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又落, 扶桑樹下只有綏汐和息風。
少女躺在滿天的落葉紛飛裡,身上被覆上厚厚的葉子。
她渾身都痠疼, 嗓子也哭得嘶啞。
綏汐就這麼在扶桑樹下躺了七天七夜, 直到息風看不下去將她給挑著衣領帶了起來。
[你難不成想要在這裡躺上個百來年嗎?]
[你還有綏沉,你難不成想要隨著容予去了留你弟弟一個人在世間?]
提到綏沉,少女的黯然的眸子才稍微有了點兒光亮。
她沉默了許久, 之後才從樹下坐了起來。
身上頭上滿是葉子,臉上的淚痕也還在。
她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一般, 沒了以往的生氣。
容予可能也不會想到自己的離去會對綏汐有這般大的刺激。
他原想著少女既然沒什麼七情六慾, 自當不會在意他的生死。
他不願意這麼苟且在黑暗之中。
於是選擇了在神樹扶桑下安靜的離開。
青年也算得償所願, 至少在魔氣盡褪的時候他曾完整的擁有過少女。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對方心裡毫無波瀾,他也甘之如飴。
只是他算到了一切,低估了自己在綏汐心裡的地位。
算漏了她可能會因此恢復七情六慾。
要不是這世上還有一個綏沉, 還有她的至親在。
綏汐很有可能真的自.戕, 隨容予一併去了。
[……你打算去鳳山還是去哪兒?]
息風很不放心綏汐如今這個狀態。
他見少女不說話, 便先開口詢問了。
[我忘了與你說,容予為魔修的時候為了讓你能夠在魔界自如生活, 不受魔氣侵蝕……曾給了你一滴心頭血護著心脈。]
[你如今若想回魔界待著也未嘗不可。]
綏汐的眼眸閃了閃,只伸手輕輕地將息風抱在了懷裡。
她用指腹摩挲著息風的劍身,好像想要汲取一絲溫暖和力量。
“不, 我不去鳳山也不去魔界。”
“我們回青霄凌雲。”
息風一愣,顯然沒想到綏汐會做出這般抉擇。
[你當真這麼打算?你回去了可能還是要被關在鎖妖塔裡,你……]
“無所謂。”
綏汐用臉貼在劍身上,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
“我現在只想回凌雲峰,守著他以前的居所。”
息風沉默著沒有再說什麼。
半晌,他這下悶悶地開口。
[……行吧,我又得回劍冢待著了。]
少女摸了摸息風的劍柄。
“不會一直待著的,我會來接你的。”
綏汐說息風所做的承諾是兌現了,但是是百年之後。
在正道覺得她沒什麼威脅,同意謝遠放她出鎮妖塔之後的事情了。
出了鎮妖塔後少女便一直在凌雲峰待著,每日照顧著容予留下來的花草。
還有後山沒了主人一直悶悶不樂的白櫟。
她哪兒都不去。
平日裡綏沉還有顧長庚清漱他們得空會來看看她,給她帶寫凡間的吃食和一些小玩意兒。
但是少女很少展顏。
她每日除了擺弄些花花草草之外,最多的便是修行。
從早到晚,年復一年。
這一次即使沒有容予在身邊,綏汐也沒有片刻的鬆懈。
少女的修為也如破竹一般,短短一百多年便從金丹一躍到了化神。
這恐怖的修行速度除了她師父之外,全修真再無其他。
無塵說,無情之人知情後方能得道。
綏汐本是萬中無一的天靈根資質,如今修得無情道,這修行速度自然旁人難及。
又過了一百年,綏汐好不容易下了一趟山。
她去了黃泉,用斬魔劍劈了下面的地下山脈,取了裡頭的業火核回來。
不為別的。
她只是因為冬日又要到了。
窸窸窣窣又是鵝毛大雪紛飛。
在魔界的那段日子裡,容予未得到過片刻的溫暖,渾身冰涼如身處冰窖。
這裡冷冰冰的容予肯定不喜歡,不願意接近。
於是等她修為到了化神後,她就去把它取回來了。
她將業火核埋在了凌雲峰的山脈裡頭。
從此劍宗再無寒冬,四季如春。
又過了百年。
綏汐的修為一直停留在了化神巔峰,沒有邁入羽化之境的跡象。
她也不急,對於修行這件事並沒有多在意。
每日該幹什麼幹什麼,只是修行的時間少了些罷了。
今日天氣很好,太陽穿透雲層從後面灑了下來。
將凌雲峰照得明晃晃的,連草葉都反射著光亮。
白櫟從後山撲了蝴蝶回來。
它瞧見綏汐在一旁煮茶,搖著尾巴走了過去。
這些年來綏汐不像容予在的時候那麼欺負它。
反而替代了青年的位置,一直細心地照顧它。
少女不再將任何喜怒都表現在臉上,面上少有情緒。
即使白櫟不小心弄壞了名貴的靈草靈花,她也只是嘆口氣輕輕揉揉它的腦袋。
一句斥責也沒有。
要不是綏汐的面容沒變,白櫟還以為容予並沒有走。
它是靈獸,不怎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錯覺。
會將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當做容予。
但是息風知道。
清漱知道,顧長庚和塵淵也知道。
無情得道再如何也不會讓一個人的性情大變。
綏汐之所以會和容予的愛好,脾性越來越像。
只是因為她在以自己的方式懷念青年罷了。
她只是活成了容予的樣子。
並且甘之如飴。
綏汐將煮好的茶倒在茶盞裡,水汽氤氳,將她的眉眼遮掩。
她用指腹輕輕摩挲杯盞的邊緣,剛想嚐嚐自己煮茶的技術增進了沒有。
天邊不知為何突然紫霞凝起,金光湧動。
有風輕柔地拂過她的面頰,群峰的草木皆有感應,群鳥也從林中盤旋飛到了劍宗山門口。
不僅如此,自容予離去了後一直沒有什麼動靜的青霄劍像是感應到了什麼。
劍身顫動著,隨著群鳥一併飛了過去。
一時之間萬物悸動,劍宗上下都被這樣的奇觀給引到了山門處。
綏汐手中的杯盞“啪”的一聲摔碎在了地上。
她的手被燙紅了她都沒有發覺,只覺得心跳如鐳。
那道被她烙印在靈魂的神識終於有了波動。
飛花落葉,雲卷雲舒,一切似乎被按了暫停鍵一般驟然停止。
少女怔怔地看著周圍,剛從她頭上落到肩膀處的葉子停在半空。
伸著懶腰的白櫟剛伸了一半也沒有了動作。
有腳步聲從山下傳來,然後觸碰到了結界後上了凌雲峰。
綏汐指尖微動,連呼吸都清淺到微不可聞。
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而後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撥開驟停在半空的亂葉飛花。
他一步一步,像是踩在綏汐的心尖上,從容淺笑地朝著她所在方向走來。
青年的眉眼如畫,他走到綏汐面前半步的地方站定。
稍微低頭,鼻尖便能夠碰觸到她的面頰。
“阿汐,我回來了。”
綏汐顫抖著抬起手,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她將手放在青年的臉上,感知著那溫熱的觸感後這才確定了眼前人並不是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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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手輕輕放在綏汐的腰上,霸道卻又控制著力道將她帶入了自己的懷裡。
青年聲音溫和,低頭沒忍住輕啄了下綏汐的嘴角。
“扶桑樹下我的確神識散盡了。”
“只是之前我離開不周山的時候因為擔心你,在青霄劍上留了一道神識。”
“這才有機會重塑了肉身。”
他說著一頓,抬起手將綏汐眼角的淚水擦拭。
“……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
“我聽他們說你無情得道了,我猶豫著要不要來找你。”
“我怕你把我忘了,或者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綏汐只是盯著他,一直沒有說話。
她已經近三百年沒有聽到過他的聲音了,那麼清楚,那麼溫柔。
就在她耳畔,柔和如風。
“我是得道了。”
她彎著眉眼笑了,這是她從他離開之後第一次笑。
很不習慣,也很生澀。
綏汐也覺察到了,她紅唇微抿。
低頭將自己的臉埋在青年的頸窩。
雪松般清冷的氣息在她鼻翼之間,她少有這般安心地閉上眼睛。
昏昏欲睡。
“不過你回來了。”
“我也就離失道不遠了。”
“所以你得賠。”
少女的聲音悶悶的,帶著鼻音,又莫名嬌軟。
像是在撒嬌似的。
青年一愣,垂眸低頭注視著綏汐。
“怎麼賠?”
“賠我……”
結髮為夫妻。
恩愛兩不疑。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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