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第 1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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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老班主下葬這天正是初雪,按照老三巷的規矩, 江鴿子今年決定不度尾年, 他要給老人家守六個月的孝, 何明川他們是三年重孝。

今兒天氣寒冷, 卻有小半個城的人到常青山去送。

這麼大的聲勢,這麼悲傷的場面,可江鴿子就是悲傷不起來,他知道那個價格昂貴,鑲嵌寶珠碧玉的匣子裡是一頭老母豬的屍首, 而且還是外國種的老母豬。

“您說,這世上有幾個人能看到自己的葬禮?小爺兒, 您說我是不是特別幸運!有這麼多人來送我啊!您看看我這人緣兒, 他們可喜歡我了。”

薛班主的靈魂飄飛在江鴿子身邊讚歎,他是個心眼兒不大的人, 嘀咕了一會後,就開始認真的打量起~誰來了誰沒來。

一圈兒數完, 還真的給他找出幾個虛情假意, 十分沒有良心的白眼狼來。於是他滿肚子氣的回來跟江鴿子抱怨:“爺兒, 我算是看清楚了,從前一口一個薛爺爺的叫著,那都是虛的,都是奔著我口袋裡的錢兒~現在倒好,我死了他們都不露臉兒,全家都沒來~嘖嘖~我那些年私下裡給的貼補, 算是喂了狗!了”

江鴿子比較好奇,就問:“誰呀?”

“您不認識,牛角頭大雜院的。嗨!也是我的錯……我無兒無女,本想找個背棺的,嗨~就不該開那個頭!”

江鴿子一臉複雜的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靈魂。沒錯,在薛班主心裡他就沒有老過,所以他死了,靈魂也是年輕時候的樣子。

真的如嫡仙人一般的人品啊。

他低頭嘀咕了一會,忽又抬頭跟江鴿子大聲到:“壞了爺兒。”

江鴿子笑都沒力氣的問:“又怎麼了?”

“我忘記告訴川兒他們,我那存錢的摺子在哪兒了!”

“忘就忘了,你的川兒他們比你有錢,如今幾場演出的收入,能頂你一輩子存的數兒,他們不等你這幾個米下鍋。”

“什麼話!我給的就是我給的,他們賺的是他們的,那不一樣……”

這死鬼話真多啊~江鴿子皺眉無聲的嘆息。

老班主的身體到底沒抗住,到死都沒有給北燕點亮一顆星星,他是入了決賽圈當晚沒的。

連燕子不是跟他一起去了麼,他本想就地送老班主走,可很奇怪的是,他這麼大的巫,怎麼送老班主的魂魄都□□無比,全無反應。

沒辦法,他們只好悄悄焚化了他的遺體,按照他的遺願將他海葬了。又連夜在鄧肯本地整了一口大豬燒了,塞到帶來的骨灰盒裡。真是哭都哭不出來的就帶著這老家夥回來了,真是一肚子哀傷都沒地兒宣洩,就帶著這老家夥回來了。

你說你回來就回來吧,就趕緊說說你的遺願,然後打掃乾淨心事兒你早點昇天好不好,可他偏就什麼都不說,每天到處飄來蕩去的看新鮮。

最後還興奮的來參加自己的葬禮了。

江鴿子滿面複雜的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靈魂。黃伯伯說過他好看,恩!是真的好看,賞心悅目到,你能頓時想起來地球那個女媧造人的傳說。

說當年女媧娘娘覺著自己孤單了,她就用泥巴捏了造小人,可是捏著捏著人家勞累了,厭倦了,不想做手工課了,娘娘就找了一根藤蔓,找了個汙水池子一頓抽,抽出來的那些泥點子,也是人。

看到年輕的薛班主,江鴿子就有這樣的感覺,這是女媧娘娘生產的第一批人類,而旁人呢,興許就是抽出來的泥點子。

年輕漂亮的靈魂,眨巴著世上最勾人的眼睛看著江鴿子問:“小爺兒,您怎麼不說話?”

都說伶人的眼神是練過的,如今看來,這話一點沒假。被這樣的美目盯著嗔怪,江鴿子無奈的小心肝都頓生憐惜之意。

他無奈的解釋:“我~就是覺著這只老母豬也算是死後哀榮了。”

可不是麼,半城的人來送了。

薛班主輕笑了起來,年輕的嗓子扯出鈴鐺的悅耳聲。

“瞧您說的,我可是真死了的。”

清脆的鞭炮聲四下響起,硫磺的味道瀰漫在粉塵當中。

尾月初的天氣兒,常青山的泥土還沒有來得及上凍,早就盤好的地下墓穴窯口外也上好了滑竿兒。

等到黃伯伯一臉麻木的宣佈,時間到了,來送葬的人就紛紛取出一枚特質的金屬冥錢往窯口下面丟。

九州這規矩忒實在,就是關係好的親戚,給你金錢鋪路讓你闊闊綽綽的上路。

本來一般人家的親戚有限,都是一把一把的往裡丟冥錢。可薛班主這不是有人氣兒麼,就只能規定一人只能丟一枚。

就這也有人鑽空子,人家丟的是純金鑄造的錢兒,很快,墓穴的地上黃白晶亮,可真是應了那句金錢鋪地的老話。

老班主站在他那五彩大棺木前,跟每個送行人真誠的道謝,告別,鞠躬。

雖然人家也看不到……他也誠意滿滿。

清早兒五點多出來的,等到丟完冥錢,送行人都下了山,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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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剩下的就是自己人了,有何明川他們三,黃伯伯全家,段爺爺全家,六順堂的白蘭花,還有江鴿子跟自己的幾個幼芽弟子。

連燕子壓根沒來,被叨逼叨一路了都,他一眼都不想看這老頭兒了。

江鴿子看安全了,便看看腕錶低頭對黃伯伯小聲道:“埋了吧!!”

趕緊埋了吧!憑是誰,大早上起來枕頭邊蹲個話癆靈魂心情都不會好,即便這個靈魂看上去很美,然而他知道真相,這就是個一身豆皮的糟老頭子,他現在還變了,話多驕橫不說,真是又刻薄又刁鑽。

他又不是他的愛人,他才不慣著他的臭脾氣。

何明川他們七八個小夥子相互看看,便一起脫了上衣,露出白斬雞一般的上半身。小夥子們齊齊下腰,將粗壯的白松杆子扛起來,一起喊到:“爺!爺!您坐好了!!送您上路嘍……”

薛班主滿面喜意的盤腿坐在他的大棺上認真的點頭:“坐好了!坐好了!!”

雖已經葬了,儀式必須要享受一次。

江鴿子把手從裘皮披風裡伸出來,捂住了自己的額頭,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說了。

一聲清脆的號子,白松杆子一吃力,眼見著這五彩大棺木就要離土……

忽然的,那山下卻傳來一聲嘶啞的聲音道:“等一下!等一下,莫離土……等一等!”

江鴿子捂腦門的手緩緩放下,輕輕的撥出一口氣兒。

這大戲……

那人終於是來了……

他複雜的看了一眼薛班主,而薛班主也掂著腳尖往山下看。

山腳下,跌跌撞撞的爬上來好些人。打頭的那人一看就是主角,因為就數他情緒激昂,就數他狼狽。

他一路喊著:“別埋,別埋……等一下……”

山路陡峭,這老頭年紀到了,又走的快,就連續摔了好幾下,每一下都是硬邦邦半身著地,真真實實的往地上磕……

可~早幹什麼去了?江鴿子一點都不同情。

一個那麼大的都督,手裡掌握過真正的權利,他就是找一絲空閒想著追憶一下老班主,來老班主的故鄉看看他成長的地方,他就不信他找不到線索。

正想著,又一輛磐能車急匆匆的駛來,又一位小老頭從車上急下來,一下來就跌了一跤,他又什急匆匆的爬起來,往山上衝……還一邊撕心裂肺的喊著什麼……

距離很遠,別人聽不到,可江鴿子卻能聽到,他喊著:“……商老四,你沒良心!我給你端茶倒水,養兒養女,老子就恨不得給你添痔瘡了,這還不成麼?你到底要怎樣啊~你個沒良心!你怎麼敢什麼都舍了家,舍了孩子們~我這幾十年都白跟你了麼……”

他行動快速的跑到又摔了一下的,曾經的九州陸軍大都督商弈面前,興許是習慣了,他嘴上罵著,卻想彎腰扶他起來。

誰能想到呢,倆老頭兒打架,後來的這位被前面這位一腳踹著就沿著山坡往下滾了起來。

哎~!這都年紀不小了,這坡兒絕對陡,所以這老頭滾到山下就一動不動了。

看他不動,商弈就有些驚慌。這時,他的那些隨從也跟了上來,有扶他的,有跌跌撞撞又跑下山看的。

商弈頂著一頭稀薄的老白毛看看山下,又看看山上,最後他到底又沿著小路上山來了。

“等一下!莫要離土,等下!!”

他喊著,又一路跑,一路摔。

薛班主坐在自己的棺材上,面無表情的哼著戲文。

聽到老都督又上山了,那一動不動的小老頭忽又動彈了起來,他掙脫那些隨從的手,一臉血的一邊罵,一邊又從山下往上跑。

這一番表演,把可憐的老三巷小市民們看的是目瞪口呆。

等到商弈跑到墓穴近前,一身孝的白蘭花就張開手臂不客氣攔住了。

白蘭花是真難過,她眼眶赤紅,哆嗦著冷笑:“這位,這是下葬的時辰,您來晚了!這麼多外人,呼啦啦進去算那門子規矩?要是驚了我家老人的魂魄,我可找誰去?”

商弈不想跟晚輩爭吵,他轉身要繞開白蘭花。

卻不想白蘭花幾步上前,逼著他倒退。

他的隨從想拉扯白蘭花,幼芽這邊可不怕這邊人,毛尖領著人堵在路口,他雙手環胸頗有氣勢的堵在那兒說:“哎?哎~怎麼個意思?你們什麼人啊?不知道這是私人地方麼?”

“哦,中州來的?中州的怎麼了?”

“哦,大都督,大都督就去大都督的地方,這是北燕知道麼?”

“嚇唬誰呢?皇帝都退位個屁了的,大都督怎麼了?”

商弈看看毛尖,又看看站在避風處的江鴿子。

這人他雖沒見過,卻是知道的。

他一個退下來的都督,真是不適合跟這位有衝突,所以他強壓悲愴,對白蘭花好聲好氣的說:“丫頭……你~你是姓白吧?”

白蘭花狠叨叨的瞪他:“你管我姓什麼?今兒是我薛師叔下葬的日子,都耽誤了他一輩子了!怎麼?今兒還要耽誤他的好時辰不成?我說大都督~這可是北燕的國土,你還以為這是你做軍閥那會兒~你想砸了誰的班子就砸了誰的班子,想禍害誰就活該誰,想縫了誰的眼睛你就……”

商弈提高聲調,喊了一聲:“閉嘴!!”

他喊完,語氣又軟了下來,帶著幾分哀求說:“我與你六順班也有早年的交情,丫頭,你讓開讓我過去成不?”

“不~成!除非你踏著我屍首過去!”

兩代人的恩怨讓這大妞說話咬牙切齒的,毛尖過來拉住白班主的手,微微的搖搖頭。

杆子爺吩咐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別衝突,誰受傷都不好。

商弈身形狼狽的晃悠著,他心裡是有一萬種解釋的,在這些解釋裡,他都能理直氣壯的說自己無辜,然而他跟一個小輩兒說那些事兒有意思麼?

沒意思啊!現在什麼都沒了,說那麼多沒意義了。

他不想說,就強壓了一輩子的暴脾氣對白蘭花說:“丫頭,我跟你爹都認識,說起來~也~也是故人!你……你既然說是你師叔的好時辰,你……你讓我過去看看他,我就看一眼……”

說到這裡,他踉蹌著扶著自己的隨從跪下了。

白蘭花頓時愣了。

商弈抬臉看著她哀求:“丫頭……我知道我有罪,我也不指望他原諒我……你,你們也不用原諒我~你讓我過去好不好?他……阿亭膽小,你讓我過去給他開道好不好,你讓我過去,我給他鋪路~給他開道,我給他做牛做馬做人轎,我……對不住他……”

這老頭滿嘴尋死的意思,白蘭花這就不敢攔了,六順班剛從泥窩裡爬起來,她還有一家大小要照顧。

這糟老頭子要死在這裡可咋辦。

江鴿子咳嗽了一聲,努力做出平靜的表情往商弈那邊走。知道麼?他現在好想笑。

薛班主那老家夥,正躲在他身後捂著臉,唸經一般的說:“毀了,毀了,毀了……我什麼都看不到,毀了,毀了!這是誰?這老皺皮的橘兒他是誰啊?”

嗨!誰還沒有年輕的時候,你不是也老過麼?

商弈見江鴿子過來,他自然是不能給他跪的。所以他扶著隨從的手站起來,看著江鴿子道:“親王殿下。”

江鴿子擺手,挺隨意的說:“嗨,什麼殿下,就是個鄉下窮杆子,您這是?來祭祀的?我謝謝您,可今兒時辰過了,您能讓我們給長輩辦完喪事兒再說麼?”

商弈慢悠悠的行禮,他是強忍著就地去死的心思,百般忍耐的江鴿子道:“殿下,我知道您心裡想什麼,可您知道麼,今兒這場葬禮,怎麼輪~也不是你們的事兒,這葬禮,是該死我來辦的!”

江鴿子聞言一愣,抬眼與他對視。

商弈卻滿目留戀的看向五彩大棺說:“您恐怕不知道吧,在中州墓園,他早就有地方了……我一直以為,呵……”

他仰天無聲的悲笑:“呵~我一直以為那是他,幾十年了,啊?幾十年了?我年年拜的那是誰啊?”

這話資訊太多,江鴿子聽的有些細思極恐啊。

山下那老頭終於衝了上來,他本想過來,可當他看到薛班主那口棺材,他就被嚇住了。

他輕輕啊了一聲,就往後倒著走了兩步。

江鴿子又想笑了。

沒辦法,老班主興奮極了,他飄到這老頭面前,先是認真看看他,許是早就忘記這個人的樣子了,他要認上半天才能認出來這人是誰。

“夏!曉!橋!是你呀,這就是你要的日子?你可笑死我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還指著他跑的太急,脫開一半的假髮套子笑的那叫個暢快:“夏曉橋,夏嬌兒~你禿了啊……哈哈哈~你看你這個樣子,你是那沒退了毛兒的老猴子麼,哈哈哈……”

他笑的那麼開心,江鴿子都不想提醒他了,老班主啊,收斂點兒吧,你可是有血海深仇的人啊。

商弈看江鴿子看向夏曉橋,他以為江鴿子知道這個人做了什麼事兒呢,他就擺擺手讓人強帶這老頭兒下去。

夏老頭兒雙腳懸空真跟個猿猴一般的被人提留走了。

他本來身形就不大,又動了一輩子心眼子,提心吊膽半輩子,相由心生他就變不好。

等到離的遠了,夏老頭才又猙獰的喊了起來。

“商老四~你對得起我,嗚嗚~我伺候了你一輩子啊,人有幾個一輩子,商老四,你回來……商老四……”

等到那邊走遠了,商弈這才回頭雙目赤紅的對江鴿子道:“殿下,我知道我今天來的不是時候,可您知道麼,就不衝人情,咱今兒~就衝法律……,那我跟阿亭都是法律上的結契人,您就是把官司打到國際法庭,我是也是受法律庇護的第一繼承人…”

哈?還有這事兒?

江鴿子一臉蒙的看向正在哈哈大笑的薛班主。

可薛班主聞言笑聲戛然而止。

他好像想起什麼的機械回頭看向江鴿子,眨巴下好看的眼睛,特別無辜的說:“好像……是有這個事兒的,有天喝醉了,他拐了我出去~我~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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