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瀧頭散亂, 站在宗廟前,睜大雙眼, 看著眼前被敵軍攻陷的落雁城。的家裡四處起火,百姓的哭喊聲、慘叫聲在寒風與大雪中遠遠傳來。
已分不清何處是敵軍,何處是雍軍了,所有的士兵頭、眉毛都覆著一層雪,染血的鎧甲被大雪遮去原本的顏色。活著的人四處衝殺,死去的人被覆蓋在雪裡, 落雁城正街每一刻都有數人不要命地衝向宗廟,又有更多人前赴後繼地倒下。
而那杆“汁”的王旗,也距離他越來越近, 太子瀧拼盡全力,已殺回了宗廟前。
“殿下!”御林軍圍上前, 太子瀧卻雙手持劍,已衝下了宗廟的臺階,在大雪中奮力廝殺,鄭軍則愈不要命地衝上前來。
只要抓走太瀧, 燒燬雍國的宗廟, 這場大戰便宣告結束。
雪花飄落他的臉上, 太子瀧知道不該這做, 但比起忍辱偷生, 在家國淪亡之時逃往北地, 寧願與家人一同死在此處。顧不得了,哪怕雍國最後的血脈將因此而斷絕, 也絕不能眼睜睜看著落雁被毀,家破人亡。
太子瀧道:“還沒到時候呢——!雍國之人,尚未死去!”
太子瀧怒吼, 一剎那竟是鼓舞起了御林軍士氣,雍軍百年來只有戰勝與戰死,從無苟且偷生的答案,們隨著太子瀧衝下宗廟前的臺階,卷向正面交鋒的鄭軍,背水一戰。
這是太瀧第一次直面“死”,死亡如此接近,以至於當鮮血濺在臉上時,渾然不覺,眼裡只有殺人與被殺,出的聲音被淹沒在了廝殺的洪流中,直到一剎那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面前出現了一名刺客,刺客作浪人打扮,似笑非笑,嘴角揚起一個弧度,中持兩把長刀,刀刃隨手旋轉,將守護在太瀧身前的御林軍戰士當場斬死在地。
“勇氣可嘉,實力不行。”孫英嘲諷道。
緊接著,那浪人的刀刃直取太瀧左肩、右腿,只待刀鋒一絞,太子瀧便要肢體分離,猶如被拆斷的木偶般噴出鮮血,倒在地上。
太子瀧的瞳孔劇烈收縮。
霎時一名年輕的武將駕馭黑色戰馬,猶如一道彗星,碾過長街,憤然怒吼。
奔馬撞了那浪人,浪人猝不及防,在空中噴出鮮血,橫飛出去!
耿曙面容汙髒,騎在馬背,低頭看太子瀧。
太子瀧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中劍“噹啷”一聲落地。
“哥,”太子瀧顫聲道,“這一次,我沒有逃。”
耿曙一指宗廟高處,沉聲道:“去,到那兒去。”
太子瀧的呼吸終於平靜下來,退後幾步,了臺階,滿臉淚水,說道:“哥!恆兒呢?”
耿曙調轉馬頭,面朝長街重新集合、預備朝宗廟衝鋒的鄭軍,沒有回頭。
“汁瀧。”耿曙稍稍側頭。
“哥?”太子瀧道。
“好樣的。”耿曙隨口道,“耳朵上的血,自己擦擦。將士聽令——!重整隊伍!”
耿曙舉起中烈光劍,御林軍與林胡人飛速朝會合,林胡人持弓箭在後,御林軍豎起盾牌在前單膝跪地,於盾牌中伸出長|槍。
“誓死不退!”耿曙喝道,“守護宗廟!守護王室!”
“誓死不退!”近萬人齊聲震喝道。
耿曙高踞戰馬之,一如煉獄中祭起千萬人鮮血而復生的魔神,面朝長街兩側湧來,集起衝鋒陣勢的鄭軍。
“當年我爹取你爹的性命。”耿曙聲飄蕩在蒼白的天空下,知道太子靈一在這座城的某個地方,“今天,你仍註定死在我的中!”
猶如耿淵再,鄭軍竟鴉雀聲一時不敢上前。下一刻,遠方傳來了鳴金聲。
城南,汁琮接管了耿曙帶回來的風戎戰士,正浴血奮力衝殺,身上已不知中了幾支箭矢,眼前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但成功地將敵軍驅逐出了坍塌的南面城牆,將戰線推進到城外。
汁琮看見遠方有一座巨鼓,孤零零地樹立在山,耿曙扳回敗局後,鼓聲便停下了。
一是姜恆……不會再有別人。
與耿曙帶來了北方全境的族,增援王都。想到這裡,汁琮松了口氣,彷彿兄長的詛咒消散了——論自己做了什,仍然會看在祖的分,盡力守護這個國家。
更遠處傳來鳴金聲,敵軍猶如潮水一般退去。
汁琮環顧四周,尚未知那是鄭國暫退再戰的訊號,還是就此鳴金收兵。
但最艱難的一刻,終於過去了。
下一刻,宗廟頂上的巨鍾出三聲震響。
“當——當——當——”
雍國全軍同時發出勝利的大喊,舉起武器,們贏了!
汁琮駐馬城前,看見太子靈的戰車就在百步,鄭軍棄戰,朝著飛速集結,一想說什,聲的話語被大雪與鐘聲徹底淹沒。
“來日再戰。”汁琮沉聲道,“等著,孤王必屠盡你濟州全境,雞犬不留。”
鐘聲迴盪,姜恆的意識被漸漸拉回人世,冰涼的雪花落在他的臉上。
看見了一個人,奇異的記憶彷彿在時光倒流中,生了重疊,曾幾何時,也是這一個人,抱著,在大雪中飛奔。
何時?何地?
溫熱的淚水滴落在他臉上,姜恆很安靜,就像十八年前,在同一個人懷中的雪夜。
“恆兒……恆兒!”界圭的聲音忽遠忽近。
眼前景象化作一團白霧,繼而盡數消散,漫漫長夜再次籠罩了姜恆。
“醒了!”
“姜大人醒了!快去通傳!”
女孩的聲音驚叫道。
姜恆胸口一陣劇痛,竭力撐著臥榻想起來,頭痛欲裂。
“我的天……好痛。”姜恆呻|吟道,“我被玄武神踩中胸口了嗎?”
醒來時,第一個出現在眼前的人是耿曙,耿曙那面容憔悴不堪,雙目滿是紅絲,頭髮散亂,全身汙髒。
“別動,”耿曙的聲音卻依舊鎮,“你受了傷,胸口中了一劍,躺著。”
姜恆看見帳頂的花紋,這不是他的房間,想來是耿曙的臥室。
“把藥拿過來。”耿曙又吩咐道,同時目不轉睛地看著姜恆,聲音發著抖:“你好些了嗎?”
“沒事。”姜恆眉頭深鎖,“就是……疼。”
胸口的傷一跳一跳地疼,但較當年雙腿折斷時已好多了,然而那時羅宣為配了鎮痛的猛藥,這時候的姜恆只覺得呼吸都在牽動傷口。
“給我一支筆,”姜恆說,“按我開的方子配藥。”
界圭一陣風般地破門而入,看了眼姜恆,伸出手,按了下脈搏。
“你說,”耿曙簡短道,“我記得住。”
姜恆報了幾味藥材,界圭說:“我去罷,自己是大夫,自己最清楚。”
耿曙於是點了點頭,界圭便又走了。
姜恆勉強笑了笑,傷口卻很疼,拉了下耿曙的。耿曙沉默著,低下頭,把臉埋在姜恆的左手中。
姜恆滿是灼熱的淚水,緊接著,耿曙放聲大哭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見耿曙大哭,們重逢那天,甚至沒有好好地面對面哭一場,喜極而泣的耿曙,也只是眼中帶著淚水,很快就被姜恆哄住。
然而現如今,看見耿曙哭得如此難過、如此痛苦,彷彿產生了錯覺,不久前耿曙尚且威風凜凜,召集北地大軍,竟也有這脆弱的一面。
“沒事,哥,我沒事,”姜恆說,“我這不好好的活著?”
耿曙哭得全身抖,哽咽道:“我受不了,恆兒,我快瘋了。”
“好了,”姜恆疲憊笑道,“好了,別哭,哥。沒事的,我傷得……不重,真的不重。”
良久,耿曙才從喘息中平復過來,始終握著姜恆的。
“們怎麼樣了?”姜恆現自己在雍宮中,自然是他們贏了,耿曙一會贏的,從來就這堅信著。
耿曙卻答非所問,說道:“你懷裡有本賬本,替你擋了一劍,刺得不深。”
姜恆很想笑,但一笑就疼,說道:“沒想到最後還是衛大人救了我一命。哎喲!不能笑……”
耿曙也破涕為笑,那笑容中滿是痛苦,看著姜恆。
“幾天了?”姜恆看見耿曙唇、側臉上胡茬十分雜亂,眼眶凹陷下去,猶如一夜間老了不少。
“天。”耿曙說。
姜恆知道這天裡,耿曙一什都沒有做,哪裡也沒去過,話也不說,不吃不睡,就在他榻畔守著。
“你歇會兒,”姜恆說,“我會好起來的。”
那一劍刺進胸膛近一寸深,是被懷中從衛家搜剿來的賬本擋了一記,又被界圭及時趕到,一劍斬死刺客,傷了準頭。
“死了多少人?”姜恆虛弱地問。
“不知道。”耿曙依舊看著姜恆,說,“界圭抱著你回宮,別的事,我都沒過問了。”
“你父王還活著?”姜恆問。
“活著。”耿曙說,“都活著,姜太后也活著,只是受了點傷。”
姜恆看見寢殿裡來了不少女孩,身著桃花殿內宮中侍女的服飾,想必是太后給派的,醒來時便已有人去報信了。
耿曙說:“她們都是越女,故鄉的人,王祖母派來的。”
“有吃的?”姜恆說。
越女馬道:“有,姜大人想吃點什?”
“拿點米湯來,”姜恆疲憊道,“我不吃,給淼殿下吃,別待會兒我沒事,倒是先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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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曙哭笑不得,握著姜恆的始終不放。不多時,界圭回來了,給姜恆看過藥材,姜恆便勉力點頭,說:“熬罷。”
頭又有守衛的越女忽然開口道:“姜大人剛醒,太后吩咐,有什話,過得幾日待緩些了再來。”
郎煌的聲音道:“我知道,我是來找王的。”
耿曙抬頭,姜恆說:“烏洛侯煌嗎?讓他進來罷。”
越女得到吩咐,推開門,郎煌卻沒有進門,站在門外看姜恆。
“山澤配了點傷藥,”郎煌說,“給你敷用。我看界圭只替你配了內服的藥,宮中的大夫也不大行,氐人的藥雖不比你們漢人,但治跌打刀傷,還是有用的。”
姜恆半躺著,朝點了點頭。
“你去吧,”姜恆說,“一是很重要的事。”
耿曙沒有堅持,站起來時,頭還有點暈,險些站不穩。已有天滴米未進,心神又遭重挫,乃至腳步虛浮,扶著門檻,好一會兒才站穩。
“做什?”耿曙道。
“出來說話,”郎煌道,“有事找你商量。”
耿曙回頭看了眼,說:“我馬上回來。”
房內名越女似乎覺得耿曙很有趣,都似笑非笑,姜恆好奇地看了她們一眼,笑容便紛紛斂去了。
“殿……界大人,”一名越女過來,跪在界圭身邊,“我們來罷。”
界圭馬現出責備的眼神,那女孩便不說話了。
姜恆一時未聽清楚,側頭看界圭。
界圭跪在地上,給姜恆熬藥湯,不時側頭看。
“還疼麼?”界圭問。
“好一點了。”姜恆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那兒?”
最後那一刻,要不是界圭趕來,自己現在一就死了,姜恆千算萬算,竟算不到太靈會派人來刺殺。太子靈也當真太聰明了,竟是算到自己會在高處指揮全域性,還預在衛隊裡埋下奸細?
當時耿曙率軍出征,留下一百人護衛姜恆,又是開闊地,太子靈已全軍出動,周遭更經過詳細的偵查,孟和再放出海東青勘察,確認沒有埋伏,姜恆身在後陣,不可能遭到突襲。
誰也想不到,耿曙的下人,竟是有鄭國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