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允站在雪鴞身後，看著這個女人的背影。
說到底不過就是個女人罷了，看上去年紀還很輕。就這個年歲而言，怕是一生都沒有經過什麼挫折。但只是看著她僵硬站立一動不動的背影，竟然覺得一層一層深沉的悲哀從根骨之中滲出來。楊允甚至覺得，他所注視的背影看上去好像是快要裂開了。
裂成千萬碎片。再也拼不回來。
楊允在心底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是家族給的壓力吧。不管怎樣，雪鴞是楚雲清的晚輩。此次北上營救楚雲清，想必是受了家族的囑託。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她才這樣年輕，就要承受如此壓力。楊允設身處地，想到若是王世子身陷險地，他自己在如今的位置，心情上想必也輕鬆不了。
他不是楚家人，楚家的事情，他到底是不懂的。
總要想些策略，設法救人吧。楊允這樣想著，正要說點什麼，卻聽雪鴞道，“放箭！”
她這句話說出來，弓手們都沒有動。畢竟是刀龍家的軍隊，沒有破軍候的軍令，弓弦不會輕易鬆開。雪鴞回頭，寒意凜然的目光便看向破軍候。
楊允心裡微微一顫，便想著，她之前在北境打仗的時候，是不是也以這樣的目光看過楚雲清。
當然不會任由她為所欲為，楊允沉聲道，“若是此刻放箭，便再無談判餘地，四公子怎麼辦？”
雪鴞道，“君候答應借給我的人馬，現在還算數麼？”
當然算數，刀龍府畢竟是宗室，身份貴重的人，多守著言出必踐的習慣，說了會借兵給她，就不會反悔。
雪鴞道，“我要五十個騎兵隨我出城直衝中軍，我出城之後，城樓這邊便直接放箭，不要給匈奴人留下餘地。”
說騎兵，就指的是御天府兵了。御天府兵是刀龍府最為重要的戰力，隨便折損一兩個人，都夠刀龍府親王心痛到捶胸頓足了。之前楊傅不懂事，隨隨便便將御天府兵借給楚家那個年輕的女孩子越境殺人，事後楊允知道，雖然是沒說什麼，但也費了一番功夫在親王面前掩飾。如今讓楚家人看來，倒好像跟刀龍府借兵是很容易的事情似的。
那又怎樣呢？畢竟是自己的承諾，守是一定要守的，楊允苦笑這點頭，拿出軍中的四爪金龍令牌，吩咐身後跟隨的參議調兵。
匈奴軍那邊也擂起了戰鼓，陣陣轟鳴之聲掠過空曠的戰場。身穿重甲的騎兵咆哮著衝擊而來，這個時候，也由不得多想了，楊允當即下令放箭，密集的箭矢自空中急墜而下，硬生生將第一波衝擊截住。
雪鴞隔著城前的空地，遠遠望著竟豹兒的方向，輕蔑的笑了笑。
開城門是不可能的，束手就戮也不可能，她這一生從來都沒有在戰場上認過輸。
想要憑藉著挾持一個人就開啟這座城，一個人的性命，又怎麼抵得上千軍萬馬的犧牲。
但她不會放棄楚雲清，永遠不會。那是她的孩子，她的骨肉，她的血，無論多少次在這種事情上面臨失敗，她都不會放棄。
雪鴞帶著刀龍府的騎兵下令開城，帶著刀龍府騎兵衝了出去，城門在他們身後轟然落下，這一支孤軍便隨著城樓上的利箭，一起向著城下衝了過去。
城樓之上長箭宛如落雨紛紛而下，雪鴞根本不在乎，以她的耳力，依稀可以辯出利箭破空的聲音，只是微微騰挪躲閃，便平安無事的衝了過去。追隨她出城的雖然並不是從前與她配合默契的楚家輕騎，但多少也有些城下衝殺的經驗，紛紛將盾牌豎立於身後，擋住身後流瀉的箭雨，對著敵陣衝了進去。
城門徹底封閉，在匈奴軍逼近的時候，燃燒著的雷火被從城樓之上扔了下去。絲毫不顧及城樓之下尚有友軍，這樣不惜死的打法，原本只有楚雲昭才會這麼做。卻是不曾料到，此刻接手城內守軍指揮權的楊允也做了同樣的選擇。
刀鋒在眼前揮斬而下，雪鴞躬身閃過，馬衝過敵軍身邊的時候，重劍看似隨手一揮卻挾持了極其可怕的力道揮斬而下，甚至將強壯的戰馬攔腰斬為兩段，猩紅色的血潑灑而出，宛如落雨一般傾盆而下，將飛速掠過的雪鴞與身後騎兵浸了個透溼。雪白的戰衣頃刻便被染紅。無論敵我，眼見她這般凌厲的殺機，都不由愣了片刻。
這怕不是地府裡爬出來的修羅吧。這樣兇狠的殺意撲面而來，與她對陣的騎兵都難免生出幾分怯意，也是因這三五分的畏懼之心，前鋒軍營硬是被她撕了一道口子。身後的騎兵跟不上她，漸漸陷入苦戰之中，自打中軍那邊遠遠看過來，只見這一騎絕塵，直直往著中軍捆著楚雲清的架子衝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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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雪鴞渾身浴血，殺意凜然。竟豹兒身後的軍師也不免有幾分退縮，低聲對竟豹兒道，“小王爺，這女人鋒芒太盛，要不要避一避。”
是小王爺了，可汗死了，留下的不過是兩個沒長大的孩子。他如今算是重權在握。只要退讓這一步，放棄統萬城，整個朔方原那麼大，難道還沒有匈奴人的容身之地麼？以他的出身與戰功，在那些老部族的眼裡，也算是身份貴重的人了，原本是該保重一些的。但生在這世間，誰又不想做英雄？
竟豹兒說，“女武神的鋒芒，是個人就想要避開，世間又有幾人，能正面應對呢？”
從前還太年輕，才會將那個女人看做傳說。北陸的蠻族人都傳言，說楚家那位女公子是北辰武神轉世，見過她在戰場上的表現就知道了，普通的人是不可能那麼勇猛的。她是女武神，帶著天意的憤怒而來，所有阻礙她的人，都會被她的武勳碾碎。
無知的傳言罷了，如今這樣近的距離看這個女人，竟豹兒微微嘆息，不過就是個殺坯罷了。傳說中的女武神，也不過是活人，活人都是血肉之軀。怎麼可能不可戰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