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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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孝文忘情地吮吻著,覺察到她的手在摸索著解開他衣襟上的布圪塔紐扣,她又抓住他的右手而且導引到她的腋下,示意他解開她腋下斜襟上的紐扣。他摸住一個個綰結的布紐圪塔解脫紐環兒,順手揭開大襟,把她裸開的摟到他同樣裸開的胸膛上,幾乎迷醉而跌倒下去。他已經無法控制渾身湧動著的春情,第一次主動出擊伸手去解她的布條褲帶,慌亂中把她拴著的活扣兒拉成了死結,乾脆從褲帶下把褲腰拉下去。小娥光著身子把磚窯裡未燃燒的麥秸扒攏到一起,再鋪墊上自己的衫子,便躺下去。星光從磚窯頂口洩到她的身上,她靜靜地躺著等待他。白孝文急忙解開褲帶抹脫褲子,剛趴到她的身上就從心底透過一縷悲哀,他的那東西軟癱下來。小娥問:“哥你咋咧咋是這樣子”孝文喪氣地說:“我也不知道。”他無奈爬起來重新穿上褲子。小娥也坐起來摸衣服穿。白孝文擋住小娥穿衣服的手興奮地說:“好咧好咧又好咧”小娥摸了一把就再躺下去。白孝文剛剛解下褲帶抹下褲子,就更加悲哀地說:“咋搞的咋鬧著哩又不行了”連著反覆穿了脫了三四次褲子,都是勒上褲子就好了解開褲子又不行了。小娥問:“哥呀你有毛病”白孝文說:“沒有沒有,向來也沒出過這情況兒。”到他再次不甘就此失敗趴上她的身時卻轟然一聲洩了。田小娥卻柔聲安慰他說:“哥呀你甭難受。你逢七到我窯裡來我等你。”

白孝文重新來到賀家坊戲臺下。《葫蘆峪》正演到熱鬧處,臺下一片靜默。白孝文小心翼翼地插進人窩裡,卻怎麼也聽不進去看不下去,哐哐啷啷的梆子聲鑼鈸聲失去了魅力令人心煩。他心不在焉地站了一會兒又退出人窩,乾脆回家去了。清爽的夜風撫拂著他的臉,腦子裡浮現著田小娥那光亮的胸脯和大腿,鼻腔裡殘留著那身體裡散出的奇異的氣味兒,相比之下,自己那個婆娘簡直就是一堆粗糙無味的豆腐渣了。甭看都是女人,可女人跟女人大不一樣。他走進白鹿村村口時開始懊悔,離家門愈近愈覺心底發虛。他硬著頭皮走進街門時感到一種異樣的氣氛,他的豆腐渣似的女人急慌慌走到院中,看見他失聲叫道:“哎呀你才回來……土匪打搶了……”白孝文像當頭挨了一棍差點栽倒,立即奔進上房,父親白嘉軒躺在奶奶的炕上呼吸微弱,連呻喚都很艱難,冷先生正在桌子上的油燈下配製藥膏。孝文像從火灼的熱炕上跌入冰窖,眼前一黑栽倒在腳地上不省人事了。

這場洗劫幹得十分幹淨利落,時機的選擇再好不過,村子裡十室九空,男人女人引著孩子看戲去了。白嘉軒給牛馬拌了第二槽草料,一個人坐在圈場上搖著扇子乘涼。今年收成不錯,老天爺許是看到黑娃們攪起的動亂而有意賜惠莊稼人連下了兩場好雨,麥子豌豆在農協狂妄的喧囂中蓬蓬冒起來孕穗結莢。牛馬吞嚼草料的優雅的聲音從敞開的窗孔傳出來,比戲臺上弦索聲美妙悅耳。堆積在鍘墩前鍘碎的苜蓿散發的清香在夜風中瀰漫。村子裡十分靜謐。仙草走來了,一手端著一盤雞蛋一手提著酒壺,放到鹿三夜晚露宿乘涼的木板上。白嘉軒舒悅地笑笑,善知人意的妻子恰到好處地送來他想吃想喝的東西,賢淑地斟下一杯酒就走出圈場去了。白嘉軒喝一杯酒渾身都活絡起來,吱兒吱兒咂得酒盅響著。這當兒從背後伸過一雙手卡住他的脖子把他從木板上拽翻到地上,另一雙手扭住他的雙手,一塊爛布塞住了嘴巴。他的雙手被捆在背後,隨之就被人提起來,才看見他面前站著三個人。他們拽著他走出圈場進入街門,他看見院子裡還站著兩三個人;他被推推搡搡拉到上房正廳,看見一根明柱上綁著妻子仙草,母親白趙氏被一個土匪扭著手壓著頭按在祭祖的方桌邊上,兩個桌腿上綁著他的兩個兒媳。他們把他的雙腿捆到一起讓他站著,然後就把一把明晃晃的鬼頭刀橫到他的脖子前,問他銀元在哪兒藏著。白嘉軒揣摩對方是純粹要錢還是既要錢又要命如果是前者不是後者,那他就準備折財保命,如果是後者不是前者,那麼他就準備折命保財,不至於人財兩空。在他準備進一步猜測土匪們的真實目的時,一個土匪用刀尖挖掉他口裡的爛布又挑破了他的褲襠:“你不說話我先把你閹了”白嘉軒怒罵道:“老子老命都不要了還要老二割了拿回去敬你祖宗去”土匪卻不惱,轉過身用刀尖挑破仙草的褲子,仙草羞怯地喊:“他爸……”白嘉軒罵:“小人才欺侮女人”白趙氏在方桌邊上招供了:“在南牆上你們挖去”土匪進入裡間,鐵器挖鑿土坯牆壁和土塊跌落的雜亂的響聲使白嘉軒不忍卒聽就閉上了眼睛。土匪們得手以後大搖大擺從後門出去了。他們告別之前沒有忘記留給他一個永久性的紀念,用那根頂後門用的榆木槓子在他後腰上抽擊了一下,他頓時眼前金星迸濺著栽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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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遭到搶劫的還有鹿家,劫難發生的過程大同小異。那陣子鹿子霖被賀耀祖邀去坐在戲樓的禮賓席上觀賞麻子紅的精彩表演,不無擔心地算計著白孝文鑽進圈套的程序。鹿子霖女人孃家在賀家坊,午飯後跟著前來叫她的侄兒回孃家看戲去了。屋裡只剩下鹿泰恆以及常年守著活寡心灰意冷的兆鵬媳婦。土匪們把鹿泰恆背縛著用皮繩繞過大梁吊到空中,卻對兆鵬媳婦十分客氣地說:“嫂子,你睡你的覺,甭害怕沒有你的事。”他們用刀尖在鹿泰恆臉上劃一道口子,再逼問銀元藏在哪達鹿泰恆叫著喊著罵著卻始終不說銀元的藏處,直到老漢臉膛胳膊胸脯脊背大腿被刀尖拉成像碎布條一樣稀爛。土匪們把所有牆壁都挖得坑坑窪窪,把箱子櫃子都翻得亂七八糟,把鋪地的方磚揭起來挖下去,仍然沒有找到銀元。土匪們仿效田福賢鹿子霖整死賀老大的刑法,把鹿泰恆從屋樑上蹾下來,再拉皮繩吊起來又鬆開皮繩蹾下來,反覆蹾了幾次,直到蹾得鹿泰恆骨頭斷裂,尻子裡湧出一堆鮮血攪和的糞便,又在當胸戳了一刀。

白鹿原剛剛潮起“忙罷會”的慶賀氣氛和昇平景象一下子低落了,一些準備演戲的村莊紛紛改變主意,沒有心思和興趣組織唱戲的事了。“忙罷會”開始籠罩上恐怖的氣氛。白狼的傳聞再度神秘地流傳。遭劫後的第二天早晨,鹿家和白家的街門上都發現了土匪留下的手跡:“白狼到此”。新老親戚見面以後沒有多少興致交談收成,白狼的種種傳聞在酒席茶桌上成為熱門話題。搶劫白鹿兩家的白狼和燒燬白腿烏鴉兵糧臺的白狼以及只吮血不食肉的白狼被聯結在一起,有人說在峪道裡看見過一對脫皮掉毛的老白狼引著一大群狼子狼孫,騷擾搶劫時像兩條腿的人,遇到抵抗打擊時全現出四條腿逃竄了。

漩渦的中心反倒是平靜的。白嘉軒已經清醒過來,接受冷先生的悉心治療。治療分兩套措施同步進行,每天早晨空腹時和睡覺前煎服湯藥,間隔一天由冷先生親自給腰部傷位上裹纏膏藥。白嘉軒不能翻身轉腰,死死地仰躺在炕上接待前來看望他的親戚友好和鄉鄰族人,他沒有憤恨沒有傷感甚至連劇烈的痛楚也不呻喚出來,平靜淡漠地接受熱切意誠的問候和安慰。七八天以後,腰傷剛見明顯好轉,背上和臀部壓出的褥瘡紅腫化膿引起高燒,白嘉軒幾次燒得昏迷。仙草整天侍候在炕邊端屎端尿擦洗身子,仍然沒有能夠阻止褥瘡的發生。冷先生重新開了藥方主治高燒,給褥瘡配製了外敷藥面兒,白嘉軒終於從又一次危機裡緩活下來,顯然變得十分虛弱了。他微微喘著氣對孝文說:“你整天立在炕跟前做啥該死的話你立在這兒也不頂啥喀你該弄啥快弄啥去。”孝文顯得憂愁而又恓惶,那個破爛磚瓦窯的景象像克化不開的積食整得他心虛神移痛苦不堪。白嘉軒以為兒子為自己煎熬操心,就問:“咱村過會的日子快到咧。給戲班子磨面買菜的事安頓停當了沒”白孝文說:“現在還演啥戲哩我跟麻子紅把戲退咧”白嘉軒瞪著眼問:“誰叫你退戲”孝文解釋說:“咱家遭了難,子霖叔家剛剛過罷喪事,誰還有心演戲湊熱鬧我跟子霖叔商量了就說算咧不演戲咧。”白嘉軒擺一下頭嘲弄地笑了:“說定要演的戲就要演不能退。你把你子霖叔叫來我跟他說。”

鹿子霖頭上綰著守孝的白布圈來了。白嘉軒說:“子霖,你聽我一句話,這戲一定要演,底裡嘛緩後我再給你說。”鹿子霖還陷在深沉的悲痛和仇恨裡,對演戲仍然提不起興趣。白嘉軒說:“土匪正是想看你我的哭喪臉兒哩明白嗎偏給他個不在乎的笑臉兒。明白嗎”

所有親朋好友包括田福賢前來看望的時候,白嘉軒都保持著一種不失體面的大家風範,惟有姐夫朱先生走進來時他顯得難以抑制的動情。他不顧朱先生和家人的百般勸阻,硬是要坐起來,疼得他滲出一頭虛汗,才在妻子仙草墊給他的被子上斜倚起來。白嘉軒開門見山地說:“哥呀,你甭聽人說白狼長白狼短的混活不是白狼是黑狼——”朱先生雖然明智,卻一時解不開白狼黑狼的隱喻。白嘉軒就一語道破:“這是黑娃做的活”朱先生不由一驚。

白嘉軒清清白白記得,土匪得手後大搖大擺走出後門時,一個土匪像記起一件未辦完的事一樣返身又走進後門,順手從後門背後撈起了那根榆木槓子走到他的跟前,在掄起槓子之前,那個土匪說:“你的腰挺得太硬太直了”對這句似乎耳熟的話來不及回憶對證,他腰裡就挨了致命的一擊昏死了。白嘉軒經冷先生搶救活來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那個土匪攔腰抽擊之前的那句話,他努力追尋關於這句話的記憶,終於想到了鹿三。等到在他炕前只有鹿三一個人的時機裡,白嘉軒像聊閒話那樣不經意地問:“三哥,你記得不記得有這回事黑娃逃學,我給他買了筆墨紙硯叫他唸書,他給你說了一句‘我嫌嘉軒叔的腰挺的太硬太直’。有這話沒這話”“有有有。那驢日的說過不止一回哩”鹿三說,“我叫他來給牛割草他說過這話。我叫他替我來頂工,他硬要跟嘉道到渭北去熬活就是不上這兒來,還是那句話:‘我嫌嘉軒叔腰挺的太硬太直我害怕。’你這會兒咋就想起這話了”白嘉軒閉上眼睛似乎很疲憊地說:“我躺在炕上腦子閒了亂想哩”……白嘉軒向姐夫朱先生詳細敘說了他的確鑿無疑的證據:“土匪白狼就是黑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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