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魯昂在塞納河左岸的新城區,霍爾克家的晚會開始。
或者說,是場商業產品的小型展會。
十二頂水晶花枝式吊燈,將闊大豪氣的客廳地板照得光耀炫目,這次老霍爾克也採用了德國做法,將精美食物和酒水,擺在中央的大圓桌上,四周則是用了大理石面的臺座,好像一個個島嶼,每個臺座上都擺著各色新奇玩意:海島棉或內陸棉的樣品,細密的花紋布卷,切割如鑽石面般的玻璃器皿還帶著純銀把手或束環,斑紋陶瓶,乳白色或灰色的浮雕石,玄武岩質的黑色茶壺茶具,外觀極小而內裡空間很大的首飾盒,銀蓮花圖案的鼻菸壺,鍍金的方糖夾和糖果罐......這些還都只是手工製品,在客廳和彈子遊藝室間,排著半凸起愛奧尼亞石柱的長廊裡,還擺著蒸汽機汽缸,車床和紡紗、織布機的模型呢!
女士們都對臺座上的那些稀奇的奢侈小產品愛得發狂,而表情嚴肅的男士,則都認真看著長廊裡的新式機械,並議論紛紛,它們會給世界的商業、工業帶來什麼變化。
不久,老霍爾克僱傭的樂隊演奏出輕快的舞曲,按照英國特有的一板一眼的四組舞,男士和女士們重新聚到客廳中央,共舞起來,親切的低語,衣裙和外套摩擦的窸窣聲,皮鞋在地板上的滑動,無不應和著舞曲的節奏,燭光照耀在水晶、玻璃、陶瓷的杯盞上,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耀射線,又透過牆壁四面鑲嵌的冕鏡,讓美妙的畫面:特別是女郎們潔白耀眼的脖子、後背和手臂,男士們的鬍鬚和胸前佩戴的勳章,更加倍殖光彩魅力。
“拉夫託小姐,您今晚能賞光蒞臨,實在使得蓬蓽生輝。”舞蹈結束後,梅和艾米莉互相屈膝致意,梅還感到很驚訝來著。
“我最近在關注小畫,比如陶器的圖案,還有酒瓶上的標籤,今晚的展會這種作品特別多。”艾米莉回答說。
說完,她的眼睛投向梅身旁的菲利克斯。
“最近幾年是有這個風尚,有錢或貴族門戶,都喜歡從事門手藝來自娛消遣。”梅立刻打起圓場。
“沒錯,畢竟我們的國王陛下還喜歡幹鎖匠活計呢!”艾米莉倒也沒任何自慚形穢處。
那邊,老霍爾克正和群勒阿弗爾的棉花商們,將金質獎章頒給了來自波蘭的植物學家安東.潘塔萊翁.霍弗,他培育的印度棉花種子撥得頭籌,而銀質勳章則頒給英國在巴貝多的種植園主安德魯.班納特,他一生致力於優良海島棉的育種,培育出來的成功種子有上百類。
大家都在鼓掌,而班納特也告訴所有人:“鄙國殖民事務大臣西德尼勳爵已督促議會透過法案,鼓勵西印度群島的人們加大棉花的栽培種植面積,只要種棉花,便享受免費批給及削減稅金的巨大優惠。”
“我們法國也不能落後呢!”梅若有所思,她難得地替法蘭西焦慮,按照法國王室對棉紡產業的遲鈍,她生怕國家會在這場不見硝煙的戰場上落敗虧輸。
“聖多明各的種植園還在青睞蔗糖和咖啡。”菲利克斯說到。
“那兩種作物日薄西山了。”一個粗魯的英國聲音響起來。
“是阿克萊特先生。”
正是這位英國的發明家兼工廠主,也是將機器棉紡業引入法國諾曼底地區的先鋒,他滿臉堆的都是肉,隨著對糕點的咀嚼不斷晃動,他也不會跳舞,不懂音樂,整個腦子裡轉的,都是棉花、紗錠和寬幅布,“有種害蟲前幾年席捲了西印度,專門糟踐蔗糖園和咖啡園,沒破產的園主都開始轉風,種棉花了。你們法國的即使反應慢一拍,但也著手啦。”
“那來自殖民地的白糖會越來越貴吧?”菲利克斯問。
“貴也沒用,很快就會被價錢低廉的巴西糖取代的,那裡東北片無數園子都在種糖,有產者們揹負葡萄牙王室的債務,拼命地擴大產能,我覺得遲早也會因過剩而砸了。”阿克萊特聳聳肩,又將另外塊土耳其糕餅塞嘴裡,順帶還有把聖凱瑟琳棗子。
“也即是說,棉花才是未來的天之驕子。”
菲利克斯這話,立即引起阿克萊特的共鳴,他努力睜開被肉擠成道縫的眼兒,打量著面前這位年輕人,然後問你是梅小姐的什麼人。
“未婚夫,菲利克斯.德.高丹,奧拉託利教學中學的獎學金獲得者,索邦法學院的首位優等生,聖路易騎士勳章......”梅小姐抬起手腕,不無自豪地介紹起來。
“行行行,你對棉花生意感興趣?”阿克萊特對法國的頭銜可不感興趣,徑自對著菲利克斯,開宗明義。
而那邊艾米莉也對梅的舉措反感,便不再搭話,自顧自繼續觀察起展品來,畢竟她想贏得八百裡弗爾的工業設計獎金。
“當然感興趣,原棉、紡紗、織布我都感興趣。”菲利克斯也直截了當地回答了阿克萊特,“事實上我之前就諮詢了霍爾克先生,準備馬上向您訂購織布機。”
阿克萊特很實誠,他說紡紗機我在行,織布機你還是找凱伊的兒子羅伯特付專利錢吧。
“是那種改良的飛梭織布機?”
“沒錯,帶可升降的梭箱的,這玩意兒二十年前就申請過專利了,年輕人你運氣好,可以抓住專利快到期的優勢,自己買來圖紙仿製,成本不又減了?”阿克萊特唆使道,然後他又對梅和菲利克斯提醒,“現在紡紗速度快了,對織布的迫切性就提升,你願意投資織布機很有眼光——想想,一個三十歲巔峰期的織布行會學徒,無比嫻熟的技巧,一個禮拜能織出兩塊棉布,九比八,二十四碼長的那種;但用飛梭織布機,一個十五歲的男娃女娃,一個星期可以織出同樣大小的棉布,共四塊(阿克萊特豎起金錢蘿蔔似的四根手指)——效率翻倍,支付的薪水則降了一倍。但是這麼好的機會,你準岳父為何不去做呢?因為他被上次的暴動嚇壞了,紡紗倒還好,織布再將成品去市集裡賣,對諾曼底地區的織工的激怒過於直接了。”
所以老霍爾克樂意將其織成粗布,賣去西印度和美國種植園。
“我可不怕織工行會,還有他們的怒火,阿克萊特先生。”菲利克斯很平靜地喝了口香檳。
“哦?”阿克萊特倒有點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