,解氏的血脈已經斷了,若她以解氏女的身份死了,便是一縷無處可歸的亡魂,好可憐見的。

後來,他便聽聞景玄派遣了手下的劍衛,在洞庭一帶搜尋那小醫女,只是並未尋到。

現在想來,或許從那個時候起,景玄就對那女孩子存下了不同的心意吧?畢竟只有將解憂娶為正妻,納入景氏的宗廟,她才不會孤單無依。

“是。”解憂抿了抿唇,看看奎伯,忽然心口酸得難受。

她最初識得景玄,便是因奎伯之故,如今與他倉促分別,再無相見之期,亦是見到了奎伯。

但這恍惚之間,已是過了一個輪迴。

這一個輪迴之間,她和景玄已經發生了太多事情,剪不斷,也理不清了。

她只想安安靜靜地博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然後尋個地方躲藏起來,再不干涉這世間種種,可景玄卻強拖著她,讓她險些涉入最渾的一灘水中,永無寧日。

她想,他們只有分開了,才會讓一切回到原來的樣子。

她還是那個淡泊如雲的醫女,景玄還是那個為了家國永不回頭的青年。

誰也不必為了誰去改變,誰也不必為了誰去傷心,這樣真好。

踏出這城門,從此後,兩不相幹,各自安好。

但願如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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