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鹿三十五歲那年, 醫學終於發展到能同時進行多個器官的移植手術。
喚醒冷凍休眠中的陸魚,準備好移植的器官, 請了最好的手術醫生團隊, 準備好一切,手術終於開始了。
手術的時候,大家都到了,這些年來, 因為蘇田一群人聚在一起, 感情已經十分深厚,無聲的陪著陸鹿。
等了十幾年,沒交過女朋友, 沒過過一天自己的日子,全副心神全都撲到尋找配型合適的器官,尋找更好的醫療團隊, 尋找一切能加大陸魚活過來的把握上……
曾經溫柔和煦的少年變成了沉默寡言的成年男人。
他終於等到了現在, 如果手術失敗,他估計會瘋。
幸好, 十幾個小時的煎熬過後,醫生從手術室出來了。
大家全都圍上去, 只有陸鹿還坐在原地,雙手交叉緊握,低垂著頭,盯著地面。
直到醫生說手術一切順利,他才緩緩抬起頭, 扶著長椅的扶手慢悠悠的站起來。
年過三十的男人看著醫生,眼裡竟然脆弱茫然如走失的幼童,他嘴唇顫抖了幾下,問:“一切……順利?”
聲音低如蚊吶,小心翼翼的彷彿怕熱氣一出,就融化了嘴邊削薄的冰片。
醫生點頭,“是的,手術很順利,病人已經轉移進icu,只要……”
不等醫生說完,他身子一晃,一頭朝地面栽下去,幸好席雲站得距他近,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手術室外又是異常騷亂,大家連忙把他送到病房。
大概是前些年某國的狗血劇情對大家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陰影,大家生怕妹妹救活了哥哥卻得了不治之症的劇情發生在自己身邊,全都慌得不行。
幸好檢查之後醫生說他只是之前太緊張,乍然放鬆產生的昏厥,沒有大礙。
虛驚一場。
陸鹿沒多久就醒了過來,他很安靜,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讓大家不用為他擔心。
蘇田確定他確實沒問題之後,和大家一起離開了。
如果陸魚醒來,第一個想要見到的人,一定是她親愛的哥哥。
他們就不要在旁邊礙事了。
……
陸魚真的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之後。
長時間的休眠,讓她的大腦暫時還有些遲鈍,她睜開眼,看到的是從沒見過的場景。
淺藍色條紋的牆壁,明亮的窗戶玻璃,她好像是在病房,但是這樣的病房又從未見過。
唯一熟悉的,是床頭上插在玻璃杯裡的大大的棉花糖,粉色的,雲朵一樣,看一眼心裡就泛起絲絲的甜意。
她有些遲鈍的想,呀,這裡怎麼會有自己最喜歡的棉花糖,是哥哥買給自己的嗎?
她伸手想要夠的時候才發現,她好像在病床上躺著,根本動不了。
好奇怪,她為什麼會躺在這裡,她生病了嗎?生了什麼病?哥哥呢?
想了半晌,一無所獲,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生鏽了一樣,連一加一等於幾都要認真算一下才能得出答案。
正想著,她聽到了開門聲,她頭動不了,眼尾的餘光裡,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的走了進來。
陸魚吃了一驚。
男人看起來很眼熟很眼熟,不僅眼熟,還很親切,如果不是年齡實在是對不上,她幾乎以為自己看到的是長大了哥哥。
她年紀還小,雖然看不出來男人具體的年齡,但是卻能看出來他和自己完全不是一個年齡段的人,如果在街上遇見,她可能需要喊叔叔。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叔叔”和哥哥長得太像了,她甚至有種撲到男人懷裡哭一場的衝動。
吃驚的不只是陸魚,對方看起來似乎比她還吃驚,他關門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像是石化了一樣,愣愣的看著自己。
陸魚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她張嘴卻發現不知道為什麼,發出的聲音沙啞地厲害,根本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她有些慌,自己不會是啞巴了吧?
但是男人卻立刻反應過來,連忙走到床前,俯身在她面前,似乎能讀懂她內心的不安和慌張一樣,低聲道:“小魚別怕,慢慢來,你病得太久,別急。”
陸魚眨眨眼,竟然真的不急了,她再次張開嘴,嘗試著發出聲音。
沙啞古怪的聲音從她喉嚨裡溢位,連她自己都聽不清說得到底是什麼,但是男人竟然聽懂了。
他的臉色再次僵在原地。
她問的是:“叔叔,你是誰?我哥哥呢?”
陸鹿無數次設想過陸魚醒來看到自己的反應,時間過去了這麼久,他一年年的老去,但是妹妹始終停留在十三歲那年,如今他已經三十五歲了,妹妹還是十三歲的小姑娘。
他早已預想過妹妹醒來可能會完全認不出自己,將近二十年過去,曾近的陸鹿早已面目全非,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天,從最愛的妹妹嘴裡聽到這樣的話,他還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解釋?萬一小魚沒法接受怎麼辦?畢竟她一覺醒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年,和她年齡相仿的哥哥也變成了“叔叔”。
世界一下子面目全非起來。
這對大人尚且是難以接受的事情,更何況小魚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不解釋,那怎麼可能?
要現在解釋嗎?
小魚剛醒來,她能接受這樣的現實嗎?
陸魚又眨眨眼,這個叔叔的反應好奇怪哦,他幹嘛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模樣,難道她的問題很難回答,還是他根本就沒聽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就在她準備忍著乾澀的疼的喉嚨再問一遍的時候,叔叔終於輕輕笑了一下,他說:“你哥哥出去給你賺醫藥費去了,暫時託付我照顧你。嗓子疼的話先別說話了,休息一會兒,哥……叔叔幫你叫醫生過來,好嗎?”
陸魚心裡本能的覺得哪裡好像怪怪的,但是她腦子裡好像灌滿了漿糊,什麼都想不明白,而且好累哦。
她剛醒來,和這個叔叔說了沒幾句話就累得不行。
眼皮一垂,她就又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次昏過去的唯一念頭是,啊,她終於想到哪裡不對勁了,這個叔叔剛才走過來的時候竟然是同手同腳。
嘻嘻,好奇怪啊,這麼大的人,竟然還有同手同腳走路的。
陸鹿見陸魚閉上眼,心裡咯噔一聲,小心翼翼的叫了她兩聲,沒有得到回應,徹底慌了,連忙踉蹌著跑出去,大叫醫生。
他甚至忘了病房裡就有呼叫器。
連醫生都被他嚇了一跳,以為是病人真的出了問題,連忙跑了過來。結果一番檢查才發現,陸魚只是剛醒來,精力不足,又睡著了。
是好事。
陸鹿還是不放心,又拉著醫生求證了好幾遍,直到好脾氣的醫生都煩了他才終於確信妹妹真的只是睡著了。
醫生走後,病房裡安靜下來,他愣愣的站了許久,終於走到病床邊上坐下,輕輕拉住妹妹軟軟的小手攏在掌心裡,抵著額頭。
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陡然間泣不成聲。
他的寶貝妹妹,終於醒過來了。
窗外陽光很好,陸魚拿著棉花糖,看著旁邊電話不斷的男人出神。
十幾歲的小孩子,正是新陳代謝最旺盛,磕傷後連疤都不會留的年紀,自從那天醒來之後,她恢復得超級快,遲鈍的大腦也拿回了十幾歲孩子應有的靈敏。
她覺得這個叔叔真的好奇怪,而且越看越奇怪。
她以為他走路時同手同腳,但是後來發現只有那一次。她以為他只是哥哥的朋友,但是現在她開始懷疑他的身份,他隱瞞了自己非常重要的事情。
男人站在窗前,一手插兜,一手拿著手機打電話,背影偉岸,像一座高大巍峨的山,撐起了一片天空。
或許是他長得和哥哥太像了,或許是他的背影太讓人有安全感,陸魚哪怕明知道他有所隱瞞,但還是無法討厭他。
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總是帶著淡淡的欲言又止。
古怪的叔叔。
陸鹿掛了電話,把二十年前的手機揣回口袋裡,聽見陸魚喊他,“叔叔,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他回身,神色縱容,道:“什麼問題?”
陸魚抓著棉花糖,神色嚴肅,“我哥哥到底在哪兒?他為什麼不來看我?”
她已經醒來很長時間了,但是哥哥一次都沒有來過,這讓陸魚十分不開心。
她從記事開始就沒和哥哥分開這麼長時間過,更何況她還在生病,是最脆弱最不講道理的時候,哥哥怎麼捨得不來看自己的寶貝妹妹?
陸鹿眉眼更柔,果然是這個問題。
這些天妹妹越來越健康,他每天都覺得可以說實話了,但詭異的,總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而且不得不承認,他在暗戳戳的享受著小魚的思念。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你哥哥在打工給你賺醫藥費,暫時脫不開……”
“你騙人!”不等他說完,陸魚就大聲打斷了他的話。
她臉氣得紅紅的,氣鼓鼓道:“一定是因為你我哥哥才不來看我的!都是因為你!”
陸鹿:“……???”
陸魚見他不說話,更生氣。她雖然從小沒爹沒媽,過過不少苦日子,但是從小被哥哥寵到大,竟然被寵出了一副小姐脾氣,任性起來很是讓人頭疼。
她氣鼓鼓的指著門口,怒道:“你走,我討厭你,我要我哥哥!”
陸鹿笑,聲音更柔:“小魚,你哥哥……”
“我不要聽你說,你這個不負責任的壞人,我哥哥一定是討厭你才不來看我的,都怪你,都怪你!”
“小魚……”
“不想聽你說話,我要我哥哥,我要我哥哥……”說著,忍了許久的眼淚突然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
陸鹿這下慌了,連忙過去想要幫她擦眼淚,結果被陸魚用力推開。
她紅著眼睛道:“不用你假惺惺的安慰我,不負責任的壞人。”
陸鹿哭笑不得,“我怎麼不負責任了?”
陸魚繃著小臉問:“你是不是姓陸?”她聽見護士姐姐叫他“陸先生”。
陸鹿點頭,“是。”
她就知道!
陸魚咬牙,恨恨道:“我都猜出來了,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管,哥哥一定是不想看見你才不來看我的,都怪你,我哥哥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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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她再也忍不住,哇得哭了起來。
陸鹿:“……???”
這都什麼跟什麼?
陸魚邊哭邊揉眼睛,抽抽搭搭的道:“……還裝叔叔,別想和我套近乎,我才不會認你,我要哥哥就夠了,根本不需要爸爸……”
陸鹿:“……!?”
陸魚覺得自己猜得一點沒錯,這個男人看起來三十多了,和哥哥長得那麼像,還姓陸,又一直照顧自己,一定是那個扔下她和哥哥不管的爸爸回來了。
雖然爸爸似乎有些年輕,但是說不定他就是這麼壞,小小年紀就生了自己和哥哥呢?
她小時候不懂事,也吵著哥哥要爸爸,記憶中那是哥哥唯一一次衝自己發脾氣,說爸爸和哥哥只能選一個,她哭了很久,最後還是堅定的選了哥哥。
從那以後她知道,哥哥有多討厭爸爸,他一定是因為不想看見這個壞人,否則絕對不會不來看自己的。
她越哭越傷心,用力推他,棉花糖被揉成一團,“你走啊,都怪你,我哥哥才不要我了,都怪你……我要哥哥……嗚嗚我要哥哥……”
陸鹿臉上溫柔的笑漸漸被凝重取代,他抽了一張紙巾,按住她不停亂動的手,輕輕幫她擦了眼淚。
小丫頭眼睛紅紅的,像只可憐的小兔子。
“小魚,你看著我。”他從那場意外就沒有舒展過的眉眼終於徹底柔和了下來。
他道:“我就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