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堂,最裡一進,吳老太太的內室。23Us.com
“東海呂母起義,大破長安城裡那人的黨羽爪牙,可是真的?”
半年多光景,吳老太太的身體似乎大不如前,背更駝,皮膚更松,連原本所剩無幾的牙齒也又掉了幾顆,可她渾濁的老眼中,卻迸發出熾熱的光焰。
“是真的,呂母兒子被官府害死,她一個老太太孤身起兵,官府奈何不得,這件事已經傳遍天下了。”
潼關是訊息往來的必經之地,吳漢的耳目自然比老孃靈敏得多。他不但知道顢頇的官府奈何不了呂母一夥人,而且知道為什麼。
“皇帝什麼都要管,發兵五人以上都要請示審批,等東海的郡尹拿到發兵批文,早過了兩個多月,呂母逃得連影子都不見了,這朝廷,唉。”
但他也清楚,只知道報仇的呂母不可能成大事,甚至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們現在還在造反,畢竟,他們的目的很簡單,而且已經達到了。當然,這些不能跟娘。
他不,娘還是會滔滔不絕地下去的:
“你這不肖子,娘自怎麼教導你的?要反莽興漢,反莽興漢,你不也答應一旦兵權在握就大起義兵?可你倒好,不但自個兒不起義,漢軍兩次打潼關,你為什麼把他們都給打退了?”
“娘!”吳漢平素在老孃面前總有些笨嘴拙舌,此刻卻忍不住辯道:“您老人家倒,咱大漢王師,是講仁義呢,還是講盜賊呢?”
“糊塗!當然是講仁義了!”王老太太怒道:“長安城裡那人才講盜賊。”
“著啊!”吳漢正色道:“孩兒自聽娘起,高祖皇帝提三尺劍誅暴秦,約法三章,為天下百姓除害;孝文、孝景皇帝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孝武皇帝為打敗匈奴消耗民力,晚年還要下詔罪己,咱大漢王師,是為民除害的,不是為民禍害的,可娘您瞅瞅,孩兒擊退的那兩支‘漢兵’都是些什麼貨色!”
吳老太太黯然不語:那兩支“漢兵”雖打著漢家的紅旗,幹得卻是殺人放火、綁票勒贖的勾當,其中一支的頭領瘌痢頭王三,原本便是自己孃家上蔡的流氓無賴。
吳漢見老孃神色稍霽,似是聽進自己的話,便湊近幾步,續道:
“您老人家當然明白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麼漢兵,就算在咱大漢,他們也一準是官府通緝的盜賊,孩兒……”
“噓~~”
吳老太太忽然打斷兒子的話,使了個心照不宣的眼色,吳漢知道,那一準是玉樓就要進來了,老孃耳聾眼花,惟獨聽玉樓的動靜又準又快,連他這個做丈夫的都自愧不如。
玉樓穿了身樸素的青布裙子,裙襬還補了好幾個補丁,卻洗的乾乾淨淨。她手裡捧著兩件衣物,臉上帶著暖暖的微笑:
“娘,漢哥給玉樓的紅錦,玉樓給您做了件單衣,您試試?”
她側臉向吳漢,聲音一下低了好多:
“哥,剩下一,人家給你做了件襖,按匈奴人的樣式裁的,待會兒……”
“哼,用夷變夏,恥莫大焉!你爹爹不是整天唸叨周公之禮?周公就這麼教你們父女倆的?”
吳老太太用哆嗦的十指拈起紅錦單衣,在身上試著尺寸,嘴裡不住嘮叨著。
玉樓的嘴扁了一扁,瞬即又恢復了常態:
“娘,玉樓……”
話未完,她忽地掩住口,蹙起兩道彎眉,不住地乾嘔起來。
“你怎麼了?”
吳漢關切地扶住妻子後背,卻忍不住偷眼瞥了老孃一瞥。
吳老太太一雙昏花老眼緊盯著玉樓,臉上掠過一絲不清道不明的神態,半晌,才緩緩道:
“你下去歇著吧,反正讓你乾兒啥也一定是幹不好的。”
“娘,您何苦……”
玉樓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吳漢才忍不住埋怨道。
吳老太太長嘆一聲,把紅錦單衣劈手扔在兒子懷裡:
“去,拿去給那丫頭,讓她自己改衣裳穿,要不就改兩套嬰兒的衣裳好了!還有,這些日子,對那丫頭不妨稍稍好些,別太過了就是。”
吳漢先是一愣,隨即喜上眉梢,應了一聲,起身就往外跑,吳老太太急忙喝住:
“你給我記住,娘這不是衝著丫頭,而是衝著她肚子裡的孩兒,不管怎樣,那也是咱吳家的骨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