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帝姬的煩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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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死了, 熱死了。”小宮女佩雨匆匆跑進鳳陽宮內, 上襦的兩隻袖子挽到了肘上, 額頭上滿是汗珠,抱怨道, “姐姐, 外面蟬叫得跟瘋了一樣!”

當值的大宮女“噓”了一聲:“小聲,帝姬在休息——快把衣服穿好, 像什麼樣子?”

佩雨“哦”了一聲,躡手躡腳地向內殿走去。

層疊的紗帳如輕雲,掩藏著輕柔的聲音。

“當時我們守在外間,聽到裡面好像有拍門的聲音。但娘娘先前囑咐,無令不得進入,大家都在猶豫, 那個穿白衣的公子便走過來了。”

佩雲低垂眉眼, 端著圓形的小盒,手法輕柔地給端陽手臂上的患處敷上藥膏,“在場的都是內宮奴婢, 誰也沒注意他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 還沒顧得上攔, 他一把就將殿門推開了。”

端陽的兩隻耳朵被紗布包著,顯得有些滑稽, 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遠方,她收回手來抱在懷裡,嘴角泛出一絲笑:“佩雲, 你可有仔細看過他的相貌?”

“帝姬?”

“我長這麼大,從未在京中看見過如此瀟灑俊逸的人。”她語氣越發低下去,眸中彷彿有一團星火在閃爍著,不知是驚喜還是惆悵。

那天滿天晚霞裡,他站得筆直,衣袍在風中飛動……

佩雲卷著床上的帳幔,臉上有些猶豫,“可是帝姬,那位公子是個江湖捉妖人,他……”

“江湖捉妖人又怎麼了?”端陽的眉宇間劃過一絲不悅,旋即又浮現了一絲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母后不也在重用他嗎?我看他比那些世家公子有膽量得多,若是能留在長安,以後必定前途無量。”

一旁的佩雨年紀稍小些,梳了個緊緊的髮髻,額頭上繃出了許多碎髮,站著聽了半晌,插嘴道:“柳公子真的能留在長安嗎?我見他身旁有一位白衣女俠,好像是一起的。”

端陽的嬌容陰了下去,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半晌才穩住心神:“那個女人梳的還是姑娘頭,你怎麼知道她與柳公子就是一對?”

佩雨睨著她的神色,眼珠一轉,笑嘻嘻接道:“帝姬說得對,他們肯定只是結伴而來——再說了,世上女子,誰能比得上我們帝姬呀?”

佩雲低頭安靜地聽著,不置一詞。

端陽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翹,卻佯怒地抄起蜀錦圓枕,虛虛朝佩雨砸過去:“淨會諂媚!”

佩雨接住了,蹦蹦跳跳地湊到端陽身邊,為她舒服地墊在背後,端陽作勢推了幾次都沒推動,二人在床邊玩鬧了一會兒,佩雨身子一退,不經意撞在了佩雲身上。

佩雲彷彿感知到自己與這樣的場景格格不入,宛如一隻被火舌燎到的貓,不作聲地退了下去。

端陽坐在了妝臺邊,專注地睨著鏡子的自己,有些不悅地看著耳朵上的紗布:“佩雲什麼都好,就是太悶了些,讓人掃興。”

佩雨抿著嘴笑了,她顴骨略高,露出頰邊一隻梨渦以後,倒顯得青春可愛:“佩雲姐姐畢竟曾經是皇上的人,說話做事自然也跟皇上相似啦。”

一雙小手握著梳子,小心翼翼地避過了她的耳朵,挽起一個髮髻,在她鬢邊別了一朵新鮮的芍藥。

端陽微一斂眉,臉色由晴轉陰:“皇兄向來不待見我,連帶著奴婢都對我拿腔拿調,真是憋屈。”她的手指繞上髮絲,摸了摸鬢邊那一朵嬌豔的鮮花,心情又愉悅起來,“佩雨,這花會不會太豔了些?”

佩雨兩手扶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稱讚道:“這花兒奪不去帝姬半分風采,任誰見了,都覺得人比花嬌。”

端陽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來:“就你機靈。”

她站起身來,“聽說母妃在客廳見他……”伸出手最後整了整髮髻,壓不住嘴邊笑容,“剛好,本宮也順便去見見我的救命恩人。”

夏日的陽光格外燦爛,成排的木格柵在流月宮大殿裡投下一片整齊的影子。烈日正盛,一陣陣蟬鳴聲嘶力竭,端陽提著裙襬從步輦上跳下來,三兩步到了簷下。

“殿下留步。”趙太妃身旁的尚宮站在玄關,朝她福了一下。帝姬半回過頭,面上驕橫:“怎麼,母妃在廳中,我不能進去嗎?”

“回殿下,娘娘與客人有要事商談……”

端陽帝姬已經透過簾櫳望見廳中的幾個人影,隱約見到白衣方士手捧茶盞坐在趙太妃右側,一時間走了神。

大殿中詭異地安靜,一個體型健碩的人正跪在地上慌亂叩首: “娘娘,臣實在冤枉,臣真的不知道!好好的香篆裡,怎麼……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趙太妃的眉頭幾乎擰成了麻花,神色十分復雜,半晌才小心翼翼問道:“……慕方士所言非虛?”

慕瑤清凌凌的聲音淡然:“我絕對不會認錯。”被她擋在身後的香師陸九臉色蒼白,絲綢長袍被汗漬濡溼,在肩胛骨上形成了兩個深色的印。

“郭修!”趙太妃眸中閃爍著驚恐,猛地一拍桌子,尖利的嗓音幾乎破了音,“你……你好大的膽子……”

郭修滿面震驚,幾乎癱倒在地上,張嘴欲言,沒想到一抬臉,嘴一歪,當下控制不住,哭得涕泗橫流:“姨母!姨母救我!侄兒當真什麼也不知道……”

柳拂衣和慕瑤對視一眼,眼中頗有詫異。這郭修居然是個攀裙帶的,還跟趙太妃沾親帶故。

“別叫我姨母,我有你這樣的好侄兒?”趙太妃壓低了聲音,眉間滿是狠意,像是個低聲咆哮的兇獸,“這份差事滿足不了你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我眼皮子低下幹了什麼!自己作死,還妄想別人保你……”

“姨母!姨母,侄兒真的冤枉……”郭修將頭磕得砰砰作響,“侄兒,侄兒是貪慕富貴,可侄兒自小連殺雞都怕,怎麼敢殺人……這批香乃是我從長安城外涇陽坡一個叫做李準的商人那裡進來的,當時只圖便宜,未曾想到其中竟然有此玄機……”

趙太妃聞言松了口氣,冷哼了一聲,虛脫般靠在椅背上,轉頭徵詢道:“柳方士……”

柳拂衣與慕瑤交換了眼神,點點頭:“檀香裡面摻雜這麼多死人骨灰,動機未知,實為罕見,其中必有內情。”慕瑤神色嚴肅:“請娘娘允許我們查一查這個李準。”

趙太妃本來不想再招惹麻煩事,可是事情畢竟是由她牽出,只好虛弱地擺擺手,讓郭修起來:“——諒你也沒這個膽子。知道什麼,還不速速報給兩位方士?”

端陽帝姬正聽得入神,不經意間觸碰了簾上的綴珠,噹啷一聲響。趙太妃眼尖,遠遠地看見了端陽腳上那一雙掛著東珠的絲履,心裡詫異:“敏敏,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尚宮只得替她掀開珠簾。衣著華貴的端陽走進來,靠近柳拂衣時心中怦怦直跳,瞟了他一眼,輕移蓮步到了趙太妃身旁,挽住了她的手臂,連聲音都比平時溫柔許多:“母妃!”

帝姬身上是沐浴後濃郁的薰香,趙太妃的目光在她頭上嬌花上走了一遭,心裡咯噔一聲,有了不好的預感:“身子沒養好,怎麼就跑出來了?”

端陽轉過身子,露出明豔如霞的一張臉,對著柳拂衣端端行了個禮:“我來謝謝幾位方士救命之恩。”

“女兒已到長安,暫住皇宮,吃喝一應俱全,爹爹不必擔心……”凌妙妙咬住筆桿子想了半天,補充道,“天熱影響食慾,近來瘦了幾斤,但我很高興。對了,紅糖饅頭很好吃,請爹爹重重賞咱家廚子。”

兩手將信紙折了兩折,抬頭在桌上四處尋覓信封的時候,看見撐在桌角上的一隻白皙的手。

凌妙妙一個猛回頭,正對上慕聲來不及收回的臉:“你這人!怎麼偷窺別人寫信呢!”

慕聲冷笑了一聲,後退兩步,慢條斯理地坐在了椅子上,翹起了修長的腿:“我當是寫給誰的,原來是寫給你爹。”

“寫給我爹怎麼啦?”凌妙妙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離家三個月都沒信兒,他老人家肯定在家抹眼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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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聲側頭看窗外,陽光將窗欞的陰影投射在他臉上,“想不到淩小姐是個如此戀家的人。”

“謝謝。”凌妙妙刻意無視他語氣中的嘲諷,將信紙塞進信封,睨著慕聲的神色,笑眯眯地補刀:“你也常寫家信嗎?”

知道他寡親緣,沒事就捅一捅,好讓黑蓮花知道疼。

慕聲看似沒有什麼反應,轉著左手腕上的收妖柄,淡漠地回應:“我見阿姐寫過,不過跟你寫的不是一種。”

“為什麼?”

“開頭是‘父母親大人膝下’,結尾是‘女慕瑤跪稟’,中間肯定不會寫什麼紅糖饅頭。”

凌妙妙咳了一聲:“你們家一向家教嚴,不像我跟我爹,沒大沒小慣了。”

慕聲微勾嘴角,是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這個表情既像諷刺,又像是妒忌。

妙妙挪了椅子坐在他旁邊:“你自己就沒寫過?”

慕聲遲疑了一下,眉頭微蹙:“給慕懷江和白瑾寫信?”

“嗯。”凌妙妙隱約知道慕瑤父母待慕聲不好,但並不知道其中原因。也不知是不是黑蓮花記仇不記好,瞞報了人家的好意,對於捉妖世家的舊事,能挖一點是一點。

慕聲冷笑了一聲:“我不掛念他們,他們也不掛念我。有阿姐寫信不就夠了?”

他雖以懶洋洋的姿勢坐在椅子上,可渾身上下依然透露著戒備,宛如繃緊的弓弦,“除了家法,他們還留給我什麼?”

他的黑眸微微一轉,撫摸著頭上的髮帶,恍然笑道,“哦,差點忘了,還有這個。”

妙妙抬頭奇道:“這個髮帶是慕姐姐的娘送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萬字更新結束(呼——累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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