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燎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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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都變亂的訊息,在一天之內就傳到了各地,這都要得益於完善的道路和驛傳系統,做為元人統治核心的腹側,按制,山東之情報於大都,不得超過兩日,而近在咫尺的般陽路、濟南路當然會知道得更早。

當接到這個訊息時,濟南路總管嚴忠祜根本就不敢相信,十多年的高壓政策下來,幾乎所有的隱患都被扼殺在萌芽狀態,自中統年間便出掌山東東西道宣慰司的撒吉思,更是大汗的心腹之人,稱得上才德兼備,再加上駐守那裡的七千漢軍和三千探馬赤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丟了城池。

然而猜測歸猜測,事實就是從楚州前線奉調而回的漢軍的確是譁變了,除了這些逃出城來的潰卒,根本沒有人知道城裡現在是個什麼情形,從濟南城到大都隔著八百多裡,這麼大的事情想要瞞是瞞不住的,各地的達魯花赤肯定已經有人報上去了,他這個總管要是晚了,只怕會被認為是失職。

上報只是其一,現在要如何應對才是最為緊要的,嚴忠祜在仔細盤問過那些潰卒之後,得到了一個不是十分確定的判斷,當時的城中並沒有騎軍的存在,叛軍最多也就是搶掠城池,無論城池現在在誰的手中,搶時間就成了關鍵中的關鍵。

做為元初名將嚴實的第七子,他同樣有著乃父的統兵風範,也不缺乏決斷,接到訊息的時候還是深夜,到了凌晨時分,濟南城的駐軍一萬人已經集結完畢,同時,十多路快馬分別奔向鄰近的州府及大都,以免措手不及之下為叛軍所乘。

天將破曉時,一萬漢軍步卒踏上了前往益都方向的官道,嚴忠祜的想法是無論益都城情形如何,先進駐位於兩者之間的般陽城,既能隨時策應前方,又能阻止叛軍兵禍綿延,等到與益都方面的三千騎軍會合,整個戰場的主動權就將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百六十多裡的路,按照腳程,入夜時能走完一大半,而如果再狠狠心,到第二日的清晨趕到也是可能的,心急如焚的他當然不想有任何變數,沿途進一步得到的訊息依然是五花八門,說什麼的都有,於是本就快要耗盡體力的將士們,不得不在路旁進行短暫地休息,畢竟他們不是騎軍,行軍要靠體力,打仗同樣需要體力。

短短的近百里路,他已經收攏了數百潰兵,形勢顯然正朝著最壞的方向滑落,等到前鋒將一個衣衫不整的文吏帶過來,終於得到了看上去更為可信的訊息,益都城陷落了。

“老平章何在?”來人身上帶著蓋了宣慰司大印的文書,上頭的文字十分潦草,明顯是匆匆書就的,他略略看了一眼,劈頭就問。

“城破時,大使身邊只有數百人,我等拼死殺出一條血路,方才得保不失,好在叛軍只顧著搶掠,並未追趕,如今大使正在般陽城中,守城之兵不足五百,不得已只能向各處求援,除了總管這裡,野速元帥的騎軍還在泰安州,這會子只怕也得到訊息了。”

來人的話有些顛三倒四,不過大致意思還是很清楚的,聽到撒吉思本人無恙,嚴忠祜不由得松了一口氣,看上去只要他的人趕到了般陽城,就能匯同騎軍一塊兒,穩定周圍的形勢,至於討逆一事,一切都要集結足夠的軍力才行,許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文吏有些著急。

“般陽城小,下官過來之時,叛軍已有進犯之意,懇請總管看在一省同僚的份上,再施援手。”說罷,竟然一頭跪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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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嚴忠祜無語地將他拉住:“不用你說,本官也知當如何行事。”

他在馬上朝著四下望了一眼,整條官道兩旁,全都是倒得歪七扭八的軍士,五個多時辰的急行軍下來,就是騎著馬的他都覺著疲累不堪,何況是這些步卒。

可是來人的話不無道理,般陽城不比益都、濟南那等大邑,又沒有足夠的守軍,叛軍若是急攻,只怕一個回合都擋不住,若是因為這樣讓撒吉思有個好歹,他難逃一個救援不力的下場,這樣的話,還不如坐鎮濟南等訊息呢。

“歇不成了,告訴將士們,平章等著咱們去救,守住了般陽城,朝廷如何且不論,嚴某人另有重賞。”

想要讓人不惜命,只能祭出這樣的法子了,好在套路雖老管用就成,軍法加上許諾,總算讓這些步卒們打起了精神,都這當兒了,哪還分什麼前鋒後隊,出城之時還有幾分陣型的隊伍,在官道上拉出一條長長的散兵線,遠遠看去,同那些潰兵倒有些相似,不過此時嚴忠祜已經顧不上了,能活著跑到般陽城下,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好在這一路較為平坦,沒有什麼高山險隘的阻隔,否則就算他想跑,也得顧及地形上的不利,因為天色馬上就要黑下來了,這是行軍的大忌。

夾在兩路之間的般陽路,實際上是在李璮之亂後,被人為地分拆出來的,為的就是不讓某一處過於廣闊難制,因此,般陽城不僅比不上益都、濟南這樣的大城,就連普通的州府都有所不如,城中的確有一些逃亡而來的百姓,這不過是戰亂時節的一種本能而已。

當雉奴帶著人趕到這裡時,根本沒有人阻止他們,原因很簡單,本地的幾個主官全都被撒吉思招到了益都,在昨天的奪城當中一網給打盡了,她的視線在那些低矮的城牆和空蕩蕩的街道掃過,頓時就失去了興趣,一行人毫不停留地穿城而過,徑直來到通向濟南方向的官道上。

“人呢?”停下馬兒,她疑惑地望了望前方,天色漸晚,路上已經沒有了行人,視線裡連個活物都找不到。

“那不是?”一個親兵左右看了看,指著路邊的田野說道。

這個時節,田裡頭當然沒有種什麼東西,光禿禿的土埂被犁靶推成了一道道,不過此時,田裡看上去有如豐收時的那樣子,延著田埂盡是一排排的黑影,像是等著被人收割的莊稼。

雉奴帶著他們打馬下田,遠處的黑影越來越近,等到肉眼能辯認的時候,從黑影中跑出來一群人,飛快地迎了上來。

“姐兒不在益都呆著,跑到這裡做甚,莫非怕老齊給你丟臉?”齊寶柱隔著幾步遠朝她一抱拳,嘻笑著說道。

“益都有什麼好......的,老爺子看著呢,左右也是無事,來你這處轉轉。”

雉奴隨意地答了一句,眼睛卻朝著他的身後瞧去,原來那一排排的黑影,是無數的步卒坐在壘頭上,若不是天色黑了,根本就瞞不住人,不必說,同樣的佈置在官道的另一頭也是一樣的,她繞過齊寶柱等人,走到軍陣的前面,同那些步卒一樣,找了一處田埂,就這麼一屁股坐了下去。

接觸了這些天,對於她的脾性,齊寶柱和他身後的這些將校多少也能瞭解一些,別看年紀不大,對於軍中的規矩一清二楚,偏生長得又是這般水靈,性子更是直拗,完全不似傳說中的江南女子,也不知道大宋的土地,是怎麼養育出這樣的異類,當然這話也只能在心裡說,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

“韃子到哪裡了?”

“據傳音筒裡的弟兄說,他們剛過雙堆集,約摸還有一個時辰。”齊寶柱等人不敢同她平坐,都是彎著腰站在周圍,視線突然被人給擋住,雉奴拿著馬鞭子就是一個虛抽,這才讓他們老老實實地坐下。

“怎的這麼慢。”聽到還有個時辰,雉奴不耐地嘟了一句。

“不慢了,小二百裡路呢,末將的人可不敢這麼趕路。”

聽她的口氣,齊寶柱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這麼說倒像是為敵人說話,雉奴看了他一眼,眼珠子咕嘟一轉。

“這一仗,你打算怎麼打?”

“正要同姐兒分說。”一說到正事,齊寶柱馬上坐直了身體:“在末將想來,元人有一萬餘人,同末將一樣都是步卒,這處的地形四通八達,想要一個不漏地全殲,就憑末將這兩萬人只怕難以做到,可若是讓他們大部都逃回去了,這仗也就白打了,左思右想,同弟兄們擬了個法子,沿著這條路的兩旁設伏,怎麼著也要留下個七八千人。”

“這個麼?”雉奴沒覺得有多出奇,她手裡的馬鞭子斜著舉向了另一頭:“你沒想過,利用一下那個城池麼?”

齊寶柱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扭著一看,已經黑下來的夜裡,官道的盡頭被一片突兀的黑影擋住了,他開始還有些沒明白雉奴的意思,盯著那個黑影想了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

“姐兒是說般陽城?”

“恩,那個城池不大,兩萬人四下裡將城門一堵,韃子只怕插翅也難飛。”

把敵人放進城裡,然後再去攻城?齊寶柱和幾個將校面面相覷,心忖這位大姐說得可真輕鬆,那是容易打的仗嗎?可這話又不能明著說出來,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為難的表情。

雉奴看不清他臉上的變化,卻能猜得出他們在想什麼,也不著急,平聲靜氣地向他們解釋:“現在城池還在我們手裡,讓人把城門拆了,等韃子全都過去,追著他們打進城,可不比野地裡強?”

這麼一說,他們頓時就明白了,不得不說這還真是個法子,人處於慌亂當中,本能地就會想找個可以依靠的地方,黑夜當中據城而守是再也正常不過的想法了,齊寶柱二話不說,馬上推了一下他旁邊的人。

“帶上你的人,照姐兒的意思去做,速度要快些。”

被他叫到的人趕緊起身,大喊著招呼了一下,後頭的軍陣裡坐在前排的步卒們依次站起身,跟在他的後頭,跑向了不遠處的般陽城。

帶著人行走在官道上,嚴忠祜的心裡頭隱隱有些不安,夜色黑沉沉得,四周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為了隱藏行跡,他連火把都不準點,眼瞅著離般陽城越來越近了,這種不安感漸漸在增加,可又說不出是為什麼。

他下意識地減緩了馬速,後面無數步卒從身邊走過去,在寒冷的夜裡,每個人都汗流夾背,這些從河北各處調來的漢軍,的確不失_精銳之名,兩日的行程,只用了一天一夜就趕到了,讓他欣慰之餘多少也減輕了那種不安。

“傳令下去,再加把勁,到了城裡再歇著。”

進城休息的美好前景,鼓起了這些步卒的最後一絲餘力,漸漸地他們由走變成了跑,整個隊伍的速度陡然加快,就像一條長長的黑蟲,在官道上蠕動著,而在遠處出現的一道若隱若現的陰影,不出所料應該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般陽城。

然而嚴忠祜的臉上非常沒有驚喜,反而升起了一股疑慮,耳邊徐了呼呼的風聲,就是步卒們整齊的步伐,除此之外,這夜靜得有些不尋常,根本不像來人所說的那樣,沒有廝殺、沒有光亮、更沒有逃出來的百姓和潰卒。

不對!他猛地勒住馬,朝身後喊了一聲:“那個送信的人呢?”

幾個親兵左右看了看,不解地答道:“方才還在後頭,這會子不知道在哪裡,許是跑不過掉隊了吧。”

“去,傳令全軍緩行,前面的人搜索前進。”

嚴忠祜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命令,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官道的兩旁,可是怎麼看都看不出異常,身上被冷風一吹,寒意越來越重了,從頭頂上流下來的全都是冷汗。

“韃子怎得停下來了?”

雉奴同所有的軍士一樣趴在田梗上,手裡什麼都沒拿,只是藉著一點微光,能隱隱地看到官道上的那條長長的黑影,發現他們突然間慢了下來,她能看出來,齊寶柱等人也是一樣,疑惑間,身邊傳來了前方的訊息。

“韃子前隊似乎發現了什麼,正在向官道兩邊搜尋。”

不能再猶豫了,無論敵人是否已經察覺,他們只要進到田地裡,就肯定能發現埋伏的大隊人馬,黑暗中雉奴向齊寶柱等人一頜首,反手將自己的佩刀拔了出來。

“弓弩手聽令,目標正前,一輪齊射。”齊寶柱等人和她一樣執刀在手,並沒有馬上起身,而是原地半蹲著為弓箭手讓開空間。

隨著他的指令,伏於後排的弓弩手站直身體,將早已準備好的弓箭搭在弦上,也不瞄準,就這麼指著前方的官道,將弓弦緩緩拉至最大,然後一齊放開。

等到耳朵裡傳來的破空之聲漸漸遠去,齊寶柱馬上下達了新的指令,前方的步卒和他們一樣,弓著身提起刀槍衝了出去,原本寂靜的夜空瞬間響起了撲天蓋地的喊殺聲,無數人影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狠狠地撲向官道的方向。

中計了!嚴忠祜的腦海裡閃過這三個字,一股冷意從頭一直到腳,也許箭矢的造成的傷害並沒有多大,可是卻讓他的隊伍陷入了混亂當中,敵人有多少,他們在哪裡,黑夜將恐懼放大,又進一步加深了這種混亂,等到他的親兵們不顧一切地護著他逃出來,嚴忠祜悲哀地發現,他的一萬人馬只怕要所剩無幾了。

“馬,牽我的馬來。”雉奴一眼就看到了那群騎馬逃跑的人,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是敵軍的統帥,為了隱藏行跡,她的馬被拉到了後面,急切之間哪裡找得到。

“姐兒,用不著追,他們跑不了。”齊寶柱拉了她一下,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

這場混戰沒有持續太久,在失去指揮的情況下,敵軍抵抗只維持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當官道兩邊埋伏的步卒們會合之後,戰鬥也差不多接近了尾聲,除了被殺死的和逃散的,剩下的人全都放下了武器,不是他們不想拼命,實在是太累了,連續趕了十個時辰的路,幾乎倒頭就能睡著。

齊寶柱留下一萬人打掃戰場看押俘虜,帶著其餘的人追著潰兵攻入了濟南路,雉奴有些好奇他的自信從哪裡來,於是也跟著他一塊兒混在了隊伍中,沒有鄭老爺子管著,誰的話都不好使,他們雖然無奈,可是卻拿她沒有任何辦法,好在這路上除了趕路就是收容俘虜,倒也不算太危險。

沒有了步卒的拖累,嚴忠祜一路飛奔,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時間就趕回了自己的駐所,看到濟南城依然飄揚著大元的旗號,他的心才略略放鬆了些,可惜僅僅不過一天的功夫,一萬多人就這麼完了,心裡頭要多憋氣有多憋氣,恨不得立時召集人手打回去,問題是,放眼整個山東,已經沒有多少兵可供調遣了。

“瞎了你們的狗眼,沒看到總管回城了嗎,還不速速開門。”主帥如此,手下又會好到哪兒去,幾個親兵罵罵咧咧了好一會兒,吊橋才被人慢慢放下來。

“進城之後,立刻召集所有的大戶,讓他們出人,無論如何也將這城牆佔滿。”

嚴忠祜看著空蕩蕩的城頭,馬上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人馬丟了也就丟了,可如果濟南城不保,他就算逃出去,只怕也是難逃罪責。沿著吊橋馳入城門,他的心思全都放在這上頭,根本就沒注意,城門在他們進入的一瞬間就馬上被人關上,從門口一直到街道上全都是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都是漢軍裝束,為首的一個千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開口問了一句:“你便是這城中總管?”

“你這廝好大膽,見到總管,竟然不下跪!”親兵沒有反應過來,還拿著馬鞭子怒斥道,根本沒有想到他的總管此時已經臉色蒼白,身體搖搖欲墜了。

這個千戶說得是一口如假包換的山東口音!

緊接著,所有的軍士都舉起了手裡的刀槍,城頭上一排閃著寒光的箭頭指向了他們,歡呼聲震耳欲聾,響徹了整個天空。

“打進濟南府,活捉嚴忠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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