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品花大會之後,凡寶鑑收錄之女子,自然身價倍增,來客如流,而未錄者難免門前冷落,無人問津,其世間冷暖,人情厚薄,怎堪記敘?
唐安安蘇茵色藝俱佳,自有趨者若鶩,而師師一朝榮登亞魁,亦有踏門者不絕,過得十數日,其終得如願,被一神秘客贖身買走,許是從良心切,未與諸姐妹道別,便連夜出了翠微閣,僱一輛遮幔馬車,離開蘇州,不知所往。
第二日姑娘們知曉此事,便問老鴇為其贖身者何人,老鴇只言是中原富商,其餘一概不知。
秋風蕭颯,桂子飄香,眼看鄉試在即,郭栩讀書愈苦,不久便收拾行裝,赴應天趕考。他這一走,院子裡少了朗朗讀書聲,令郭正陡添落寞。即便在中秋佳節,月圓如斯,郭正與郭大娘在院子裡談笑賞月,想著郭栩一人在外,也是“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正所謂: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佳節剛過,八月十六,正是一個黃道吉日,蘇州的武林豪傑,便要在這一日大舉殺奔不滅山,在那裡與天下英雄會聚,共謀剷除魔教之事。
王名揚命王英暫掌鐵鷹門,領著鮑大常、郭正及趙玉璋等數十弟子,來到碼頭處,與各派相會,只待諸豪傑到齊,便一同啟程。
此去凶多吉少,有性命之憂,郭正自不敢對大娘實情,只言是出去見見世面,郭大娘聽了,這才安心讓他出門。
碼頭上已聚著不少人,郝鼎臣張國靖也特來為郭正餞行,正喝酒時,忽聽得有人在喚郭正的名字,郭正一瞧,原來是翠微閣的翠,忙應聲迎了上去。翠此來,乃是將安安所縫之衣裳送與他,順帶著還有各位姑娘送的食物銀兩,郭正都收了下來。
別過翠,郭正又走來與兩位兄弟喝酒,張國靖道:“你這一走,我和鼎臣可就寂寞了,路上保重,最要緊的是保全性命回來。”
郭正一笑,道:“你們放心,我的命硬得很,要做鬼可沒那麼容易。”
三人齊笑,郝鼎臣道:“如此最好,你若食言真做了鬼,我二人也是不會放過你的。”
郭正大笑,與二人痛飲了幾杯酒,末了道:“鼎臣國靖,我走之後,我娘和弟弟就依仗你們照顧了。”
張國靖笑道:“大娘也是我的娘,郭栩也是我的弟弟,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郭正頭,聽得同門催促,再猛灌一大口,道一聲:“走了。”轉身大步就走。郝鼎臣輕搖畫扇,默然無語,張國靖大聲叫喊:“郭正保重。”
來到船上,郭正朝二人揮手致意,忽瞧見一個僻靜處,龍青瑤與華瀟郎正依依惜別,神態親暱,頓時一種滋味湧上心頭,暗暗苦嘆:“此去死了也乾脆。”又回想過來,大罵自己,暗道:“我也真是沒用,難道沒了龍姑娘就活不成麼?少了她,我還有娘和弟弟,還有鼎臣國靖這樣的好兄弟,還有安安茵茵這樣的好妹妹,沒了她,我一樣可以很快活。”
正胡思亂想時,就聽得人群一陣騷動,放眼看去,只見那頭過來十數個穿著喪服,打著靈幡之人,他大為驚奇,忙問同門來者是何人,同門道:“這是江河幫的人,走在前面的便是他們的陶幫主。”
郭正一聽,頓時想起那日品花大會上的情景,又問道:“他們如何是這等裝束?”
同門嘆道:“一年前江河幫遭魔教血洗,除了陶幫主僥倖逃得性命,一門數百人都慘遭殺害,連陶幫主的夫人都死了,後來陶幫主又豎起旗號,廣招幫眾,只為向魔教報仇雪恨,聽這幾個月來已招得上百幫眾,不知今日為何只剩這麼一些。”
另一同門聽到這,笑道:“誰會跟著來送死?嘿嘿,聽這陶夫人可是個母老虎,不但長得醜,脾氣也壞,她死了,對陶幫主來未免不是件好事。”
先前的同門道:“陶夫人武功高強,是蒼派何掌門的千金,若沒這一層關係,江河幫的勢力這幾年也不可能這麼大。”
郭正道:“原來如此,女兒被殺,那何掌門豈能不來報仇?”
同門道:“報仇自然是要報的,只是蒼遠在滇南,山高水遠,路途艱難,一去一回就是大半年,等何掌門趕來,只怕是猴年馬月的事了。”
等江河幫一行趕到,各路江湖人物也都到齊了,數百餘人,分乘十艘大船,鼓角一響,便拉起風帆,駛離碼頭。郭正站在船上,望著城池酒旗越來越遠,忽感江風有些寒意,這是他第一次離開故里,心裡有種割捨不斷的情愫。
船沿古運河北上,進入長江,折而向西,過南京、安慶、湖口,終抵湖廣布政司地。這一段路程逆水而行,又遇上連天的暴雨,因此走了十數日,耽誤了不少時間。
終於盼得船到黃州府,眾人遂棄船登岸,在城裡尋了客棧落腳,一面養足氣力,一面買辦乾糧馬匹等物,自然這些馬匹是做諸成名人物的腳力,如郭正這等腳色,只得靠兩條腿趕路了。
歇息了兩日,買足了乾糧馬匹,眾人這才啟程,郭正瞧著華瀟郎騎一頭白馬,意氣風發,與諸路江湖豪傑笑談,心下不爽快之餘,也頗有自慚形穢之感。
走得乏了,他便行到路旁,坐在樹蔭下歇息,解下腰間的麻袋,對著嘴喝起酒來,誰知沒喝兩口,就聽得鮑大常大聲催促,只好再系上麻袋,正要趕路,忽瞧見酒袋老祖騎一頭褐鬃馬過來,那馬高大雄駿,皮毛光亮,實是一匹寶馬良駒,而老祖則衣衫襤褸,渾身酒臭,騎在這高頭大馬上,顯得十分猥瑣,很不相稱,郭正看了忍不住大笑起來。
這老祖本不願騎馬,只因各門各派的掌門幫主都騎了,丐幫上下為了本幫顏面,讓幫主與諸豪傑言談時,不用低人一等,仰首而望,便湊足銀兩買了這麼一匹駿馬,既然關乎本幫顏面,他也只得騎了。
老祖聽得郭正笑,有心捉弄他,縱馬奔來,一把將他提在馬上,自己卻跳了下去。
郭正生長於水鄉,熟通水性,卻從未騎過馬,坐在馬上前後顛簸,聽著耳畔“呼呼”風響,嚇得緊緊抱著馬脖子,饒是如此也把握不住,奔出十餘丈遠,跌落下來,摔了個嘴啃泥,眾人見了都“哈哈”大笑。
老祖喝著酒,不急不慢的趕過來,笑道:“看來老叫化騎不得馬,臭子也騎不得馬呀。”
郭正道:“誰我騎不得馬了?先前是老乞丐你捉弄我,我無防備,故而才跌落的。”
老祖笑道:“臭子別嘴硬,你若真騎得馬,我便將這馬送給你了。”
郭正大喜,瞧了華瀟郎一眼,道:“此話當真麼?”
老丐道:“自然當真。”
郭正滿心歡喜,看著四周騎馬之人,暗道:“這騎馬有什麼難的?別人騎得,我自然也騎得。”握緊轡頭,腳踩馬鐙,翻身上馬,朝老祖笑道:“這也容易得緊。”話未完,那馬嘶鳴一聲,前蹬後跳,想把他癲將下去。郭正微怒,喝道:“連你這馬兒也敢欺負我麼?”右手攬緊韁繩,左手揮著馬鞭就是一通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