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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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夏末的早晨,正在睡夢中的我,被“咣咣”的銅鑼聲驚醒。我趕緊從床上爬起,懷揣著“突突”亂撞的好奇心,循聲追到了沙河西沿增產家門口,看到俺大隊的王晉選正在被遊街示眾——王晉選當時六十多歲,瘦長臉,鼻樑上架著一副老花鏡,左手拎一面純銅的鏊子一般大的鑼,右手拿一個包著鮮豔紅綢布的鑼錘,弓腰揹著一捆葉綠杆黃、還沾著露水、剛割下來的芝麻,足有一百多斤重。

他在俺大隊三個持槍民兵的看押下,在鄉親鄉鄰嘻嘻哈哈的圍觀下,垂頭哈腰、雙腳拖地,一邊慢慢走一邊機械地敲鑼,並拖長聲音反覆吆喝:“您都別學俺,俺偷芝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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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在這時候,他的聲音依然還是像平時一樣抑揚頓挫、慢條斯理——識文斷字,精通陰陽八卦,是俺村紅白喜事的主筆,這下子“斯文”肯定是像芝麻一樣撒了一地,想再一粒粒拾回來,可就難了!他怎麼會偷芝麻,並被逮住呢?

那時,對於糧食作物的守護是第一要務,所以每到莊稼成熟期,俺大隊、各生產小隊都要派人看護莊稼。

因那時我年紀小,不知道飢餓年代是不是有“監守自盜”的潛規則,只聽說那晚俺一小隊是派兩個人負責看守西湖二百多畝快成熟的花生、芝麻地。一個是王晉選。另一個是韓光榮,復員軍人、黨員。當時他雖說也年近六十,可革命鬥爭熱情依然炙熱飽滿——

守夜的王晉選再一次被莊稼成熟後散發的誘人氣息燻醒——聽隊長韓榮餘說:再過三天就要割芝麻了,然後刨花生。

他用心裡的小算盤默默地算了一下:就算今年的收成不錯,分到他家的芝麻也只能夠換二兩香油,別說調菜、卷煎餅,就是一家人每人每天用筷子頭點一下,也撐不過半年,還有那醇香撲鼻的芝麻鹽,快有二十年沒沾牙了吧,要是以前……

炒芝麻的味道越來越清晰越濃厚……他終於沒能抵住誘惑,在確認韓光榮睡熟後,偷偷拿出枕頭下的鐮刀,走到距此較遠的一塊芝麻地,彎腰割了起來……此時,他並沒有偷竊時的驚慌——月黑風高夜,這是他一個人的莊稼地。可他哪裡知道,偵察兵出身的韓光榮,在他悄悄起身那一刻起,就緊盯住了他的一舉一動,割芝麻、背回家、藏床底、回窩棚……

那時無論是在村裡,還是在街上,因為什麼遊街,基本上可以一目瞭然——脖子上有掛著豬秧子、雞鴨鵝的,還有一個又黑又胖的中年婦女掛了一雙沾滿黃泥的破舊解放鞋……脊樑上有揹著五穀雜糧、鍋碗瓢盆的……

南常大隊的大隊長利用職務之便將村東已乾涸水庫的閘板用平車拉回家,偷偷打成了雙扇門。但很快就被心明眼亮的群眾舉報了出來。

正值三伏天,厚重的門板用大拇指粗的井繩牢牢捆在背上。

民兵嚴厲規定:遊街時門板不能拖地,所以他只能彎腰撅腚七十多度才行。從清早到中午散集,六七個小時,他身上的混濁汗水流完就流清亮的油水,等油水流幹後,曾經高大威猛的漢子就幹成了霜打的茄子。

也多虧他當時還不到五十歲、身體好,不然那天非出人命不可。

也許這就是報應——南常大隊至高架子大隊誰不知道,就是這個大隊長帶領村裡的民兵,將正在瓜地裡薅草的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當場撂倒在地、五花大綁,並讓大隊婦女主任回家拿來一把剪刀,不顧她的苦苦哀求,眾目睽睽之下,在她的粗布大襟褂子前胸處,各剪有一個鴿子蛋大的洞,殘忍地用尖利的稱勾子穿進皮肉,再分別墜上秤砣。從瓜地到大隊部敲鑼打鼓、鮮血淋漓地遊了兩個來回,直到她昏死在路上。

只因她在飢餓難耐的情況下,趁薅草之機偷吃了隊裡一個綠皮青穰的生瓜蛋子。

如果說這件事放到貧下中農身上,也許這個大隊長頂多罵幾句踢幾腳,可這個寡婦是地主成分,而他偏偏曾是她家的長工,是一個讓她眼皮也不願多翻一下的色眼眯眯的長工。

可憐這個曾經貌美如花、知書達禮、儀態萬方、精通琴棋書畫、現今還風韻猶存的地主婆,竟然在眾鄉親的漠視下受此奇恥大辱的痛刑,這是堵死她的活路、把她往死路上逼呀!可她卻堅強地活了下來,並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跟隨開發房地產發大財的兒子遷到了上海,享受著幸福的晚年。

在周營集上最常見的是因賭博而流遊街示眾的違法分子。每次逢集,幾乎都能看到被細細的麻繩串成糖球狀的賭博者,因好賭者長年點燈熬油煙熏火燎,雙眼通紅深陷、面容瘦枯如“敵敵畏”商標一樣,所以俺們常稱之為“賭博鬼”。

他們在全副武裝的公社民兵看押下,一個個蓬頭垢面、形容猥瑣,每人脖子上都戴有麻將或牌九串成的造型粗獷的“項鍊”,像美國大片裡生長在高山叢林裡的吉普賽人一樣。

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八十年代初,周營公社這塊地方的人們大多飲食剛夠果腹、衣剛能遮體,基本上家家沒有太多的餘錢餘糧。可越是這樣,賭博越具有巨大的誘惑力,妄想將別人有限的錢糧集中到自己的口袋,一夜暴富。

也的確有一夜暴富者,但絕大多數人是輸光錢糧家畜,輸掉尊嚴(為了借一點賭資翻本,哀求,甚至下跪),輸掉家庭的安定和睦幸福(因賭博不知有多少家打得頭破血流、雞飛狗跳),甚至還出現了“砸槓子”——

賭錢輸急了輸瘋了,就在月黑風高夜,守在十字路口的石拱橋下,聽到有人過來,不問三七二十一,上去掄起木槓子照頭就是一下,打暈砸死後,再翻口袋——多麼簡單粗野殘忍的弄錢方式,如不是俺村三個在山後煤礦上夜班的人的親身經歷,誰能相信鄰村這幾個平常老實巴交的農民,竟會在賭輸後,就在自家附近(高架子和牛山村之間的兩座橋)暴力搶劫。

雖說“砸槓子”的人最後總算是逮住了,可俺那片村莊的人真是怕了,在夜幕降臨後,除非“火上房”這樣的急事,極少再有人膽敢單獨從此透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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