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明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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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明月(五)

含水殿在太液池中央的湖心島上,只一座曲橋連線,輕易便能隔斷。兼是夏季避暑的去處,便尤其的僻冷寒涼。

阿客驟然被軟禁在這島上,倉促之下也不及部署。只託了蕭雁娘,好歹將葛覃留在蓬萊殿中。她亦不及傳信給盧毅,只希望他能耐心分析事態,自保之餘,能對她略作施救。

她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次她被發配,陷害她的人必然會趁機要她的命。她在含水殿不會太好過,多待一天都可能會出事。也唯有指望蘇秉正能儘快回心轉意。

任人宰割的日子總是難熬的。島上宮女多少粗使雜役,也顯然有人打過招呼了,對阿客一行十分的粗魯和怠慢。眼神裡就透著宰割牲畜般的陰狠和算計。幸而阿客自幼便見多了迎高踩低的潑婦豪奴,能拿捏住氣勢,]苡也夠潑辣和壯實,才勉強能夠自保。可她畢竟是為人所囚,時日久了,還是要被魚肉的。

外間草木萌發,島上卻還沒有融暖的跡象。宮殿曠了一個冬季,乾冷蒙塵。夜間風穿枯木,那嗚咽幽怨之聲便不絕於耳。阿客便拉了]苡與她同睡。陰寒沁骨的時候,兩個人就瑟縮著聊聊天。

人說由奢入儉難,]苡卻比她想的更能適應這裡的苦寒。簡直稱得上甘貧樂道了。

“倒是想起當年了。”她這麼說,“這些人再橫,可比得過夫人嗎?”

盧佳音繼母不慈,這件事阿客從盧毅口中聽說過。甚至盧三娘也抱怨過許多次,可]苡幾乎絕口不提。從她口中套句話有多難?誰知這會兒她竟主動說起來了。

阿客便道,“當年確實艱難。可不知怎麼的,回想起來,卻覺得這輩子竟只有那個時候可堪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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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苡就安靜下來。許久才輕聲道,“娘子後悔入宮嗎?”

阿客道,“也沒什麼好後悔的……反倒是你,後悔隨我進來嗎?”

]苡搖了搖頭,道:“二娘子去哪兒我便去哪兒,沒什麼可後悔的。”

阿客便道:“如今你跟我一道被囚禁在這種地方,便不問我因何獲罪的嗎?”

]苡避開了她的目光,道:“二娘子想說時,自然會告訴我。我只需等著便是。”

阿客嘆了口氣,“我卻希望你問一問。”片刻後又說,“你……可還記得梁孟庸?”她便覺出]苡氣息一窒。雖已料到那摺子上所說大半屬實,這回應還是令她心底猛的一沉。她接著說,“他死了。”

]苡許久都沒有聲音。待聽到她輕輕吸了吸鼻子,阿客才知道她竟是哭了。便道,“你哭什麼?”

]苡道,“二娘子不能哭,我替您哭。”

那寒氣滲得阿客骨頭疼,她抱著膝蓋坐起來,往床角靠了靠,“你這一哭,我便死有餘辜了……”]苡忙收了聲,望著阿客,阿客便說,“……你可還記得我有一枚白玉葫蘆,上雕著梵文的大悲咒?”

]苡愣了一愣,見阿客凝望著她,顯然是非要逼出答案來的,才低垂了頭,道:“是婢子帶進來的,原本覺得是件念想……”

“是他雕的那件?”

]苡垂眸不語,只輕輕點了點頭。

原來真的是盧佳音的東西――原來那摺子上暗示的,悉數是真的。梁孟庸便是良哥兒,而盧佳音傾心於他。

一時阿客竟連試探下去的決心都動搖了。她沉默了許久,才又說道,“……他原本是廢太子後裔,年前叛亂,被誅殺了。”

]苡一時未能回過神來,只瞪大了眼睛望著阿客。待回味過來,幾次張嘴想應話,竟都不知該說什麼。到最後也只喃喃道,“廢……廢太子,是那個廢太子?可,可……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又語無倫次道,“總覺得他氣度不俗,可也……”極後來才漸漸覺出害怕來,一時攥著阿客的手,手指顫抖著冰寒下來,話語卻條理了,“……娘子是被牽連了,對嗎?”

她的反應不像作假,阿客才能略略松一口氣――至少盧佳音該沒有與良哥兒私下勾連,該不知道他會謀反。

“也還沒到那般地步。”她只這麼說,“都只是道聽途說罷了,十有□是有人故意陷害於我。阿兄不還沒受牽連嗎?”

心裡卻明白,縱然盧佳音不曾參與良哥兒的謀反,蘇秉正也並不曾冤枉了她。這一遭她只怕再難翻身了。

阿客驟然被軟禁在這島上,宮中一片譁然。

事情過去許多日,乾德殿宮人們的戒備才稍稍鬆懈下來。王夕月費盡了功夫,終於套出隻言片語來。到此刻她再遲鈍也明白,自己被人給利用了。早有人布了一大盤棋等著盧佳音,卻不自己去下。而是利用她對盧佳音的介懷,送了個破綻來引誘著她來出手,勾連出隨後一環扣一環的陷阱抑或**來。

之所以要利用她,蓋因全天下都知道那佈局之人是牛鬼蛇神,不安好心。

比被人利用更糟心的事,莫過於被敵人利用,親手搞掉了盟友。王夕月心情十分糟糕。

可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只能安安分分的蟄伏下來,免得惹火燒身。

叛賊頭目化名“梁孟庸”,寄居在盧家,甚至曾指點盧毅學問的訊息,很快便在朝野間傳揚開來。這陣子盧毅的處境也十分艱難。他倒還知道上書申辯,可惜申辯的表奏遞到內中,便再無訊息。三月裡,終於有人拿此事**他,勸諫蘇秉正追根究底,莫要縱容亂黨餘孽。

蘇秉正照舊留中,將此事暫壓下來。他固然對阿客心存意氣,一時壓抑不住便發洩了出來,可整件事裡究竟幾分可信幾分構陷,所針對的又是誰,他心底都有數。王夕月尚且厭憎為人算計脅持,何況是他?他不動聲色,不過是因為真的被刺疼了,兼有些疑點尚未查清,故而看那小醜跳樑也懶做理會罷了。

然而阿客被軟禁在含水殿裡,本身也是一種表態。便有人不能揣摩他的心意,反而變本加厲的營造起聲勢來攻擊盧毅。甚至有人點明盧毅與廢太子餘黨勾結,意圖不軌,更有人旁敲側擊的提及了盧德音,終於令蘇秉正忍無可忍。

他便在杜夫子為他講經時,問到廢太子蘇晉安與先帝間的往事。杜夫子倡儒尚禮,對先帝殺兄奪位之事一直深以為憾,聽出他對蘇晉安的同情來,自然不失時機的就要替廢太子講幾句話。蘇秉正便也說起,“先帝臨終前曾與朕說起,他夢見廢太子孤魂野鬼遊蕩在曠野裡,醒來心裡便十分難受。”杜夫子便道,“先帝聖仁,陛下該為他彌補憾事。”

話到了這一步,自然就要提及追封廢太子之事。蘇秉正便也光明正大的訪查蘇秉良的下落,自然有人替他查明,蘇秉良隱姓埋名在深山老林耕種為生,可惜早幾年便已染疾去世,並未留下後代。只有幾件遺物為證。

蘇秉正便將他風光改葬。他秉性乖戾涼薄,真狠起來,對自己也不手軟。直接甩出訊息去,想過繼子嗣給蘇秉良,延續蘇晉安一脈的香火。他只有三個兒子。三郎是皇后所出,斷不可能被過繼,餘下蘇晟與蘇顯,外祖父都是政事堂的黨魁。過繼哪個都有一群人要傷筋動骨,另一群人喜聞樂見。一時朝野震動。

幸而蕭鏑深明大義,沒趁機給高平侯一脈落井下石,極力勸說蘇秉正自宗室子弟中挑選品行忠良仁厚者。

經此一時,高平侯一系終於稍稍消停下去。再無人敢提及盧毅一事。

毓秀宮。

周明豔發狂砸碎了殿內一切陳設。身上紗衣傾頹,髮髻凌亂。忽而在鏡中望見自己的模樣,她踩在斷瓷碎玉間驟然失去力量,扶著雕欄緩緩滑坐在地上。就那麼怔愣了許久。

宮人們不敢近前,卻又不能不近前,互相低語著,推諉著。

那竊竊私語的聲音傳進周明豔的耳中,越顯的她像個人人厭憎的孤家寡人

她恨蘇秉正――可這恨意也頭一次讓她這麼疲憊。她甚至懷疑自己恨這個男人做什麼,他的心裡從來都沒有她。甚至連他們的兒子,他也許都從來沒認真當作“他們”的兒子。他的心裡就只有那個該死的老女人和她留下來的野種罷了。

天知道,當她得知盧德音與蘇秉良有私情時,她有多麼的震驚。可震驚的背後,是更強烈的幸災樂禍,她簡直想仰天長笑,指著蘇秉正的鼻子罵,你活該。但其實那個時候她就該絕望了。你看蘇秉正寧肯愛個這麼對他的女人,也不肯愛她。

她只是不甘心罷了。她忍不住就想去揭他的傷疤,教訓他身旁的女人,令他們比她還難過。可她忘了,蘇秉正反手便能將她給的痛楚十倍砸回來,他對她從來都不手軟的。

她總算還不糊塗。知道蘇秉正不動手處置盧毅,顯然是發現了什麼疑點,還不到她能放任自己消沉的時候。

蘇秉正要噁心周明豔,向來是不厭做全套的。這一日下了朝,他便擺駕景明宮,令王夕月陪伴賞春。

已過了上巳節,春水生綠,百花初綻。王夕月本就是香草美人的定位,她院子自然收拾得尤其宜景宜情,入目葳蕤,風裡都沁著香。她便在庭院裡設了筵席,親自撫琴為蘇秉正助興。

蘇秉正無可無不可。他與後宮諸人素來都沒太多話說,在院子裡聽聽曲子喝喝酒反而更能打發時間。

只是春風燻人欲睡,他喝著酒,神思便漸漸的就飄遠。那琴聲穿花渡水,漸漸就化作紛紛揚揚的梅花雪。他就記起那年阿客在燈下信手撥絃,病骨支離,卻又淡泊平靜。花架上新折的梅花寂靜飄落在她髮間、指上。他抬手欲為她拂去,眼前忽而就起了濛濛水霧,沉碧亭如雲間孤島,梅花落的曲子在雲霧間飄散,阿客遠遠的抬眸望他,又似嘆息般垂下頭去。

他腦中便一陣清明。

杯中酒灑,他恍若未覺。王夕月瞧見他身上不對,忙停了絃音,道:“臣妾換個曲子?”

蘇秉正這才回神,道:“不必……這曲子,是梅花落吧。”

王夕月忙道:“是,素日裡聽的都是笛曲。臣妾偶爾得到前人改編的琴曲,便拿來練習……還有些手生,彈不出那氣韻來,讓陛下見笑了。”

蘇秉正道:“朕聽皇后彈奏過,一樣的曲調,可聽起來卻又彷彿不一樣。”

王夕月笑道:“陛下說的不錯。琴者,情也。詩人以詩言志,歌者以歌詠懷,奏琴之人自然以琴抒情。琴譜是曲骨,情志才是曲魂。譬如一個人,縱然面相、身段近似,可若心志、修養、情感不同,人依舊能覺出區別來。同一首曲子讓不同的人來彈,因心志、情懷、氣韻不同,彈出來也是不一樣的。所謂‘知音’,歸根到底還是‘知心’。”

蘇秉正道:“可若不同的人彈,那感覺卻一樣呢?”

王夕月心裡便一酸,卻還是笑著道:“這世上有模樣像的人,也未必沒有氣韻像的人。”

蘇秉正兀自出了一會兒神,並沒有接著她的話說下去,轉而道:“讓我看看這譜子。”

王夕月吩咐下去,片刻後流雪便抱了個盒子過來。王夕月笑道:“讓你拿個譜子,你連盒子都抱來了。”一面將盒子開啟。

那盒子盛著一沓芙蓉花箋,細密的文理,雜著些細碎的芙蓉花瓣。蘇秉正記得,這花箋是盧佳音所做。

“久不拿出來曬,這紙也有些生潮了。”王夕月將曲譜取出來,呈給蘇秉正,又將裡面的花箋散開來。瑣碎的解釋著,“連帶曲譜一道,都是去歲長樂公主百日時,盧婕妤還的禮。”

蘇秉正依舊不做聲――他看不懂曲譜上的字,便有些索然。餘光瞟見王夕月自盒子裡取出另一張來,那筆跡如亂石鋪路,崎嶇裡又有一種別緻的工整,便隨手接過來,道:“這筆字卻十分雅趣。”說話間,目光已掃到落款,卻是“盧氏佳音敬上。”

他心裡便猛的一震――他見過盧佳音的字,她刻意模仿阿客的筆跡,幾可亂真。可手書上這筆字風格特出,那一轉一折的習慣,分明不是一朝一夕養成,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克服的。可過了一會兒他又想,這曲譜的筆跡工工整整,與手書截然不同。也許盧佳音就是善於模仿。

卻又聽王夕月道:“臣妾也愛她的書法。只是她因這筆字受了姊妹們不少嘲笑,便不愛外現。素日與人書信往來,都令下人抄錄――這一封手書,還是臣妾特地求來的。因少見,才特地收藏起來――想不到陛下也喜歡。”

蘇秉正掩蓋好了情緒,將那花箋收在袖子裡,道:“朕不留膳了,你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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