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州拿著詔書走回座位上，心中一片冰涼，很久沒有說話。

手下的人已經在下面鬧開了，咆孝聲、怒罵身充斥著整個大堂。

郭子儀此時也得到了訊息，匆匆趕了過來，“主帥，怎麼回事？聽說朝廷要將你調去鴻臚寺？”

李九州沒有出聲，把詔書遞給郭子儀，郭子儀接過詔書匆匆看了一遍，臉色很不好看，有些氣急敗壞的說道：“這不是要降職嗎？”

李九州說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我殺了李輔國，總得給朝廷一個交代，接替我的人也是有些才幹的，誰能保證他不比我做得好呢？詔書已經下達，我再怎麼不願意，只怕也要遵旨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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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儀聽他這麼說，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拱了拱手：“主帥也不必難過。”

李九州回到桉桌後坐下，看著郭子儀說道：“我掌握著兵權，對朝廷來說始終不是什麼好事，但是諸位不可灰心喪氣，我們是軍人，就要盡到軍人的本份，做軍人該做的事情，以後朝堂大事，郭公還需盡心盡力！”

一旁的孫守義急切道：“一旦沒了兵權，朝中有些人就會肆無忌憚的對主帥下手……”

郭子儀也說道：“是啊，主帥，孫將軍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以這種情況被處死的大將和重臣太多了，有先例可循。”

李九州嘆道：“定局已成，難道你們要讓我公然舉兵造反嗎，若是這樣，我又與安祿山何異？”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這時孫守義說道：“就算主帥真要舉兵造反，我等也願意追隨，朝廷上下烏煙瘴氣、世家門閥兼併土地，老百姓們都活不下去了，改朝換代有何不可？”

李九州鐵青著臉，勐的一拍桌子大怒道：“夠了，淨出些餿主意，大唐還沒有到那個地步，這等話日後不可再提，誰再提，必斬之！”

眾人見李九州態度堅決，也都不敢再說起兵造反的事情。

郭子儀建議道：“主帥真要卸下兵權也行，但不能留在長安，沒了權力，如果還留在長安，生死就操縱在他人之手，不能讓自己家性命被他人掌握，如主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等都是被主帥提攜起來的，朝廷也必不會善待我等，或直接被削了兵權，或調離原職再殺之，此等之事屢見不鮮，主帥不在，我等心中惶恐啊。”

也難怪這些將校們對朝廷已經不再那麼信任，主要是之前朝廷殺的忠臣良將實在太多了，而過得有滋有味的都是那些奸佞之人，任誰都會下意識留幾個心眼。

眾人紛紛出言勸阻，這讓李九州又有些猶豫，都說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心思誰琢磨不透，再說如今早換了李豫當皇帝，李豫對自己可沒那麼深的感情，一紙詔書下來，那個時候手裡又沒有兵權，只怕是只能任人宰割。

李九州起身在大堂上背著手走了無數個來回，足足一刻鍾之後才停下，嘆道：“諸位，我李某身為大唐之臣，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來舉兵造反之事的，但又不能讓自己的生死操縱於他人之手，既然如此，這官也不做也罷，我即刻上書請辭，索性回去朔方種田，郭公，我走之後，朝中大小事宜，還要你多多操心了。”

郭子儀面容肅穆，抱拳道：“定不辱使命。”

此時雖然戰亂早定，天下太平，但朔方軍仍是一股強大的力量，而朔方軍除了李九州之外，誰也無法調動，這是一件讓朝廷很擔心的事情。

朔方一派的人物，出了在京城的郭子儀、李光弼，在外面統兵的還有許多人，可以說，大唐大半個軍方都是李九州的嫡系。

李九州又說道：“朝廷奪我的兵權，這也是為了國家考慮，先前削藩，除兵權，都是應該做的，接下來如果朝廷要將你們手中的兵權都拿走，你們也不要有什麼怨言。”

眾人默不作聲。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請辭奏章很快寫好，李九州派人送往宮中，並召集帳下幕僚們進行安撫，希望他們為了大唐能盡忠。

處理全部事務之後，李九州在三百親兵護衛的護送下出了長安開始北上。

軍中大小將校數萬將士夾道相送，甚至長安的百姓們也攜家帶口前來，送行的人群站在道路兩側，延伸至三十裡外。

送行的將校們、兵士們和百姓們一個個都忍不住淚流滿面，竭力嘶喊著請求李九州留下來。

在這些送行的人心裡，是李九州換來的太平天下，現在這樣一個人屢次受到猜忌、陷害、屢次被貶，依然無怨無悔的盡心盡力、盡忠職守，到頭來卻是這樣的下場，這天下還有公道可言嗎？

難道大唐真的連這樣的忠臣良將都容不下，只能容納那些奸佞小人，這個朝廷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李九州頭頂束冠，身穿常服、腰間佩刀，騎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道路兩側的百姓們和兵將們不斷的揮手叫喊著請求李九州留下，李九州只能不停地揮著手示意，這時一個老漢衝開維持秩序的兵丁跑到道路中間跪下哭泣道：“大帥請留下來吧，天下百姓不能沒有您啊，您這一走，萬一再起叛亂，可如何是好。”

李九州連忙翻身下馬，快步走過去把老者攙扶起來，嘆道：“老人家，天下現在已經太平了，不會再有什麼戰事了，如今我已無職權，回鄉種地倒也很愜意，還有郭子儀李光弼這樣的人在，有他們在，必定保百姓們平安，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說完對路邊兩個兵士示意，把這老漢攙扶到路邊去了。

李九州轉身上馬繼續前進，路旁不斷有人嚎啕大哭，為李九州可惜、為自己今後悲慘的命運哭泣，聽見這些哭聲，李九州心如刀割。

臨近中午，總算遠離了送別的百姓和兵將們，李九州也松了一口氣，此時一匹快馬從後面跑過來，李九州扭頭一看，看見騎馬的人竟然是杜甫，於是勒馬停下來。

許久沒見到杜甫了，他先前在朔方學院任教，後來戰亂一起，來到了京城。

等杜甫起來跑過來，李九州問道：“杜子美，我從城裡出來的時候還以為你至少會作一首送別詩的，卻始終不見你來，現在你追上來，快吟來聽聽，為我送行。”

杜甫停下來苦笑道：“我倒是想作詩一首給你送別來著，只不過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跟你一起北上，繼續回朔方學院教書育人，送別詩就免了吧。”

李九州一愣，說道：“你跟我一起回朔方？我現在已經無官無職，又不能開府建衙，我可給不了你官做。”

杜甫毫不在意道：“能到朔方學院任教，教書育人，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李九州嘆道：“杜先生真是憂國憂民啊。”

等著杜甫的家卷也到了，一行開始出發，隊伍緩緩向北前行。

毗加公主並沒有像一般的女卷一樣坐在馬車中，而是騎了一匹高頭大馬。

李九州策馬來到她身邊，柔聲說道：“如今我不在朝中做官了，你真願意去跟我過隱姓埋名的日子？”

毗加公主哈哈一笑，“我從小就習慣了牧馬馳騁草原的日子，反正長安我待得也不習慣，到朔方去應該會自在一些。”

李九州癟了癟嘴，“可是，到了朔方，咱們並不是去馳騁草原。”

毗加公主不屑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誰讓我嫁給了你呢，你想幹什麼，我便陪著你幹什麼。”

李九州沉吟著：“那葉護太子那邊……”

毗加公主哼了一聲，“你管他幹什麼，是我跟你過日子，又不是他，再說了，他又不是看上你的權力，你要是願意，到我回紇去，肯定能給你個大官噹噹。”

李九州沒說什麼，溫柔的看著她。

直到此刻，李九州依然覺得從身到心一片麻木寒冷，他似乎有些悲哀，麻木的迎著迎面而來的風。

正確並不是正義，因為正義總是有立場的。

一念及此，他的唇角不由泛起了一絲苦笑，昔日的李隆基與楊貴妃，毫無疑問是人世間一等風流人物，說不盡的風華絕代，然而二人一朝相遇，卻真不是什麼幸福的事情。

總有不散的宴席，李九州的心裡湧起無數念頭，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揮了揮手，讓隊伍走得更快些。

一路上有說有笑，沒幾日便來到了靈武城。

安頓好了杜甫等人後，回家的第一件事，李九州就是跟家人好好吃一頓飯。

李蟲娘、封文靜、張老頭、張小鑼、許久沒有跟他們在一起了。

後來又多出了一個楊玉環。

現在又多了一個毗加公主。

這一家人可真夠熱鬧的。

聽說李九州辭官回來，所有人都開心得不得了，忙上忙下的去準備菜餚。

看著她們忙碌的樣子，李九州不禁感慨一聲：這就是家的感覺，在外面為國為家這麼多年，如今回來了，家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