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曉川心中微微一動。

樹叢背後的那簇金羽毛顫啊顫，實在是非常可愛，讓他的心情無形中也好上很多。像是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枝葉稍微一動，金羽蘭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出來。

小姑娘頭髮烏黑，臉色也比最初見到時紅潤，是真正洋溢著青春活力。金羽蘭原本的衣裙早已被血汙染，這一身金紅雙色羅裙是後來新做的。包括別在腰間的紅色毛絨扇子，也都是秦曉川根據自己腦海中的印象在途中路過市集時給她配齊。還好目測的尺寸做出的衣衫很合身，金羽蘭看上去也很喜歡這柄扇子，一如他記憶中那般模樣，髮鬢烏黑，紅扇從不離手，髮梢斜插一支金光燦爛的金羽毛。

相對他來說，這才是真正的武林後輩，一個年輕人，一個小姑娘。

秦曉川走到一處能看見河流的開闊地，找了一處草叢背靠大樹坐了下來。金羽蘭磨蹭了一會兒，緊張地從腰間抽出扇子，慢慢也走了過來。

“你跟著我做什麼？”秦曉川帶著幾分笑意：“要幫我捧劍嗎？”

金羽蘭連忙搖頭，小心翼翼在旁邊坐了下來。

妖劍是兇器，接觸的時候讓人渾身不對勁，一想起它所引起的漫天血雨，就會感覺內心發毛。“我只是覺得。”金羽蘭遲疑了一會兒，“你看起來，有些孤單。”所以反正也是無事可做，一時衝動就告別了月漩渦等人悄悄跟了過去。但還是修為差距太大，被人看出了行藏。

“恩公，你為什麼不和大家一同走呢？”金羽蘭捏著扇子很小聲地道：“你的朋友，看起來很擔心你。”裹在斗篷裡的小個子雖然不愛說話，但藏在兜帽下月漩渦的雙眼卻片刻不離秦曉川離去的背影。

秦曉川沉默了一會兒。他大概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封劍塔裡待久了，心態稍微有點不正常，又就是個穿越者，總是會不自覺從全域性去看待身邊的人和事。這樣一來，他和所謂劇情人物之間存在隔閡也很正常，一般人不會知道他所知道的那麼多內幕和未來。

他比孤獨客更像是一位異鄉人。

……妹子，好好的談話不能繼續了。

沒事你說什麼大實話！

秦曉川抬頭看向金羽蘭，忽然向其俯身，將距離拉近。此時氣氛其實不帶半點曖昧。兩人距離近了，甚至可以聞到來自秦曉川身上尚未散去的淡淡血腥。

金羽蘭不由有些緊張，向後一仰，捏緊手中絨扇。

過了一會兒，秦曉川自己重新坐正，搖了搖頭。

練劍練太久，他快要忘記怎麼正常地和妹子接觸了，遙想最初遇見絕仙谷主薄紅顏時，還是存著三分好好相處的心思。而現在他整個人唸經念到清心寡慾，都已是半個和尚。秦曉川回憶自己第一個女朋友，那還是在原本的世界中，也是一個如金羽蘭一般黑髮如雲小巧可愛的女孩子。

可是現在他老了，容貌依舊如同少年。對方估計早已兒孫滿堂，變成了慈祥的老奶奶。

“唉。”

秦曉川站起身，伸出手：“我確實有點寂寞。你願意陪我走一走嗎？”

不管怎樣，兩人一路相處，從中原到北域，好像確實是要比其他人稍微親密些。換位思考，金羽蘭大概也是很不願意背井離鄉，就這樣被丟給一個陌生人帶去一個不知道在何處的地方去退隱。

這件事，原本是他做錯了，考慮不周。

紅色絨扇微微掩住臉，金羽蘭原本有些惶恐的心思也漸漸安定了下來。她想了想，將扇子交到秦曉川手上：“前輩此行，是要去哪裡呢？”

秦曉川說了三個字：“葬屍江。”

位於中原的葬屍江，此時就已經在武林中留下令人畏懼的兇名。江水漆黑散發惡臭，被拋棄的大量屍體沉積在江底，孕育了大量的陰氣並飼養著食人的異蟲。這條江，是苦境赫赫有名的死亡之江，是不知來歷的冤魂整日纏繞之所，也是眾所周知的拋屍滅跡最佳地點。

所以，興起了二十餘年的“收屍人”組織總部，就設立在這裡。這個組織原本依附於由南自北開遍整個中原的天天棺材店，後來據說二老闆渡白川與大老闆葬藍山鬧翻離家出走，於是“收屍人組織”乾脆也獨立了出去，跑到最不缺屍體的葬屍江邊，尋了一個山洞做總部。

有人說，收屍人組織的首領其實是黑市中的人。這個說法並沒有錯。透過拾撿路旁死屍而蒐羅出的一應事物，無論是武器也好還是秘籍也罷，大部分都流入黑市。因此收屍人組織的高層自然是有黑市的人。

但是首領，其實正是秦曉川。他當初的想法很簡單。埋屍環保，家裡又是開棺材店的，得到的東西就算是屍體買棺材的報酬，超度冤魂是善行。看現在江湖中最有名的收屍人秦假仙就知道，這一行其實很有賺頭。那麼從棺材店裡分一部分人手，去保護這些武林中最底層的收屍者，從中抽成，然後漸漸形成一股勢力，其實也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這樣子，實際上，秦曉川也就成功在中原將自己的勢力潛伏了下來。

他帶著金羽蘭直接去了收屍人總部，葬屍崖。

金羽蘭也是第一次知道，渡白川與秦曉川其實是同一個人。曾經江湖上傳說二十年前毀掉歐陽山莊的人正是“收魂鈴”渡白川，並且在收屍人組織正式成立之後，有不少好事的人前來葬屍江找麻煩。但是當時葬屍崖有不少神秘高手坐鎮，歐陽世家又無人出面，這件事不了了之。之後歐陽上智重出江湖，還有不少人等著看葬屍崖的笑話呢。

江湖局勢變幻莫測。歐陽上智還未來得及對付渡白川，已先栽在了清香白蓮素還真的手中。不久前傳來訊息，這位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歐陽老不死，終於惹了眾怒，而後被新任的武林第一人素還真丟去流亡島關起來了。

可喜可賀，省了一樁麻煩。

當初以黑市中人身份去見絕情書說明梅飲雪之事的黑衣蒙面人，這一次作為葬屍崖收屍人組織的領導高層，出面在黑漆漆點亮陰森白蠟燭的山洞裡接待回家的人。首領從來閉關不管事。黑衣人蒙面佈下露出眼睛滿滿都是怨念，隨手丟過去一袋花卉種子以及一本抄錄來的“妖繪蒔花之術”，轉過身殷勤接待金羽蘭。

金羽蘭實在不習慣這種黑漆漆陰森森的地方。這會讓她回憶起被關在雨臺齊天塔的日子，找了個藉口跑出去等待秦曉川。

於是兩人獲得了單獨談話的機會。

“秦假仙回來了，你要見一見嗎？”蒙面人據說早年也是江湖一號邪道人物，只是後來修煉絕招誤傷了朋友，歸隱天天棺材店。聽說秦曉川要自創組織，於是被凜若梅請過來坐鎮葬屍崖。

這位的絕招很有趣，居然是流傳武林的焚如要術殘篇之一，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學到手的。蒙面人的武器是笛中劍，名號“春蟲花枝”，與黑市也有一定的聯絡。因為受過佛門中人恩惠，這個人和秦曉川相處起來，其實挺不錯。

“妖繪蒔花在南方一帶廣為流傳，但真正有悟性能學出東西的人並沒有多少，真不知你點名要此物到底有何用。”蒙面人春蟲無可奈何：“你會畫畫？”看不出來，拿劍的手會如此風雅。

“不會。”秦曉川略微翻了兩眼，一臉煩惱地將手札塞進懷裡，想著這裡太憋悶了，還是早點出去找金羽蘭：“我拿走送人的。秦假仙來有什麼事？現在還不是去見他的時候。”作為曾經的收屍人大眾之一，現在的武林紅人、清香白蓮素還真的結義兄弟之一中原一點紅秦假仙早年間也受過葬屍崖的恩惠，發達之後春蟲又主動向其遞了橄欖枝，作為葬屍人組織的高層之一完全沒有問題。

“他來做什麼？”素還真那裡沒有事情了嗎？記憶中好像清香白蓮馬上就要面臨一次死劫，作為最鐵桿的支持者，老秦秦假仙會是這樣閒？！

“哦。”蒙面人春蟲道：“秦假仙來求一味能覆蓋海面數十裡的毒，看起來是想試試看能不能隔著大海堵死歐陽上智。可惜這條件太難，咱們這兒並沒有。”

黑市也許有，但也不敢賣啊。真坐實了收屍人和黑市之間有關係，以後還能不能好好單純地做一個純社會福利組織了？

“那就隨便拿兩幅巴豆，送他走吧！”

秦曉川深以為然。

他現在一丁點兒也不想和歐陽上智扯上任何關係，還想比較安靜地把自己和封劍主之間的事情給了結掉。然而現在五行劍法未全，真要對上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不死嘆希奇，秦曉川心裡沒有底。

離開葬屍崖，在江邊找到了四處無聊看風景的金羽蘭。葬屍江的水陰沉沉看似不見底，江邊全是淤泥，連一根草也不肯發芽。在這裡，妖劍的力量被壓制到最低。

“離開吧。”

秦曉川沒有辦法隔絕妖劍影響，同樣心裡有點不自在。黑漆漆散發腐臭的江其實沒什麼風景可看，他也想儘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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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附近忽然有人唱著歌兒而來，其中有一句：“……騎鹿走崎路，路不平，鹿顛行……”

一股氣息遙遙鎖定。

這個人，是衝著江邊二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