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疑是一個很危險的局面,即使王川曾經自信,只要有神通傍身,無論如何都不會死去。
但現在,他第一次推翻了這個結論。
那些地仙的恐怖之處,他前幾天才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東西,根本比蘑菇彈還要恐怖。蘑菇彈至少還是沒腦子的,地仙這玩意,可是真正能夠用自己的意志,去翻江倒海的大能者。
這種翻江倒海,雖然可能瞬間的爆發傷害,不如蘑菇彈。
但只要他們還存在一刻,那種跗骨之疸一般的跟蹤,就不可能停止。
“裝死……可能不太行。”王川的聲音很輕:“他們現在已經完全盯緊了我們,無論是哪個角落,只要暴露出一點不對勁的地方,我們恐怕就會被注意到。”
“那我們,就在這束手就擒?”巨鯨開始煩悶。
他不敢冒險動用星沙,又不敢衝上去魚死網破。
但在這裡就這麼等候著末日的宣判,更不是他的性格。
他得找點什麼事情做。
“如果著急的話,你可以寫寫遺書。”王川的聲音還是很冷靜的,但巨鯨的情緒,顯然已經感染到了他,以至於嘴巴變得奇毒無比:“如果遺書滿足不了你,那你也可以寫點別的,比如說《我傳奇的一生》這種自傳。”
“到時候,就算你死了,你的人生經歷,也會在這封遺書上流傳下去,我相信以你的實力,能夠在他們幹掉你之前,完成這部鉅著。”王川嘆了口氣:“當然,大概也還有活下去的機會,但你得先讓我安靜地想想。”
“其實,你的心也亂了。”巨鯨沉默了片刻:“不然,安靜和嘈雜,對於你來說,其實根本沒有區別對吧。”
“也許吧。”王川仰頭望天。
那群地仙的神識,已經開始隨意的掃動……雖然巨鯨掩藏了自己的氣息,從頭到尾都麼有真正出手過,但在先前將王川接引回來,也算是暴露了。
如果這個時候,他們再輕舉妄動……
下場恐怕不會很好看。
“快上兩位數的地仙,真是看得起這一片戰場。”王川啐了一口:“小公主在哪?”
“我不知道,也許已經按照你所說的,開始裝死了。”巨鯨搖了搖頭:“這個時候,如果我們去找她,那才是把死亡帶到她的頭頂。”
“希望她還能有些別的手段,當然,我們也是泥菩薩過河。”王川低下頭。
他的小動作開始變多,說明內心深處始終冷靜不下來。
……
“皇上……”內宮的大宦官長跪不起:“您不能去!”
“為什麼我不能去呢?”皇帝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殺意。
即使面對前朝的那些後裔,甚至是當日那位跟自己站在對立面的帝君,他都從未有過如此恐怖的眼神。
那種眼神,幾乎要將這個世界一切接觸到視線的東西燃燒起來。
焚盡世間!
“那是一個局啊。”大宦官是跟了皇帝無數年的老人,他很清楚這位皇帝陛下,究竟是個怎樣脾氣的傢伙……只要是他重視的東西,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要保護下來。
而現在,那個被封閉的戰場之中,除了千千萬的軍隊,還有他最疼愛的女兒!
“那或許,就是為了將你引誘過去,而佈下的死局!”大宦官抓住皇帝的袍子角:“若是您貿然過去,很可能就一頭扎進了他們的陷阱之中了!”
“那你說,我要怎麼把瑤瑤救回來?”皇帝的怒意略微收斂。
但那並不代表他沒有生氣。
他只不過,是將那些厚重的殺氣,全數內斂起來。
“她是我最疼愛的女兒,我絕不容許她有所損傷……不然,拋下這一身修為,我也要將北方那群被天魔拋棄的走狗,直接碾殺!”
大宦官趴在他的腳下,幾乎發不出聲音。
這種威勢,即使是伴隨在他身邊數百年的老人,也無法承受。
“起來吧,別趴著,我聽你的,不會輕舉妄動。”皇帝輕輕抖了抖袍子:“還不站起來?”
“是,是!”大宦官馬上恭謹地站好:“陛下儘管吩咐。”
“吩咐你有什麼用。”皇帝捏了捏自己的太陽穴,一陣濃重的疲憊感湧上心頭。
與其說是疲憊感,不如說是無力感……終究還是沒有到達那種,能夠以一人之軀,鎮壓這天下所有人的層次。
修為還是沒到位。他腰間的天子劍嗡鳴著,但卻始終沒有出鞘。
這些年來的權力和地位,並沒有腐蝕他身為修行者的心靈。
只是,一層塵埃而已。他很清楚自己的心靈……但這一層塵埃,卻是自己無法排解的苦鬱。
那是眾生的願景。
“無法拋卻眾生,獨自苟活,但為了守護眾生願景,卻又無法守護自己的愛人。”他咬牙切齒,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狠狠地唾棄著自己。
“還說是什麼神仙皇帝,最強帝君。”
“我看你呂鳳仙,根本就是一個廢物!”
……
“想到辦法了嗎?”巨鯨此刻甚至都不敢大聲問了。
王川搖了搖頭。
“再給我點時間,我在計算。”他的雙眼中,一道道流光劃過……那是他用前世學到的,部分公式在計算這些地仙所能造成的破壞力,和自己所能引起的最大程度混亂,究竟能不能產生那一線的生機。
雖然很渺茫,但是天道這種東西,是很奇妙的。
他總會給人留個空子。
“那我不打擾你,你繼續。”巨鯨將自己的氣息,再一次掩藏起來。
就在先前,一座巨大的軍陣企圖反抗,已經被妖僧一棍子敲碎了所有的機關和星力,連同其中的上萬名軍士,在瞬間化作飛揚的血雨。
錢慶之的手幾乎要裂開了。
他緊緊地捏著劍,裝作恐懼地盯著天上那群地仙。
就在先前地仙們降臨的瞬間,他和其餘的渡劫期強者們,也全部分散開去,落在了各個軍陣之中,暫時掩藏了起來。
地仙強者雖然恐怖,但在這種情況下,也沒辦法立刻從人群之中,找出渡劫期的將官們來。
而且,他們好像也完全不著急。
“再忍忍。”他的咬合肌不住地抽動著:“再忍忍。”
他手中的劍嗡鳴著,卻又被他親手按回鞘中。
“忍……”他深吸一口氣,看著那些血雨從自己的眼前劃落。
片片的紅潤,出現在他的臉上。
但他沒有去擦拭,而是任由血色矇蔽自己的雙眼。
“要等一個機會,一個至少能讓自己將所有的力量釋放出去的機會。”他在內心按捺自己的仇恨和憤火,讓劍氣順著自己的經脈不住地激盪起來。
十二重樓中,每一座樓宇,都開始出現裂痕。
那是超負荷運轉劍氣的結果……他畢竟突破渡劫期不久,要是長久地維持這種完全的戰鬥形態,無論是五臟六腑還是奇經八脈,都無法承受。
但他就是這麼運轉著自己的劍氣。
就像一柄豁口滿布,但卻仍然不願意離開修羅場的鐵劍。
“再忍忍。”一隻手忽然搭在他的肩膀上。
錢慶之敏感地回頭,卻發現是影狼。
一頭銀色的髮絲,在他的腦袋上頂著,長長的刀疤從臉上撕開,跟場上普通的軍士,也沒什麼根本上的區別。
“將……”錢慶之的話音剛說出口,就被影狼的眼神壓了回來。
“別說話,等。”影狼似乎還不是很適應自己的人類形態,畢竟是第一次變形。
當年,就算是帝君親至,他也依舊保持著野獸的形態。
那是屬於他的桀驁。
但這一切在今天被打破了。
“那個機會,真的能等到嗎?”直到這個男人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錢慶之眼中那埋藏得極深的絕望,才浮出水面:“月修前輩他……”
“我們要相信他。”影狼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我們越相信他,他能夠做到的事情就越多。”
錢慶之明白,那是信仰之力。
但問題是,在這種山窮水盡,月修前輩已經被完全控制的情況下,即使多出了幾個渡劫期的信仰之力,他又能做些什麼。
現在的月修前輩,恐怕連自毀道樹,都做不到了吧。
“帝君肯定會來,但他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降臨。”影狼看著錢慶之的眼神,就知道他還在三心二意:“我們現在能相信的,就只有月修前輩。”
“為什麼?”錢慶之自問自答:“帝君他……還是要等待足夠的地仙幫忙嗎?”
“那樣的話,我們這裡的將士們,估計已經全部化為枯骨了吧。”他慘淡地笑笑:“誰能想到,魔宗幾乎是把半個家底都搬來了這裡?”
影狼看著他的劍。
“我知道你很聒噪,但這個時候我決定容忍。”他盯著錢慶之的眼睛:“我們劍宗的人,不是這樣婆婆媽媽的。”
“這句話我只說最後一遍。”
“我們的劍,不是用來揮得虎虎生風,叫人羨慕的。”
“那是用來殺人的,用來取敵頭顱的!”
錢慶之被那沙啞的聲音鎮住了。
他手中的劍再度嗡鳴起來,然後歸於平靜。
閉上雙眼,他開始人生中的第一次祈禱。
那微薄的信仰之力,終於是匯入了月修和尚的體內。
在那詭異的尖刺之後,他第一次睜開雙眼。
……
“王川。”餘楚佩看著那水鏡,拳頭捏得緊緊的。
“你救不了他,至少現在救不了。”一個縹緲的女聲出現在她的身後:“傳承還沒有完成,你甚至無法離開這片海域。”
在她們的腳下,是一片寬闊的冰海。
無數的浮冰飄在上邊,甚至還有高聳入雲的冰山。
而在常態的物理學之中,這種東西根本不應該存在……他應該會被自己的重量壓垮才對。
“怎樣才能最快結束傳承?”餘楚佩轉過頭,看著那手捧蓮座的女人:“你說過,我是有佛性的……那我應該能快就能完成才對。”
“所有的因果都有定論,而你的因果,就在他身上。”女人靜靜地看著餘楚佩:“如果他死了,你就能完成傳承。”
“開什麼玩笑,他是我的傳人!”餘楚佩有些失態了。
“他傳承了你的什麼傳承?”女人的表情依舊冷靜,甚至有些冷酷:“神力?還是你拿手的煉丹術,又或者是思考方式?”
“你也明白,他本來就是個修煉神力的料子。”捧著蓮座,女人的臉色又變得單純起來:“而你最開始接近他的時候,不也沒打什麼好算盤嗎?”
“怎麼只是相處了這一段時間,你就不希望他死了?”
“明明這是你最快成就果位的方法。”
餘楚佩咬著牙,看著王川苦思冥想的眼神。
但她知道,即使自己親臨,而且還用上當年的方法,也依舊沒辦法力挽狂瀾。
因為,那是快上兩位數的地仙。
即使是一個地仙,那也是幾乎沒辦法被摧毀的存在……這一攬子地仙聚在一起,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法處理的組合。
去了,也只是送人頭而已。
“你不是想得很明白?”女人能看穿她的思維:“你去了也沒用,還不如就期待著他死得舒坦一點,至少不會讓你更難過。”
“你根本就沒有情感。”餘楚佩死盯著這傳承人:“你沒有心。”
“我的情感,都被淹沒在法海之中了。”女人眼中的光芒是智慧的:“現在的我,只不過是苦海上航行的一艘小船。”
“想要渡過去,首先就要讓帶來苦楚的情緒,全部沉入海中,而不是堆進船裡。”她訴說著傳承的經義:“這些情緒,都是讓你淹沒在苦海中的水。”
“我可以不接受這個傳承嗎?”餘楚佩看著那女人手中的蓮座:“我並不是不能自行成就地仙。”
“很可惜,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不可能停下了。”女人第一次微笑:“感受命運的不公和玩笑,是我們修行的第一步。”
餘楚佩看著自己的手。
呼!
她一巴掌扇在了女人的臉上。
隨後,那蓮座也被搶到了手上。
這一下又快又急,那女人根本沒想到餘楚佩能這麼虎。
“我是什麼人,看來你還沒搞清楚。”餘楚佩看著那趴在地上的靈魂體:“即使你是這個傳承空間的掌控者,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麼。”
她微微用力,那蓮座便轟然碎裂。
無數的流光衝進她的體內。
那女人的身體,一寸寸的破碎開來,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是最難的,幾乎不可能成功……”
“沒有不可能成功的事情。”餘楚佩的語氣斬釘截鐵。
即使身體支離破碎,也依舊桀驁不馴。
這才是餘楚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