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 忽然和光小聲道:
“或許,我……可以飛上去?”
眾人登時齊齊看向她, 和光紅了臉。
“我之前雖沒飛過那麼高的地方……但整個妖界,除了羽族再沒有誰比我們金雕飛得更高了。”
“而且以前母后曾同我說過,我們族有位祖先當年飛昇時,就是直接展翅飛去了探虛之澤!寒食大哥以前救過和光一命,不如這次就讓和光努力一試,看看能否飛得上去吧!”
“不行, 太危險了,摔下來怎麼辦?”符厲第一個反對。
和光望向他, 微微嘟起嘴,眼裡露出失望的神情。
“呵, 看來寒食大哥真是白養了你這麼多年。”
小狐狸瞬間委屈:“不是!吾不是不想救師父,可和光你說的這事,根本就是不可為啊!”
“能飛上探虛之澤的雕族古往今來才有幾個,何況這次你不僅是要自己上去, 你還得帶小神仙他們一起啊?”
“就算不可為, 我一定也要試試看,”和光白了他一眼, “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怯懦?”
哎……
紀寒食躺著, 心裡暗暗為孩子們操碎了心。
不要吵架啊!
明明都是好孩子,幹嘛偏要為他的事情而傷了感情,唉。
……
之後數日,月沼全民都忙得很。
人手錘子鋸子釘子的, 在小老虎的指手畫腳下乒乒乓乓造東西。
庭鬱作為監工,更是每天被煩得要命。
那小老虎一會兒要麻繩,一會兒要棉被,一會兒還要牛皮。東西好容易做好了,卻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大翅膀,而是一攤軟軟的一張花襖紅色破皮布和一隻大籃子。
符厲:“喂,蠢蛇,你說讓他造個能飛的東西,好歹飛高一些再讓和光帶你們上探虛之澤,給她省些力氣的。可你看這造的這是……什麼玩意兒啊?!”
小老虎:“肯定能飛的,你相信我。”
符厲:“話說,咱們又為何要相信一個每次試飛一定都會掉下來小老虎?蠢蛇,你說話啊?”
“……”庭鬱也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試飛那天,小老虎在皮花襖下面點了火,火光衝天,灼熱撲面。那籃子搖搖晃晃,竟然真的升上去了。
小老虎:“你看吧你看吧!我說能飛的吧!”
“不過大青蛇,咱們可是可說好了的,幫你這個忙後你就放我回林族,你別說話不算話的啊!”
庭鬱:“一定一定,回頭就放你回去。”
心裡想著,就你天天吃那麼多、食糧是普通妖怪三五倍,以為誰想留你浪費糧食啊?趕緊回你們虎族吃自己去!
大籃子冉冉上升,穿過薄霧與朝霞。
透過雲層,越來越高。
小老虎:“噫~怎麼越來越冷了。”
頭頂,已經隱隱看得見神木的殘斷,大籃子浮在空中,小老虎又點了一把火,搖頭道:“好了,就到這裡,再高上不去了。”
和光點點頭,展開白色的雙翼:“接下來看我的。”
“和光,和光,你一定要當心啊,千萬別勉強!”
“我當心?”和光白了小狐狸一眼,嘆道,“若不是你要死要活非要跟著上來這裡,咱們這大籃子說不定能飛得更高,也能省我些力氣,叫我不這麼勉強!”
說罷,便向庭鬱伸出手:“庭鬱哥哥先來吧。”
看和光那邊光明正大地抱住庭鬱,小狐狸更急了:“和光,你千萬別勉強,飛得上去就飛,飛不上去就算了。還有庭鬱你,你老實點,聽見沒!”
和光沒理他,展開羽翼帶著庭鬱一飛沖天,消失在一片蔚藍。
“嗚……”小狐狸則耷拉著耳朵,擔心憋屈地蹲在大籃子,尾巴圈成一個圈圈。
夏長澤看他有些可憐,正不知該不該勸慰兩句,卻忽然被身後小老虎拽了拽衣角。
“怎麼?”
那老虎皺著眉,連帶著臉上疤痕都皺著,欲言又止狀,偏過頭去不言語。
“你想說什麼?”
“扯平了。”琥蒼小小聲嘟囔著。
“咬你一次,如今幫你一次,扯平了。可惡,當年那事本就不怪我,還不是怪你自己禁不起咬、禁不起玩笑。”
夏長澤:“……”
“好,扯平了。無論如何,這次謝謝你。”
小老虎大概是沒想到他竟這麼好說話,臉一紅不言語,只看起來更彆扭了。
……
上界九州,下界妖族的終極嚮往。
只可惜,最終能爬上神木、穿過探虛之澤踏進上界的妖族,古往今來,少之又少。
庭鬱蛇心淡漠,過去從未起過飛昇之念。可如今真的站在那漆黑的、如鏡一般的探虛之澤前,伸出手去觸控那漆黑的虛無,眼底也一閃而過瀲灩的光華。
身後,和光拽著夏長澤亦飛了上來。
和光臉頰閃著些微微薄汗,收了羽翼:“庭鬱哥哥,全都上來了,咱們這便去雲錦吧,我隨你們一起去!”
“一起去?”庭鬱皺眉,“可是,雲錦已為魔族入侵,危險的很。還是我一個人陪小佑去就好。”
“可我畢竟能飛,”和光道,“萬一遇著什麼危險,我也能多幫你們一把呀。”
她說著轉過臉,扯了扯夏長澤白色的衣袖,眼神很認真:“小神仙,你就帶我一起過去吧,我也想替寒食那個出點力。”
夏長澤望著她,心下有些暗暗動容。
和光小姐姐……雖然樣子生得嚇人了些,但這麼勇敢,難怪狐狸哥哥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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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籍上說,“仙妖有別,一雲一泥”。
可這所謂的“雲泥之別”,夏長澤說實話時至今日全然感覺不到。
何謂青雲?他也曾站在雲端,卻只看見遍地盈盈淺笑、森森冷冷的道貌岸然。何謂泥沼?他也掉進泥沼裡打滾了一圈,卻抬頭看見了山、看見了月,可比在那雲端上高處不勝寒要快活多了。
可如今,在探虛之澤這邊,他倒是真貨真價實見識到了所謂仙妖有別——
身為仙靈之體,夏長澤可由探虛中自在穿行兩界,而庭鬱與和光卻不行。
“抓緊了。”只能由他帶著,一手牽緊庭鬱,一手抓著和光。
第一次進入探虛,卻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彷彿很久很久前就來過這裡般,一種似曾相識的溫暖,浮動在茫茫灰色的霧氣之中,很懷念,卻又隱隱升起了一股淡淡的、充盈胸腔的澀然。
睜開眼睛時,三人已然踏在上界的疆土。
腥風撲面,遠處一輪紅日如血。
赫然一所破敗村落橫在眼前,樹木枯黑勾遒、毫無生氣,地面乾涸開裂,滿是沙塵土塊,沒有一點人聲車馬,安靜得只有烈烈風聲呼嘯。
庭鬱眼睛睜得大大的,回頭看向夏長澤。
“這便是上界?”
書上都說,上界百花盛開、祥和寧靜,仙人不爭兵戈,人人錦衣華服閒適安居,乃是下界人人嚮往的極淨之土。
可眼前之景,竟如此嶙峋可怖,簡直可比下界鬼哭之山、血海之處都分毫不差。
庭鬱正欲細問,忽然衣角被人拽住,吃了一驚,定睛一看才見無聲無息間,身邊好幾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之人正向他們緩緩圍過來。
他們伸出消瘦的手,直勾勾瘋癲顛盯過來,形同鬼魅。
“幾位魔尊,可憐可憐我們,施捨幾顆清氣丹吧。”
“求幾位魔尊,求求你們行行好……如今上界濁氣一天盛厚一天,清氣已所剩無幾,若再不得施捨幾顆清氣丹,我們一村仙靈老小,怕是便要、便要……”
濁氣?
夏長澤皺眉,這風中的血腥氣,確實是四溢的濁氣無錯。
可是,為什麼?
按說,上界生清、下界生濁。
以前方業神木在時,上下界清濁之氣互通。而神木斷後,沒有了下界濁氣汙染,上界氣息該從此純清才是,怎會突然變成這樣濁氣四溢的?
“究竟是為何,上界會突然濁氣四溢?”
乞討之人剛要回答,抬頭突然瞧見了夏長澤的臉,駭然啞了嗓子。只用枯瘦的手指著他,“啊啊”了幾聲。
旁邊眾襤褸人一同看來,亦紛紛目眥欲裂,議論道:“是他,是他!”
“他們不是魔族之人,他們是叛徒……是雲錦叛逆夏臨琅!”
“啊啊,是夏臨琅!都是他,都是他害我家破人亡,害了我兒子女兒性命……”
“要他還命!要他還命!”
……
好容易從那鬼魅一般的村子裡逃出來,庭鬱氣喘吁吁,第一時間脫下青衫外衣丟給罪魁禍首夏長澤,讓他遮住臉孔別再叫人看到。
“小佑,剛才到底怎麼回事?”
“你為何會被認作別人?誰是夏臨琅?”
夏長澤也是迷茫得很,只道:“夏臨琅……是我六叔。”
六叔,他父皇最小的弟弟。
在夏長澤曾經的記憶中,那夏臨琅,是個愛笑、愛酒、成天活活潑潑不拘禮法的快活散仙,按說,應該一輩子都那般逍逍遙遙才是。
可誰知後來,在魔軍大軍壓境、雲錦覆滅那日,他竟看到六叔一襲黑衣,出現在魔尊身後。
“為什麼會這樣,我至今……想不明白。”‘’
“明明小時候,別人都不願意搭理我,只有六叔……就只有他會照顧我。雖然他並不常回雲錦宮中,但只要回來就一定會來看我的。”“
那時,別人都不肯理小太子,只有他肯。
從宮外偷偷買糖回來給他吃、送他七彩鳳鳥。可以說,是夏長澤漫長孤單東宮歲月裡唯一的一抹溫暖。
那樣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背叛雲錦、背叛了父皇,用給他拿糖的同一雙手,毫不留情地掐住他的脖子。
諷刺的是,即便是在那個時候,六叔無名指上冰涼的地方,仍赫然可見一枚古樸的碧玉扳指。
那枚扳指曾是夏長澤父皇從下界收來的貢品,當年還是六叔從死皮賴臉從父皇那兒討了去的。
就是那樣一個人,那樣一個他曾經真的很喜歡的六叔……
戴著他父皇贈與的扳指,親手把他打落了混沌洪荒。
“嗚,小神仙,你好可憐啊。”
和光則一臉同情便要抱他,夏長澤卻搖搖頭:“不說這些了,咱們還是趕快去雲錦天都,去尋那寒矜花回來吧。”
“拿了花,回去救寒食哥哥,然後……”
然後,再像以前一樣,大家平靜熱鬧地在下界生活在一起,過幸福的妖生日子。
……
翌日夜半,和光帶兩人飛過雲錦高高宮牆。
然後悄聲展翅,去高處放哨去了。夏長澤則同庭鬱在東宮後花園趁著夜色尋花。
“奇怪了……不可能,怎麼會沒有的?”
“明明以前,一年四季都開了好多好多,拔都拔不完。那花月下會發光很好找,怎麼會如今一顆都沒有了?”
為何花園遍地,如今只剩荊棘,啊,痛……
“小佑,你沒事吧?”庭鬱抓過他的手,夏長澤卻沒有回答。
風與星光之中,天空月影東移,地上一道淡淡光點閃過,他漆黑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
“找到了!”
“什麼人?!”
漫天靜謐的月光下,夏長澤僵住,臉色煞白。
因為他認得這個聲音,雖然本以為……終其一生,都再也不會聽見這個聲音。
一時間,當年種種,映入眼簾。
他想起當年小小的自己,孤零零地趴在東宮的銀紗窗邊對著葉柳發呆,窗邊一臺几案,案上的畫是他幾筆飛墨人物畫,頗有神采飛揚的寫意。
他描摹的畫,是六叔中午喝醉後,躺在大太陽底下的大石頭上美美睡覺的四仰八叉。
他總是睡得灑拓自由,想在哪躺著就在哪躺著,全然不顧長長的黑髮垂在遍地紅色的落花之中,被一眾小宮女們圍著咯咯笑。
但這種事情,六叔從來不在意的。
醒來之後也只淡然抹了抹口水,挑眉邪魅一笑,又讓那群小姑娘紅了臉。
夏長澤抬起臉來。
眼前男人高挑修長,一對鳳目、一襲墨色長髮,雙耳一對熠熠生輝的流瀲碧玉鉤。
那人見了他,目中也是神色一動。
“……長澤?”
……
月光如水,男子一頭烏黑長髮仙氣飄飄俊朗,眼中透著沉沉的夜色,卻如星月一般清明,似是有些訝異、又微微心緒雜陳。
少頃,明眸輕抬,目光掠過夏長澤,看向他身後那青衣少年。
夏長澤登時毛骨悚然,一把便將庭鬱護在身後:“你想幹什麼……你別過來!”
庭鬱倒是分毫不怕。
反而伸出冰涼涼的手,安慰一般地,輕輕摁住了夏長澤的手。
古籍上說,仙人上姿、出塵絕色。古籍上說,仙中之仙,燦若星辰不可觸。如今在眼前,真的讓他看到了那樣一個仙人,榮華若拂曉之光、黃昏雲霞,纖塵不染、眼睛那麼漂亮。
而且,果然……很像啊。
此刻終於明白,為何外面那村落裡被濁氣侵蝕的仙靈會將夏長澤認為是他六叔。
確實是長得太像了,若是小夏佑再長大一些,恐怕也會長成眼前這幅絕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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