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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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闖在樓底下深吸口氣, 然後輕輕地上樓, 好像腳步聲能驚醒什麼似的。終於,他來到韓慕坤家門口,聲控燈好像壞了, 整個樓道裡只剩下黑。

李闖抬手敲門,微弱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聽不真切。

可門卻很快開了。

室內也是一片漆黑, 李闖還沒來得及張口,就人緊緊摟住。防盜門應聲而關, 沒有電, 沒有光,沒有嘈雜,全世界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

“你把……妞妞送走了?”李闖開始懷疑這男人是早有預謀的, 心一抽一抽的痛。

韓慕坤沒說話, 準確無誤地吻上了李闖的嘴,李闖措手不及, 被壓在門上親得生疼。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這感覺糟糕透了,可身體卻脫離了大腦,本能地摟住這個男人予以回應。

在那些個快樂片段裡,這樣的親吻擁抱頻繁得幾乎數不過來。

可現在它們沒有思想,沒有情感, 什麼都沒有。

只是最原始的動物衝動。

直至糾纏到床上,兩個人光溜溜地抱成一團,韓慕坤試圖進入, 李闖才被那躥到頭皮的疼驚醒,嘴巴比大腦更快地喊出了:“疼!”

韓慕坤還沒有進去,他只是用了一根手指,所以迫切渴望與男孩兒融合的大腦單方面屏蔽掉外界一切干擾,韓慕坤慢慢擴充套件那乾澀的甬道,執著而堅定地把手指增加到第二根。

這回李闖再也忍受不住,不管不顧卯足力氣就是一腳:“操丨你媽韓慕坤,我喊疼你聽不見?!”

李闖也沒想到自己那一腳能正中韓慕坤胸口,男人當下就被蹬到了地上,實木地板發出巨大的悶響,聲音久久不散。

韓慕坤好像還沒反應過來,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發愣。

李闖嚇一跳,騰地從床上坐起來也顧不得後面難受,忙開口問:“你沒事兒吧?”

淡淡的月光灑進來,照在韓慕坤身上,李闖已經慢慢適應黑暗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男人眼底的錯愕和濃濃的傷。明明踹人的是自己,可淚卻奪眶而出,彷彿身體再也承載不了這麼多的水分,只能釋放。

韓慕坤走過來,重新上床,把他摟進懷裡。

男人的身體帶著微微的涼氣,李闖哭得更兇了。

韓慕坤啞著嗓子說:“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李闖不住地搖頭:“開始不了了。你答應過我貨已售出不退不換的,可你沒做到。因為一個人不可能純粹愛上另外一個人的靈魂,即使你想,也總是不可避免的需要接納那些外在因素……”

“我願意接納,我真的很努力了,”韓慕坤說到這裡微微仰頭,深呼吸,壓住眼底湧上的熱氣,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委屈,就像下了苦功的孩子不被大人認可一樣,“你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的那個男人麼,我對他是認真的,我對你也是認真的,我不知道以後我還能對誰認真,李闖,我快四十了,沒那麼多感情了……”

最終,還是沒忍住。有些東西溢位,滑落下來,進到嘴裡,鹹澀不堪。

李闖的腦袋亂成一團,他想要答應,可總有個聲音在腦海深處吼著,不行,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賭博,如果到最後韓慕坤發現他還是無法愛上新的你呢,如果兩個人將來的某天又走到從前那步田地呢……

韓慕坤沒等來回答。

沉默,就像無聲的拒絕。

預料之中,但韓慕坤還是沒扛住。絕望像驟然而來的極寒,凍得他喪失一切思考能力,甚至無法呼吸。

“陪陪我吧,”彷彿臨終的最後一個懇求,韓慕坤用下巴輕輕抵住男孩兒的頭頂,“我保證什麼都不做。”

良久,李闖慢慢抬起胳膊,回應了這個擁抱。

皎潔的月色灑來一片清冷。

柔軟的絨被下面,躺著兩個相互依偎的人。

韓慕坤知道小孩兒沒睡著,因為那呼吸總是不均勻地灑在自己胸膛。但他當他睡著了,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和他說說心裡話。

“你還是怕受傷吧,你總是這樣,為了最大程度減小自己的傷害,你可以幹淨利落的說分手……”

“看起來都是我錯,對,我一個老頭子,做什麼事都拖拖拉拉不清不楚,沒你乾脆,可那是因為我放不下你,而你呢……”

“還記得我第一個跟你說喜歡的時候,你弄了個什麼靈魂穿越來,我當時以為你信口雌黃的敷衍我,我讓你下車,是我不想更難堪,可看你上了凌飛的車我明知道不應該明知道丟人卻還是跟了上去,我他媽像一跟蹤者似的尾隨你們……”

“換你就不行了吧,你肯定拍拍屁股就走了,你多瀟灑啊……”

……

韓慕坤絮絮叨叨說了太多的話,每當李闖思考完一個想開口,那人總會有新的問題出來,以至於到最後,李闖的大腦被徹底攪成了漿糊。然後他就困了,困得昏天黑地,困得意識模糊,終於抵擋不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

李闖不情願地把手機摸過來關掉鬧錶,又緩了兩分鍾,才從床上坐起來,條件反射地去想自己今天的政治課是第幾節。就這麼迷迷瞪瞪了兩三秒,他在瞄到地面上衣服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自己還在韓慕坤家呢!

於是,男人呢?!

李闖慌忙把衣服往身上套,同時屋裡屋外搜了個遍,傢俱還在,電器還在,鍋碗瓢盆都還在,可衣服不見了,洗漱用品不見了,平時辦公的筆記本不見了,最後,連行李箱也不見了。

遠處隱約傳來狗叫,李闖側耳傾聽,那叫聲愈發的熟悉。他猛一激靈,當下奪門而出,正要往樓下跑,卻又定住。

“汪汪——汪汪——”

那聲音,好像是從自己家門裡傳出來的……

李闖輕輕合上韓慕坤家的防盜門,納悶兒地往自己家門口走去,越近,那聲音越清晰,最終他掏出鑰匙開開門,下一秒就被韓妞妞撲了個滿懷,險些跌倒。

趙女士正往狗食盆裡折騰不知道什麼美味,聽見門開嚇一跳,生怕狗就這麼跑了,抬頭看見李闖,更奇怪了:“你咋回來了?不上班?”

韓妞妞親熱過後,抵不住美食誘惑,又扭頭撲趙女士去了。李闖愣愣地關好門,不自覺撒了謊:“哦,學校沒課,放我一天假。”

“這樣啊。”趙女士不疑有他,繼續盡心盡力給韓妞妞盛飯,終於把美餐鼓搗好,才站起身,長舒口氣。

李闖有點鬧不清狀況,問:“這狗怎麼歸你養了?”

“對門兒要回深圳,不方便帶,這不就託付給我了,”趙女士答得很自然,同時好笑地看著李闖,“你這孩子,站門口幹啥,進來啊。”

李闖覺得腦子有點兒木,他沒成想韓慕坤說回去就回去了。

心像被剜了個口,空洞洞的。

他遊魂似的走進自己房間,關好門,然後順著門板滑坐到地上。

這白痴,既然早知道這結果,還從深圳追到瀋陽幹嘛呢,圖什麼呢?明知道適應不來,明知道沒挽回餘地了,還他媽非自己跟自己較勁!四十算個屁?四十就了不起了!哪怕活八十年他該白痴還是白痴!

……你,真的愛過我嗎?

這是昨天夜裡,他所能聽到韓慕坤說的,最後一句話。

愛是什麼?李闖現在也沒鬧明白。他只知道他喜歡那個男人,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喜歡得不得了。可又喜歡他什麼呢,其實李闖也不知道。他看不上那人的年齡,看不上那人的臭脾氣,看不上那人的做派,甚至看不上那人的樣貌和身材。但他就是喜歡這麼個人,跟這個人在一起他就是踏實,好像天塌了都有別人給頂著,好像成了孫猴都不會被壓五指山。

“你他媽自己難受就難受去唄,”李闖仰頭,大口大口地呼吸,好像韓慕坤就在天花板一角,接受他的質詢,“幹嘛非拖我下水……”

趙女士正聚精會神地跟電視裡的小眼鏡學做四川怪味雞,剛到切雞塊的步驟,就見繼子旋風般從臥室裡奔出來,趙女士嚇一跳,險些切了手指。

“媽,我跟同學出去吃個飯。”這是繼子的通報。

通常情況下,趙女士只能點頭:“哦,好,注意安全。”

本以為這就完了,不想繼子穿好鞋推開門,忽然回過頭來很隨意地問了句:“對門兒得是坐飛機回的吧。”

趙女士不明所以,愣愣道:“我好像是聽他提過一嘴,說是今天早上十點的飛機……”

“媽。”

“嗯?”

“我愛你。”

直到電視裡小眼鏡的菜都裝盤了,趙女士還傻傻地對著切了一半兒的雞腿笑。

去機場的路就那麼一條,李闖不知道能不能攔下那人,但無論如何他得試試。否則韓慕坤這一回去,指不定就跟深圳終老了,李闖覺得自己不能做這麼不人道的事。

攔下輛計程車,李闖趕緊利落地跟司機說去機場,司機二話沒說,一腳油門便疾馳起來。

窗外的景色像電影的快鏡頭,一幀幀閃過,只在視網膜上留下殘影,但李闖心裡著急,就不住的跟師傅說:“快點兒,師傅您再快點兒。”

司機是個好脾氣,就趁紅燈回過頭來問:“幾點的飛機啊?”

李闖下意識回答:“十點啊。”

司機就衝他笑:“那來得及,滿打滿算咱九點也能到了。”

“不是,”李闖一看那淡定的笑容就上火,“我得趕在安檢前面,我這是……我這是送朋友的!”李闖沒好意思說追夫。

司機一聽算是明白了,點點頭:“得,您坐好。”然後下一秒,車沿著小路超近道拐去了機場高速。

李闖幾乎是目不轉睛盯著表的,八點,八點十分,八點十五,八點二十……秒針不知疲倦地運動,轉得他口乾舌燥,恨不得來個什麼驚雷把時間停住。

結果時間沒停,車停了。

八點四十五分。

車停在高架橋上,下了橋沒多遠就是機場,車要是開起來也就六七分鐘,可若是靠兩條腿,那就指不定多久了。

“師傅,咋了?”李闖搖開窗戶,探頭去看前面堵得滿滿當當的鋼鐵長龍,自焚的心都有了。

“不知道,”司機也挺無奈,“這陣子鋪管道呢,地全挖開了,四排車道變兩排,老有刮刮蹭蹭的,這指不定是哪倆車又碰上了,擋著不動等交警呢,要不就是等保險公司。”

“操。”李闖禁不住罵出聲,覺得自己已經衰到一定地步了,堪稱無與倫比。老天肯定嫉妒他年輕帥氣性格又好,不然能三番兩次整他?

司機也替他著急,想了下,說:“這一時半會兒估計動不了了,你看吧,要是覺著能趕得及你就跑過去,實在不行就打電話說一聲吧,估計你朋友也能理解。”

李闖眨眨眼,混沌的腦袋瓜彷彿被天外之音驚醒。

媽的,他怎麼就忘了打電話這茬呢!還追個毛啊!憑他三寸不爛之舌遙控著就能把老王八蛋揪回來!

就這麼的,李闖一邊罵自己被白痴傳染了,一邊給韓慕坤打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那邊接起來,有氣無力好像剛手術完似的:“喂,李闖?”

“你他媽要走就走乾淨還留條狗算怎麼回事兒!啊?想讓我睹物思人?你也知道你磨磨唧唧拖拖拉拉那就不能乾脆一回!”李闖越說越來氣,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你要麼就都走,要麼就都留,你信不信你前腳飛了我後腳就能把韓妞妞清蒸紅燒水煮涼拌!”

“我……”

“我的毛!”

“你……”

“你個毛!”

“……”

“得得得,我錯了還不行麼。”李闖深吸口氣,半晌,才一字一句道,“就當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咱倆從頭開始。”

韓慕坤還是沒說話。

李闖怒了:“他媽姓韓的你到底還想怎麼樣!”

“親愛的小王八蛋,我只是回去處理點兒緊急事務,”韓慕坤的聲音裡透出掩不住的笑意,沒錯,他是累了,是有點兒心灰意冷,可距離放棄還遠著呢,他原本的打算就是解決完那邊的事情武裝武裝再殺回來的,“某人的爹媽還邀我三十兒去蹭年夜飯呢。”

李闖大張著嘴,維持著半個腦袋探出車窗的姿勢,華麗麗石化。

韓慕坤完全可以預想到小王八蛋此刻的表情——他那可愛的,招人疼的,心太軟的,小王八蛋,現在一定鬱悶得要吐血了。所以他好心地繼續說話以維持局面不至太過尷尬:“不過好像老天爺也不太希望我走,車在橋下堵快半個點兒了。”

李闖正在心裡皮鞭子沾涼水地抽打自己呢,一聽這話回過神兒,皺眉咕噥:“你也堵著呢?”

韓慕坤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直接問:“你跟哪兒呢?”

“橋上。”李闖老實回答。

韓慕坤無語:“趕緊下來,我就擱橋底下呢,打算走過去。”

“哦哦。”李闖連忙翻兜把能找到的所有散票零錢都塞給了師傅,計價器蹦到二十九了,闖哥的毛票兒剛夠十八。可人闖哥還沒有自覺,給完錢就推門下車。

司機是個四十多快五十的大叔,慈祥地笑笑,也沒多言語,只望著李闖的背影在心裡感嘆,想當年自己追媳婦兒的時候好像也這麼虎頭虎腦來著,所以啊,年輕真好。

李闖一路順著橋往下走,繞過形形色色的車,終於在還有十米到頭的時候,看見了拖著行李箱守在橋底獅子頭欄杆那兒的男人。

男人吊兒郎當地叼著根菸,朝他張開胳膊。

李闖快步走過去,奪下煙,抬腿給了他一腳:“以後戒菸。”

韓慕坤悻悻收回有力臂膀,聽話地點頭:“行。”

李闖滿意地眯起眼睛。

韓慕坤又補充一句:“別當我不知道,你得跟我一塊兒戒。”

李闖扯過行李箱,率先開路:“趕飛機吧你。”

韓慕坤忙跟上:“行李我拿就行。”

李闖瞥他一眼:“拉倒吧,老胳膊老腿。”

韓慕坤挑眉:“昨天晚上喊……”疼的可不是我六個字沒得到見天日的機會,就被闖哥扼殺在了鐵蹄下。

這廂老王八蛋小王八蛋在吵。

那廂不認識的人也在吵。

橋下走出沒多遠,韓慕坤和李闖就看到了交通大堵塞的源頭。只見一輛別克和一輛標誌別到一起,單從場面上實在看不出誰對誰錯,雖說是個追尾,可兩車的方向都很詭異,親吻的地方也均有凹陷和刮蹭傷。

“催催催,趕著投胎啊你!”

“路又不是你家開的,我還不能按喇叭了?”

交警已經來到,但一臉無奈和頭痛。遂不理吵得難解難分的兩位車主,只盡心盡力的勘察現場,在小本本上記錄可以認定事故責任的線索。

“按喇叭?按個毛?你不知道大家都心急?”

“操,這我可沒看出來,我瞧著你左晃右晃挺自在的。”

“我說呢,原來是個瞎子,難怪這麼大字你看不見!”

“滾你媽說誰呢,老子要不是為了看清楚兒我他媽能追尾麼!”

……

韓慕坤走出去好幾步,才發現小王八蛋不見了,一回頭,人還在那兒做圍觀群眾呢。無奈嘆口氣,韓慕坤好笑地招呼:“趕緊的,怎麼哪有事兒哪到,一會兒飛機都跑了。”

李闖卻不為所動,反過來召喚他:“老王八蛋,你快過來!”

韓慕坤莫名其妙,卻還是走了過去。然後他順著李闖指的方向,看到了那氣勢洶洶地被追尾者,以及他那可憐兮兮的被追尾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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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滴滴,有種你就飛過去!

韓慕坤瞪大眼睛去看李闖,後者也這樣看他,面面相覷裡,盡是不可思議。

最後還是李闖先反應過來:“我去,時光倒流啊!”

“這你得問人家民航認不認。”韓慕坤沒好氣地牽起小王八蛋爪子連人帶行李往機場方向扯去。走沒幾步,偷偷微笑開來。

頭頂上,陽光正好。

一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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