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皎皎,山之滔滔;山高林遠,彼方之遙。]
弘曆一直以來都很想掐死景嫻,這是不爭的事實。
反正他自己不否認。
“朱門半掩誰家庭院
我騎白馬路過門前
只聞見琵琶一曲點破豔陽天
待字閨中誰家小姐
琴聲幽幽撥我心絃
盼相見日日在她門前放紙鳶
不過茫茫人海偶然的遇見
誰知踏破所有鐵鞋
只在一瞬間
註定淪陷你眉間
……
…“
他聽見那黑髮的姑娘在唱歌。
柴門半掩,月影漸漸淡入雲中去,呼嘯的北風在腳邊獵獵而過,抬起頭瞧不見枝頭掛著的半點零星葉子。
這是個隆冬十二月。
他從侍郎李家出來,夜已入暮,算不得深也算不得不深,談不上太冷裹了狐裘也能聽見絲絲細細的風拼命的往衣袖裡頭鑽。
他只是打巷口路過,所以進來瞧一瞧那姑娘睡去了沒有,聽聞近來姑娘肝火燒的有些忒旺盛了些,已被自家親爹禁了食。
想來,心情應該不會很好。
他裹著懷裡包了數層油紙的一斤七兩滷牛肉,加快了步伐。
所以,他站在牆角的陰影裡,聽見了姑娘在唱歌。
儘管姑娘曾嚷嚷著自己唱歌從不在調上,這首不曾聽聞過半分半豪的歌卻很是好聽。
半輪彎月又不緊不慢的從雲堆裡頭探出半個腦袋來,皎潔的月光灑落了姑娘半個身子。
他抬了抬眼皮去瞧。
姑娘散著發,一同他初遇她時那般。
他從未見過這個模樣的她。
不知是哪來的歌,不知是哪來的舞。
也不知是從哪來的一身白衣白裙,好似送葬一般的素淨,卻在她扭身的剎那翻出袖口淺紫色針線暗繡的一團凌霄花來。
彷彿赤腳踏進滾滾紅塵中,抬手卻輕托起一尊頗為佛像莊嚴的青蓮來。
他為她輕輕鼓掌。
姑娘驟然停住舞步,略略側首去瞧他。那也是他從未見過的神情,同平日裡瞧見的馬虎隨意的她不同,好似一尊冰雕的美人。
誠然,她的容貌算不得傾城。
可這並不妨礙他對她的喜歡。很多時候,他想,若是真的要深究,許是那一晚的曲,那一晚的舞太動人,所以他才會這般突然喜歡上她。
他望著她。
一旁的合歡樹悠緩的,悠緩的舒展著枝軀。
她忽的笑了,眼中掐出幾分嬌媚來。
那姑娘變換了舞姿,變換了曲調。
他站在一旁的合歡樹下,瞧著她將那只舞跳了一遍又一遍。
時間待我如此寬裕,讓我遇見了你。
[契闊之念,唯心可昭;羽落燈疏,木葉飄搖]
而後的日子,她日日陪在他身邊,後來嫁了他。
可是他卻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姑娘跳過那支舞,哼過那只曲子。
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
姑娘是怎樣變成那個樣子的,弘曆在她死後的半年才突然間想起來。
其實,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那是個雨天。
絲絲細細斷斷似斷不斷的雨幕已經從昨兒深更半夜一直延續到了正中午的午後,淅淅瀝瀝,淅淅瀝瀝。
弘曆命人將所有的奏摺搬到了景嫻的宮裡,在她的寢宮邊上劈出了個書房。
姑娘午膳用了零星半點便嚷嚷著頭昏爬進被窩睡了,且一睡便是石沉大海般的沉。
他合上最後一本奏摺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繞進廚房沏了壺茶拎進她的房裡,她未醒。
他從架子上翻出一本積了灰的末流鬼神小說來,彈去了灰,倒了杯茶,坐在榻前看了半個時辰,她依舊未醒。
屋外依舊是淅淅瀝瀝,淅淅瀝瀝的雨幕。
忽的,她開口,卻是在唱一首歌。
“不如就此相忘於塵世間
今夜無風無月星河天懸
聽罷笛聲繞雲煙
看卻花謝離恨天
再相見
方知浮生未歇
……
…”
他回頭去瞧她,望著她微蹙的眉頭忽的笑了。從來不知有人說夢話是唱歌,且唱的這般認真。
她被他的笑聲擾醒,惺惺鬆鬆的睜開眼,側首去瞧他。
卻是那晚被他撞見時的神情。
眉眼間神色淡漠,聲線略冷。
她說:“你不是一直想聽我唱首歌麼?我唱了,你開心不開心?”
弘曆擱下手中的書卷,挑眉將她瞧了個仔細,才道:“我聽容嬤嬤說,你總是會唱一首曲,是什麼吟?你那晚唱過許多遍,我卻不太記得了。你,再唱一遍如何?”
姑娘扇面的睫毛顫了顫,撐著床沿抱著被子坐起來,再回過頭來時,已是一貫的笑臉吟吟,她將手往前一伸,挑眉道:“拿來,一首曲一千兩,就連青樓的姑娘都是這個價,沒來由我要比她們少。”
他同她笑了笑,招手讓她過來將他一個下午剝出來的瓜子吃掉了。
可是他怎麼就忘了呢?
姑娘坐在窗邊時的那模樣,抬著頭,好像是在細密的雨幕中尋找著一絲陽光。
[爭鬥緣何,秣馬鞍鞘;殘箭斷弓,枯樹荒草]
姑娘死前的十天。
姑娘說:“你不是說想看我跳那只舞麼?你不是想聽我唱那首曲子麼?我現在正巧想起來了那幾個步子該怎麼踩,我現在跳給你看吧。”
姑娘說:“弘曆啊,其實我嫁給你這麼多年,一直都不快樂。”
姑娘還說:“你不是一直想要聽那首曲子麼?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其實啊,那首曲子,是輓歌。”
最後,姑娘站在他身前,踮著腳尖攀著他的肩,貼在他的耳畔,冰冷入骨的話語被她用著甜美的聲線像是撒嬌般殘忍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哦,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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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啊,我從沒喜歡過你,從沒喜歡過。”
他將她一把推開,望著她的笑臉,忽然間冒出一個想要一巴掌拍死這個姑娘的暴力想法。
他走到門口,背對著她,開口道:“我有沒有告訴你,你是個狠心的姑娘。”
姑娘扯開嘴角,笑著道:“嗯,我知道。”
那是個很好的日子,天氣很好,有閃瞬的風拂過。他本來是想告訴她,那些她討厭的人,他統統都料理完了,他準備了一輛馬車,想要連夜帶她出城去散散心,就像是許多年前的那般。他記得她那時的模樣。
可是現在想起來,那晚的一切,他只記得那輪掛在枯樹枝頭的彎月。
[星野澹澹,浮雲寂寥;拾我零羽,埋我戰袍]
都是因為一路上一路上大雨曾經滂沱證明有你來過
可是當我閉上眼再睜開眼
只看見沙漠哪裡有什麼駱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