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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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砳砳當著眾妖的面, 給師卿留下那一個“耐人尋味”的囑託之後,就和原初離開不夜城。

許砳砳心裡邊藏著事,飄忽的目光時不時又回到原初身上, 他斟酌字句,忍不住開口問:“你知道剛才說的米其是指誰嗎?”

原初回頭:“嗯?”

許砳砳試探性地回答:“他是從萬耀殿來的妖怪,聽說他百年前奔走在妖界, 曾救下很多人族和小妖怪。”

原初興致缺缺地聽著, 見許砳砳停頓許久,像在旁觀他的反應,他便配合著又應了一聲:“嗯。”

許砳砳遲疑著開口道:“是麒麟皇。”

也不知道有幸觀瞻麒麟皇留字的是誰,可惜是個文盲,“麒麟”變成了“米其”, 又或者是麒麟皇不想聲張, 於是有了綽號。

原初側耳聽著田野裡的蛙叫聲,心不在焉地說:“我知道。”

許砳砳問到底:“那你也支援他四處行善嗎?”

原初奇怪地回過頭, 說:“我不關心他做什麼,也不關心他想做什麼。”

許砳砳張了張嘴巴, 明明還有很多話在舌尖繞,卻一句也沒說出口。

天道無情這四個字, 最近總是唐突地闖進他腦海裡。原初既不關心麒麟皇做了多少善事, 就像他也不關心其他妖皇藐視天下生靈, 他甚至也沒有怪罪蛟龍皇奪權篡位戕害同門。

萬耀殿殿主是規則本身,規則很嚴酷,弱小良善之輩的冤苦無處說,規則也很寬容,只要個人能力足夠強,他甚至也可以壟斷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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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黛笑吟吟地反問他“你覺得善良有什麼用”, 許砳砳當時被問得啞口無言,不曾想過麒麟皇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

……

去往終南洞的路上,原初主動打破沉默,饒有趣味地問:“今天之前,你還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會被人質要挾,被人族的生死左右自己的去留,怎麼突然就轉性了?”

在原初的記憶中,許砳砳這個人族先知和其他人族的區別其實不大,除了不死不傷的體質之外,他們一樣軟弱,一樣一心向善。

可當原初以為許砳砳一定會出面保下兩隻小白玉鼠精和其他人族時,許砳砳的舉動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許砳砳轉頭瞥了原初一眼,沒有回答,而是垂著目光,晃了一下仍被原初牽著的手,岔開話題:“你這也是轉性了?”

原初從在不夜城五指緊扣,就沒再鬆開過他的手。

原初低頭看了眼,只見許砳砳的五根手指保持自然張開的狀態,無聲地與他拉開了距離,原初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薄唇微抿,接著便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包裹許砳砳五根“生分”的手指頭,將它們一一攏下來。

人為地製造一個兩人五指交握的假象,原初這才心滿意足,回答道:“想要親近你是我的本能,你知道的。”

許砳砳當然知道,而且他還知道,喜歡親近他只是初初的本能,而原初是對這種本能感到稀奇。

許砳砳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抬起眼匆匆地掃了原初一眼。

銀髮在月色下閃爍著如水般的光澤,碎發下一雙燦金的黃金瞳奪人心魄,美得純粹,也美得不可方物,初看時以為他眼含著淺淺的笑意,多看一眼卻又沒來由地感覺刺骨寒。

他這幅皮囊本就精緻得不像話,在原初還沒有覺醒黃金瞳的時候,黑髮灰瞳睜眼瞎,那一雙霧濛濛的眼睛使他看起來人畜無害,有一種易碎的美感,他嘴一癟聲一軟,委屈起來許砳砳什麼都能答應他。而現在,凝望黃金瞳猶如凝望著深淵,他是整個妖界聞風喪膽的萬耀殿殿下,這幅豔絕全界的容貌也只能讓人產生遙不可及的距離感,再膽大包天的淫|魔也要被嚇破色膽。

許砳砳正發著呆,直到被原初的聲音打斷了。

他聽到原初疑惑地問道:“為什麼這次不親吻就走了?”

“……”

許砳砳剛回過神,又被原初問得一愣,一時語塞。

不夜城原本是被許砳砳單方面拉黑的地點,主因當屬白玫瑰之夜,那一夜讓許砳砳徹底領悟到初初對他抱有怎樣的想法,當時的震驚和難為情都可以被後來的兩情相悅抵消,但他不會跟眼前的原初做同樣的事,更別談事後和解了。

許砳砳努力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用“當時也沒有做過這種事”糊弄了過去,他含糊其辭,東拉西扯,絞盡腦汁地在腦海裡挖掘他和初初以前的相處常態,跟原初詳細說明。許砳砳沒有發現,因為他試圖盡力掩蓋過去而絮絮叨叨地說起往事,人也一下子變得活潑話癆起來,和這幾日的狀態截然不同。

許砳砳細說著,原初則是安安靜靜地聽著。

原初意外地發現,他很喜歡聽許砳砳說話,比以往的任何消遣活動都喜歡——但是許砳砳只能對他說話,而不是透過他跟另一個物件隔空對話。

很快,原初便又有了新的困惑:他很喜歡許砳砳和他說話的感覺,可是許砳砳說的全是關於另一個“他”。

——這種情況下,他既想聽許砳砳多說話,又不想許砳砳滿心滿眼說著別人,他應該怎麼辦呢?

原初分神想了一會兒,也沒有想到滿意的答案。

許砳砳此時還在絮絮叨叨:“你以前還是一條小黑蛇的時候,哦不對,應該說是小黑龍,你就只有這麼點大——”許砳砳用手比劃了個大小,“總喜歡趴在我的頭頂上,現在回想起來,初初那時候就有萬耀殿殿主的影子了,你看,即便是在你完全失憶的狀態下,你也習慣了站在高高在上的君臨城下的位置。”

原初聞言,下意識地反駁:“我沒有這個習慣。那個‘我’,一定也不是習慣高高在上。”

難得原初表態,許砳砳好奇地追問:“那是為什麼?”

原初抬起眼眸,目光先是落在許砳砳的頭頂上,幾乎不用多想便有了答案:“那只是對你的保護姿態。未化龍的形態行動不方便,只有爬到你的頭頂上,視野才更開闊,‘我’想保護你,得隨時警戒著周圍潛藏的危險。”

許砳砳張了張嘴巴,一時無話。

“那……”許砳砳直視面前這雙熟悉又陌生的黃金瞳,陰差陽錯地開了口:“……那現在呢?”

原初疑惑地低下頭:“嗯?”

許砳砳抿著唇,沒有多餘的解釋,執意地追問:“現在呢?”

原初靜靜地看著許砳砳,緊接著,他抬起手比了一下許砳砳的頭頂正對自己眉鋒的距離,答非所問地應道:“我現在站著也比你高了。”

許砳砳來到妖界三個月,其中大半的時間是在終南洞度過的。

終南洞本應該叫終南村,位於妖界大陸的極南之地,九天河自天上來,像一條白色紐帶將終南村阻攔在外,形成一道天然的壁壘。

許砳砳居住在終南村的期間,終南村對外已經被迫更改成終南洞。原因無它,只因終南村長達幾十年當選妖界零潛力的衰敗村鎮,甚至還在全大陸被通報批評為“妖圈之恥”。

人才外流,缺乏勞動力,也沒有外來人員願意在終南村紮根,終南村從同級村鎮中除名,級別也一降再降,先是終南街,後是終南洞。

許砳砳幾乎還能在腦海中完整復原終南洞的原貌,那裡綠植繁茂,鳥語花香,就是人煙稀少,全村上下僅剩十二戶留守的妖戶。

許砳砳依稀記得他意外掉到這個妖怪世界的時候,整個人剛從泥淖裡爬上來,灰頭土臉,每天都戰戰兢兢。

之後他裝成ovary 苟且偷生,身份敗露藏無可藏,為了不連累他的鄰居,他不得不和初初離開終南洞。

他還記得,臨走前在終南洞渡口的斷橋看到一棵斜臥在岸邊的枯樹,延伸的樹杈在九天河的水面映出倒影,像一個客死他鄉的旅人在發出最後的吶喊。

而許砳砳今天又回到了這裡。

他站在河對岸,遠遠地看到枯樹伸出的枝丫在向他招手。枯樹還在,斷橋也不知何時被何人修繕完好。

許砳砳在對岸駐足片刻,腦子很亂,細究起來卻又翻不出任何思緒,近鄉情怯這四個字在他身上提現得淋漓盡致。

許砳砳也有些意外,來到妖界之前他還將“沒心沒肺”當成自己的人生座右銘,這個人生指南本來與妖界完美契合,可是他在終南洞不過呆過一個多月,和終南洞的幾位鄰居停留在最淺的交情,現在竟對他們那群裝神弄鬼、善惡難辨的妖怪產生幾分感情。

就像許砳砳怎麼也沒有想到,阿爾黛以他的相親大會為噱頭吸引眾妖齊聚萬耀殿時,終南洞的鄰居們也會為了救他而出現在那裡。

“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許砳砳的思緒被原初打斷了。

他回過頭,只見原初饒有趣味地打量著這個綠蔭覆蓋的窮鄉僻壤。原初已經獲得初初過半的記憶,他對終南洞也有了零星的印象。

許砳砳應了一聲便帶原初踏上斷橋。

熟悉的藤蘿小道映入許砳砳的眼簾,藤本月季攀上牆籬,大簇大簇的□□花團團簇擁著路邊老舊的藤木椅,花團錦簇,生氣勃勃。終南洞多花草,多樹木,環境優美,就是住戶少,終日靜悄悄的……

當許砳砳一腳踏入藤蘿小道,差點就被一輛疾馳的擺渡車迎面撞上,有關終南洞的回憶突然中斷,吵鬧的車喇叭和擴音器的低鳴聲都爭先恐後地席捲而來。

“誒讓一讓讓一讓,行妖注意走妖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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