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晉大臣中最突出的,就是山陽縣令張珉語,當初因犯顏直諫差點被亂棍打死,許思顏赦罪並授了縣令之職。這幾年他被彈劾得不少,但許思顏微服前往江北時對其政績極是激賞,去年便召入京中,由七品小縣令升作正五品給事中,見其剛正敢言,識見非凡,近日遂又遷作左諫議大夫,掌諫諍得失,用以輔助左相樓小眠。
對張珉語來說,今年則是雙喜臨門。
為先帝服孝百日後,京城百姓與文武官員可以正常嫁娶宴樂。不久,紀府發下喜貼,張珉語與紀府聯姻,娶的是紀府嫡小姐紀慧蘭,且將由帝后親自主婚。
張珉語出身尋常書香之家,剛剛入京,根基尚淺,故而京中並無府第,只在紀府成婚,婚後亦暫住紀府。
木槿深知紀叔明等耿直忠貞的心腹大臣對於一心鞏固皇權的年輕帝王有多重要,自然推拒不得。
但從她本心而論,著實不願意踏進紀府的大門。
沈南霜至今還在紀府好端端當她的紀府小姐,她怕自己一個忍不住,會害得紀府邊辦婚禮,邊辦喪禮...
許思顏對小妻子的性情也有些發怵,遂道:"待新人禮畢,你便可託辭先行回宮,不必待太久。"
見木槿依然蹙眉不悅,他沉吟著又道:"你也難得出去,不妨只將皇后鸞駕遣回,自己悄悄兒四處逛逛去。嗯,小眠近來又在調理身子,已和紀叔明他們招呼過,不會參與這些應酬。你可以找他說笑玩耍,回頭我便去那裡找你一起回宮,順便看看能不能再把他的獨幽琴替你坑過來玩上幾日。"
木槿眼睛一亮,立刻點頭應承。
樓小眠愛琴如命,雖曾在木槿小產時將獨幽琴暫借給她,可兩個月後便叫茉莉去了三次太子府,又親自和許思顏說了兩次,硬生生又將那琴要了回去。
木槿很掃興,許思顏卻抱著肚子暗笑許久。
自此他便知樓小眠待木槿雖好,但還不至於好到令人擔心的地步, 待她連他的一張琴都不如,又怎可能生出別的念頭?
故而他放心大膽地主動提出讓她去見樓小眠,再不會像防著蕭以靖那般防樓小眠。
好吧,他這個君臨天下尊貴無疇的年輕帝王,其實蠻不幸的。
雍貴俊雅,容色清好,不知傾倒了多少名門閨秀、傾城姝麗,偏偏喜歡甚至迷戀上容貌平平的小妻子,不但得潔身自好遠離一切可能引她誤會的異性,還得時時刻刻擔心嬌妻一枝紅杏出牆去,為他戴上一頂為他戴上一頂春意盎然的綠帽子...
他可能是大吳歷代帝王裡最倒黴的一個。
更倒黴的是,他居然被她收心收魂收得服服帖帖。
對著她的笑容,哪怕千萬人嘲他懼內窩囊,他都樂此不疲,並深感幸福,期待著就此沉溺終老於她帶給他的幸福裡。
紀叔明素有威望,張珉語朝中新貴,保媒亦是一品公侯,主婚則是帝后。紀家小姐婚禮之熱鬧便在意料之中。
別說同一派系的大臣,便是臨邛王、衛輝等政敵亦奉上賀儀親至道賀。
樓小眠病情好轉,亦已上朝視事。他明知自己體弱,像這等太過熱鬧的官場應酬便不肯參與,只遣人將賀儀送到,便呆在家中善加調養。
蕭以靖亦派人送了一份賀禮,卻也未曾親至。
木槿細細一想,便已明白。
醋相公對他們逾常的兄妹之情始終放心不下,千方百計阻他們相見;德壽宮難得見一次,還是對手安排的陷阱。
這等情形下,避免與木槿相見,正是對她最好的保護。
雖是意料之事,木槿還是說不出的滋味,心上似扎了根帶毒的刺,麻麻的,疼疼的。
其實不過是兄妹而已;從江北那夜起,她便已清楚,他們終究只能是兄妹。
算來蕭以靖已在吳都呆了三四個月,縱然蕭尋回蜀,不必憂心國內朝政,以他太子之尊遲遲不歸,到底不妥。
木槿只顧疑惑蕭以靖久留吳國的緣由,倒把厭惡收拾沈南霜的念頭沖淡了許多。
待新人成禮畢,許思顏與寵臣們繼續飲酒作樂,木槿遂藉口身子不好提前回宮,令了依然擺了全副的皇后滷駕回宮,自己卻換了尋常衣飾,帶著青樺等心腹親衛尋個機會離開鸞駕,徑奔樓府而去。
許從悅左右瞧瞧,悄向許思顏道:"皇上,我也乏得很,可以提前回府麼?"
許思顏輕笑道:"木槿難得出來一次,想趁機去瞧瞧小眠。你天天在外逛著,天南海北不知多自在,急著去哪裡?莫非記掛著府裡那幾個美嬌娘?"
許從悅"嘖"了一聲,說道:"什麼美嬌娘?對著他們還不如對著樓相!"
許思顏不覺笑出聲來,"小眠雖美,比起你家那朵解語花,只怕還差了些!"
許從悅踟躕片刻,到底忍耐不住,漂亮的桃花眼幽怨地向他睨去,低低道:"若那朵解語花多麼地美,多麼地好,皇上何不自己留著?"
許思顏清咳了下,苦惱道:"朕倒是想啊,可惜家有悍婦,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徒喚奈何了!"
說來這花解語也真是個尤物,在江北曾把慕容繼賢和雍王迷得暈頭轉向不說,帶來京城後,雍王雖已興趣缺缺,她依然憑藉她的絕美風姿和那手好箜篌顛倒了多少京城少年萌動的心...
臨邛王那不成器的世子慕容繼初去年凌辱花解語後,許從悅就曾想過把花解語退回給許思顏,許思顏想起家中野貓,哪裡敢收?
何況人人贊花解語美貌,但據許思顏品來,杏面桃腮弱柳扶風的看得多了,委實不如圓圓臉兒大大眼睛舒神寧氣,而且吉祥討喜。
嗯,這是他的新發現,一般人他才不說呢!
好兄弟、好朋友也不能例外...
所以,就讓別人以為花解語、慕容依依那類杏面桃腮弱柳扶風才是絕色吧!他就可以放心守著他圓臉兒的小皇后了...
時隔一年有餘,木槿再度來到樓小眠的別院。
她下了馬車,抬眼看著碧瓦白牆,池館如畫,連老槐樹都一如既往的高大茂密,掛了串串的槐花,有的已經結出了槐實。
見慣了宮中巍峨殿宇,乍見這等清新典雅的隱士文人居所,她不覺眉眼俱開,向侍在身畔的明姑姑笑道:"姑姑,你看,這槐花槐實可以清涼止血,槐葉槐根亦可治瘡毒。當年在蜀宮...在蜀宮..."
她的笑容微微窒住,眼底有些微悵惘飄過。
明姑姑笑道:"是啊,蜀宮也有這樣的高槐。"
就在蕭以靖所居的殿宇外,也有這樣高高大大的槐樹,夏末開花,秋冬結果。蜀後夏歡顏是個醫痴,攜小小的木槿去看望蕭以靖時,看到老槐便禁不住跟女兒叨叨幾句槐樹的用途。木槿對醫學不感興趣,但自幼聰慧靈秀,記憶力極佳,聽說那一次,竟將那效用記了個七不離八。
她們說話之際,織布早已上前找閽者通傳,只說宮中有人要見樓相。
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樓小眠的住處雖不大,來往的高官並不少。閽者見多識廣,立時猜出來人不凡,忙飛奔入內通傳。
但這一去卻好久不曾迴轉。
木槿有些不耐煩,瞧瞧那對她來說並不算高的一帶白牆,嘆了口氣。
直接躍牆而入似乎更加快捷方便,可惜未免褻瀆了樓大哥那等世外謫仙般的清雅人品。
那邊終於傳來匆匆的步履聲,一位素淡衣衫的小美人跟著閽者飛奔而至,卻是樓小眠的貼身侍女茉莉。她抬眼看一眼,已面露欣喜之色。
走到近前,茉莉斂衽一禮,輕笑道:"皇后娘娘快請!公子聽說宮裡來人,著實問了半日,然後便叫奴婢快來相迎,說來了貴客了!"
木槿隨之步入,笑道:"果然貴客,他何不出迎?就知我這個皇后,著實沒放在他眼裡!"
茉莉掩唇道:"可不是呢!皇后過去,需好好說說咱們公子,最好治他個大不敬之罪什麼的!"
木槿道:"若真治他罪時,你可不許哭!"
茉莉便紅了臉,偷偷瞥她一眼,再不肯接話。
茉莉朝夕侍奉身側,對著樓小眠那樣的人品,能不動心才是怪事。
木槿更覺樓小眠不只是謫仙,更是妖孽,不怪京城裡那許多閨閣女子暗暗惦記。只不知最終到底會是怎樣的女子,能成為樓小眠相伴一生的知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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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蓮池,抬眼便見蓮邊植了好些木槿,且是相當罕異的重瓣木槿,木槿便怔了怔。
去年她住在這裡時,似乎未見種植木槿。
茉莉見她注目,笑道:"公子原沒注意過木槿,後來因著皇后娘娘的閨名,便說木槿乍看雖不起眼,細看還是很美的,所以植了幾株,都是極少見的異種,並非尋常做籬笆的槿花可比。"
木槿微笑,"我倒覺得,做籬笆的槿花更可貴。貴在天生天養,自由自在。"
待踏入廳中,便見樓小眠苦著臉倚在榻邊,身上覆著條薄毯。身畔案上放著一隻空碗,空氣裡猶瀰漫著苦澀的藥味。
敢情是正在吃藥,光聞著那苦味,便該軟了身子不想動彈,更別說喝了這一整碗了。
他的眸光晦暗,舉目見木槿踏入,方才漸漸恢復光彩,支了身欲要站起,"皇后娘娘!"
木槿忙過去按住,笑道:"樓大哥若和我這麼客套,我下回可不敢來了!"
樓小眠唇角頓時彎起,清瑩笑意如湖水微漾,映著煦陽般散著柔和的光。
他道:"嗯,那我不客套。嘴裡苦得很,幫我拿顆飴糖來!"
"..."
果真不該客套,立馬將她當侍女使喚了!
明姑姑、茉莉等明知她與樓小眠交誼非比尋常,各自含笑而立,退在一邊。
木槿瞪了樓小眠一眼,卻真的從案上的小碟裡拈了顆飴糖放到樓小眠掌中,又將一盞倒好的清茶奉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