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殷！你看那！”周青忽然搖起他的胳膊。
他抬頭，順著望去，就見到了一個黑漆漆的樹洞。
雖然什麼都看不清，但他還是選擇了從地上爬起來，跑近過去。
但周青跑的比他快，率先就到了樹下，抱著樹幹搖起來。
他皺眉，正想阻止她的行為。
“幹什麼......”
他的眼睛驟然瞪大，死死盯住那個樹洞，“奚姐？！”
奚筱動了動放在洞邊緣的手指頭，算是回了個信。
她知道，周青作為體育生出身，還是個女生，對一些蛛絲馬跡必然是比較眼尖。
所以在華殷摔倒的那一刻，她有意將鞋底往外挪了挪，尋思著要是周青沒看到就算了。
華殷這時一把抹掉眼淚，敞開雙臂：“奚姐！你放心跳下來，我保管接著你！”
奚筱想笑，但沒力氣，只覺得身上乏得厲害。
“奚姐你是不是餓壞了？”他說著眼睛又是一圈紅。
她只好開口，略帶嫌棄，“幹啥啊，都二十幾歲的人了。行了，我跳下來就是了。”
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
雖然奚筱自覺四肢無力，但還是強撐著抓住洞口，往下就是一縱。
華殷連忙去接，快要被嚇死，“奚姐你倒是看準點跳啊！”
“跳了就不錯了，”她口乾舌燥，像只貓一樣柔軟無骨地擱在他臂彎裡，“水......”
“快，給奚姐水！”
周青迅速從揹包裡抓了礦泉水遞過去。
奚筱起初沒勁，只能順著華殷傾斜下來的瓶口，一點點地抿。
但隨著越來越多的液體流入喉道，她喝得也越發用力起來。
好一會，她才輕輕嘆口氣，“夠了。”
這點水分，已經足夠她保持意識等待離開了。
“我——”
奚筱剛要好好說句話，不遠處就傳來了踩碎枯藤的凌亂腳步聲。
她下意識攥緊華殷的衣服，想要把頭給縮起來。
“奚姐姐，你還要躲我到什麼時候......”悽哀，似子規啼血。
她掐了華殷一點肉，小聲道，“說好的他不會知道呢？”
“奚姐莫怕。”他收攏胳膊，不讓她的臉露出來，怒視來人，“南宮伊，奚姐根本不想看見你！你到底還想要糾纏她到什麼時候！你難道一定要逼死她嗎！”
奚筱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覺得這華殷是真出息了，居然為了她敢頂撞自己的上司。
忽然又愧疚，連忙道，“你別衝動，好好說話。”
“奚姐！我還要怎麼好好說話！”他咬緊牙，“這沒安好心的工作，不要也罷！”
她聽來感動，但還是戳他胸膛，“衝動是魔鬼，你給我閉嘴。”
“奚姐......”華殷被訓，瞬間焉了，“我這不也是替你生氣嘛......”
奚筱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好道，“我知道，但這件事你就別管了，讓我自己來解決吧。”
“你要怎麼解決？”周青蹲在一邊，雖然對華殷抱著奚筱很是介懷，但擔心卻沒有作偽，“南宮伊這人的心忒狠，你是跟他講不清道理的。”
“我也沒打算跟他講道理。”她笑笑，示意這兩人都放寬心。
另一側忽然也多了腳步聲，衝的很快，但步子很不穩。
“奚筱。”喘息聲很重，聽得出身體有疾。
她閉了閉眼，無奈卻又釋然，“都來了也好。”
華殷主動將抱著奚筱的姿勢進行了調整，以便於她面朝向那趕來的兩人。
“奚姐，有話你就直說吧，如果今天他們誰要帶走你，就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他脖子上的青筋直跳，完全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奚筱眉心微蹙：“說什麼呢，你以為你還是個不懂事的混子嗎？成年人就該有成年人的擔當了，在該成家立業的年紀就不該說出這種年輕氣盛的話！”
華殷二度被訓，頓時啞口無言，只能勉強支吾，“知道了奚姐。”
從渾噩不堪的混混時代，到如今的事業小有所成。
奚姐一直都在幫他懸崖勒馬，用最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淺淺勾勒出了他一個全新的世界。
可是明明她，比自己還小啊......
為什麼她總能這麼理智呢？
他想，就算今天奚姐不願意讓他插手這件事，他也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為了奚姐，他甘願再冒人生中最大的一個險。
或許，這也是他往後人生中，最後的一次險。
畢竟這樣的衝動，這輩子，又還會有幾次？
他年少的悸動，從始至終，也就只有奚姐一人而已啊......
奚筱不知道華殷打定了主意，只以為自己已經將他的瘋火給滅了。
便理了理思緒，抬起眼。
不遠處的兩人，一個陰鬱戾冉，一個長身玉立。
而他們紅殷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絞著自己，皆有太多的苦苦執求，絕非隻言片語便可描述。
風起，林子裡的朽木枯草帶著死亡的氣息。
她差一點，就又想閉眼了。
本能地，覺得心裡好沉重，壓得她呼吸無能。
“今天我就把話講明白。”
她狠下心腸，決定給他們一個痛快。
“這個世界，其實只是一本書。我來自現實，身份為Bug修復員。為了修復洛傲雪這個Bug，我將靈魂寄居在了這副身體上，本來只想完成自己該完成的任務，卻沒想到你們這兩人都成了比洛傲雪還要可怕的Bug。”
華殷整個人都懵了，和周青面面相覷。
而那兩人卻只是望著奚筱，什麼也沒說，似乎對這個世界它到底是什麼，根本就毫不在意。
唯獨在意的，只有她的呼吸，她的靈魂，是否皆是安好。
“我離開過兩次，想必你們倆都很清楚。但離開的方式，估計你們只知道死亡一種，”奚筱忽然笑了笑，感覺到了太陽穴的疼意，“還有一種，不用死，只需要Bug修復公司按下召回鍵，我的靈魂便會返回現實。”
蘇卿身形不穩，一下撐在了旁邊的樹上。
南宮伊面色枯白，幾乎要跪下去，“奚姐姐......”
“我知道你們都猜到了，沒錯，距離我這次的離開，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她表情平靜，心口卻抽抽地收縮，像是有熬了人參的苦湯滴了進去。
“說起來，你們再好，也只不過是一堆資料罷了。”奚筱繃得牙關泛酸，“所以我對你們，無論是誰，都絕對不會產生感情。”
四周萬籟俱寂，只有她的話，雖然淡得出奇，卻將每個人的心田都炸了個轟天裂地。
華殷雖然還是不懂，卻下意識地將她抱的生緊，唇瓣毫無血色。
奚筱這回有了經驗，知道某個具體的脫離點會在什麼時候出現。
於是終於松了口氣，“快了......”
這下是真的快了，就讓所有的鬧劇，都在今天落幕吧。
與其讓他們尚還心存一丁希望，不如直接將一切都說死，這樣反而一了百了。
“蘇卿，你說的對，我不是金絲雀，所以註定不可能成為某個人的掌中鳥。”她看向蘇卿，“謝謝你愛我，也謝謝你願意放手。所以即使你想毀掉我的念頭有點偏激，我也不會怪你。”
說罷，她垂下眼皮，“殷弟，我好累啊......沒想到最後，卻是你送我離開，真的很謝謝你。等回去之後，我就會和這個任務解綁，以後都不會再來了。”
蘇卿慢慢從樹幹上滑落，捂住臉，頹成一團。
奚筱這番話，雖然是想寬慰他，卻也讓他明白，這便是他最終的結局。
“奚筱！”
她於微微的余光中，看著南宮伊朝她奔來，後背似乎都生了一對猙獰烏黑的翅膀，還帶著汙血。
她原諒了蘇卿，卻唯獨沒有給他留下一句話，就像是在報復，報復他的欺騙與自私。
“你不可以走！不可以！你留下來，我求你留下來！”
還差一點點，他就可以抓住她的手腕，然後告訴她，自己願意給她自由！
他終究是敗了，敗得一敗塗地，底線全無！
“沒機會了......”奚筱猝然閉上眼，嘴角帶著一點解脫的笑意。
她可以原諒所有人，但唯獨對他，她不願意。
“不！”
“南宮伊你個畜生！是你，都是你！逼走了奚姐！”
華殷放下奚筱，一拳朝著他砸過去，用了最狠厲的勁。
奚姐走了。
奚姐走了！
奚姐走了！！！
他唯一的信仰！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週後。
潔白的病房裡，衝進來了一個黑色風衣的男子。
蘇卿靠在床頭，冷漠地看著他。
“我的記憶在消退。”他死死盯著蘇卿，手背上的血痂深紅難看。
蘇卿看著自己的病號服，忽然笑笑，滿是落寞，“原來不是我一個人。”
“和我合作，”他道，眼眥血紅，像攻擊力十足的狼，“我知道你的入侵技術，勝過我招攬的所有駭客。”
蘇卿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吊水瓶，半晌，方才給出答案，“好。”
“你需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不需要，”蘇卿闔了眼，“我自願。”
他捏緊指骨：“如果成功了，我會給你個機會。”
蘇卿聽罷，笑意加深：“是麼，那好啊......”
南宮伊，你就是這麼一種人。
從來不願意相信，這世間會有一種感情，是不帶任何利益的，是完全純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