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這下晴明可以肯定了, 源賴光變成獸型並沒有保留下人類的理性與理智, 不然的話又怎麼會做出這樣令人大跌眼鏡的事情。

源賴光化為的白虎並沒有能在晴明的身上舔多久, 因為他很快就被一直芊芊素手拉著尾巴給扯了開來：“咿呀……你這樣壓著晴明大人，晴明大人會不舒服的……”

瑩草一手拿著自己的蒲公英, 一手強硬而不容拒絕地將源賴光從晴明的身上拖開了。

源賴光還想要掙扎著從瑩草的手下爬出來繼續往晴明的身上撲去, 但是瑩草看著纖細嬌弱，實際上卻是力大無比，一隻手便牢牢地按住源賴光，讓他只能不耐地划動著四肢, 但偏偏就是無法挪動分毫。

“晴明大人, 他要怎麼辦呀？太陽一下山就要大戰了, 這樣下去他只會成為我們的累贅吧？”瑩草眼淚淚水，怯生生地說道，只是說出的話語可就沒有那麼好聽了。

如果源賴光現在還擁有人類的理智, 早就把這個失禮的草妖丟出去了。

然而現實是他被瑩草單方面的壓制著，並且還被嫌棄成累贅。

源賴光此時雖然沒有作為人類的理性，但是埋於靈魂深處的驕傲和自尊讓他被瑩草這般對待後發出了怒吼的咆哮聲。

瑩草一個哆嗦不小心鬆開了他, 源賴光金色的獸瞳瞪了瑩草一眼，然後又朝著晴明奔去。

晴明看著源賴光化成的白虎似乎還不適應四腳落地走路，那歪歪扭扭卻依然要往他這邊來的模樣, 讓晴明差點笑出聲音。

晴明不懷好意地召喚出紙人式神，讓這些新研究出來的擁有記錄功能的式神們將源賴光變成白虎後朝他撒嬌親暱的模樣全部記錄下來。

至於瑩草的疑問，晴明摸了摸白虎毛茸茸的背脊, 輕快地說道：“他變成這副模樣也無法和我們一起去了，更何況以他現在的身份，也無法如從前那樣親身下陣了。”

晴明本欲將源賴光交給源府的侍人們照顧，但源賴光卻是對著那些面容失色、兩股戰戰的侍人們還不客氣地呵氣威嚇，然後還咬著晴明的衣袖不肯讓他離開。

“……變成動物後倒是變得更加坦率可愛多了。”晴明不敢用力扯狩衣，源賴光用力之大，如果稍不注意這一身狩衣就會變成碎片了。

晴明可不想變成會令人誤會的模樣。

在晴明溫柔的撫摸下，源賴光逐漸閉上了眼睛，熟睡了過去，那龐然身軀落地時發出了不小的震動聲。

以防萬一晴明留下了幾枚小紙人看護著他，然後便披著橘色的夕暉，帶上瑩草等式神一同前往了山麓之中。

鬼族的行蹤詭譎隱蔽，但晴明自有辦法將他們逼出來。

之所以沒有做到這一步，是因為能夠將四神結界的守護玉奪走的鬼族還不知道有多少底牌沒有掀開，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晴明總覺得還有迴旋的餘地，至少鬼族的存在並不到與他們不死不休的程度。

不過現在……

被怨靈鬼怪頻頻侵擾的平安京，被詛咒侵蝕、昏迷不醒的源賴光，都已經讓晴明不決定再徐徐圖之了。

沒辦法好好交談的話，那便打到他們能夠好好聽話為止。

就算晴明在成年後變得多麼溫和爾雅，他本質上還是那個驕傲得說一不二的陰陽師。

太陽已逐漸西沉，平安京內升起了嫋嫋的炊煙，但是在距離平安京數里之外的險峻山麓之中，已經有數位的陰陽師以及武士包圍住了那深邃的洞窟口。

“這便是那些鬼族隱匿的地方？”賀茂保憲站在最前方，他的目光掃過了站在他身側的藍衣鳥妖，出聲詢問道。

童男點了點頭，做了個揖回道：“是的，晴明大人派我來探尋鬼族的根據點，我也是經歷了數日搜尋才找到了此處。”

鬼族雖然不知為何得到了奇特的力量，但他們本質上依然是人類，而陰陽師要想搜尋到人類的蹤跡，可就沒有搜尋妖怪那麼簡單了，更何況在鬼族的陰謀下，平安京怪事多發，別說搜尋了，陰陽寮處理那些事件都已經疲於奔命了。

賀茂保憲也有許久沒有好好地休息過了，發生了事件不僅得安排派遣人手去處理，還得進宮安撫著那位驚惶的陛下，兩頭往返跑的結局就是，賀茂保憲回府倒頭就睡，就連和晴明聯絡也只能透過式神貓又。

不過這樣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賀茂保憲抬頭看了一眼被各色顏色所薰染著的天空，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從半面日輪之中飛來的朧車。

“已經準備好了麼？”賀茂保憲問著從朧車上下來的晴明。

“啊，已經準備好了。”晴明頷首回覆道。

“不知道有多少的妖怪聚集在了鬼族的手下，總之小心為上。”賀茂保憲叮囑道。

晴明微微一笑，他開啟手中的摺扇，輕輕一劃，袖袂在晚風中飄著，那上面繡著的白鶴似乎也要從那錦織布料中振翅飛下。

“我出發了。”

最後一抹夕陽隨著日輪的完全沉沒而消失了，晴明摺扇輕搖，邁開步伐朝著如同一張張著血盆大口、深不見底的洞窟中走去。

有陰陽師忍不住擔憂地問道：“晴明大人就這麼直接走進去不會有事嗎？”

稍微有點能力的陰陽師都察覺得到，從那洞窟深處傳來足以割傷人類肌膚的陰氣、以及消弭不去的惡意，僅僅只是站在洞口而已，傳出來的罡風讓他們不得不提高十二萬分的警惕小心應對。

“交給晴明吧，論結界和術法，在場的沒有一個比得上他。”賀茂保憲說得輕描淡寫，內心想著大概是晴明這幾年不在平安京，使得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忘記了曾經被晴明一人力壓的窒息與絕望。

賀茂保憲是已經看開了，不過有更多自詡天賦出眾的陰陽師還陷在消沉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晴明被洞窟所吞沒，明明只是踏入了一步而已，但是光源卻是徹底地消失不見了。

不管是往左還是往右，又或者是回頭，黑暗始終籠罩著晴明，如影隨形。

“有趣。”晴明知曉這是鬼族的結界，的確是精妙又合適的咒術，令人身處於寂靜的黑暗之中，一旦中術者心性不定，恐怕會在這漫無邊境的黑暗中絕望發瘋吧。

然而此刻站在這裡的卻是晴明。

晴明默唸著咒語，同時雙手不停結印，藍色的光芒從他的身上發出，在這片無窮的黑暗中，晴明成為了‘光’。

——不過數息之內，鬼族佈下的術法已經被晴明破解了，黑暗在晴明的眼前迅速地散去，雖然視線仍有黯淡，但呈現出來的是洞窟內那凹凸坑窪、被挖掘過一番的景象。

“助我一臂之力吧——急急如律令！”

晴明豎起食指和中指，合攏貼於唇前，隨著他輕聲的呼喚，周圍一個接著一個如同紙張燃燒的聲音響起，幽藍的火焰照亮了不見底的洞窟，而隨著晴明扇尖一指，被他召喚出來的先鋒軍已經如同閃電般朝著內部衝去了。

急速的奔跑所激起的風揚起晴明垂落在頰邊的銀髮，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停了下來。

晴明繼續往前走著，他所走的是禹步，每走一步便是以步伐設下新的結界。

晴明來到了亞克拉姆的面前，並沒有花費多久的時間。

晴明所排出的先鋒軍已經和其他的鬼族戰在了一起，而很明顯，雖然鬼族人少，但是他們籠絡了不少對平安京懷著野心的妖怪，供他們驅使。

已經淪為戰場的地方似乎是山體的中心，十分寬敞巨大，刀光劍影在各個角落中亮起，似乎近在咫尺，卻又似乎遠在天邊，這恐怕也是鬼族的力量。

但是很奇怪的，除此之外，鬼族並沒有其他的動靜了。

“現在就王對王了，這可真是讓我驚訝啊，晴明。”亞克拉姆氣定神閒地站在高處俯視著晴明。

“我還以為你會再等待一陣子呢……直到那位龍神神子徹底掌握了淨化的力量位置，能夠將我們徹底趕盡殺絕。”亞克拉姆並沒有帶著面具，雖然金髮被梳起蓋在了烏帽之下，但是那雙在昏暗的燭火中顯得格外妖異剔透的眼睛卻是分外冷漠。

“你是人類不是麼，淨化的力量對你們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吧。”晴明平靜地回覆道。

“我原本是想再等待一陣子的，不過你的行為徹底激怒了我。”晴明右手結印，目光凜凜。

“哦？你說的是讓平安京被妖怪怨靈們侵擾這件事，還是……那位源賴光大人被伴晴下咒的事情？”亞克拉姆輕笑了一聲，故意這麼說道。

他原本一直喊紅唐子的原名，但是在晴明的面前，卻又故意地用紅唐子自己改的名字。

“對了，你知道伴晴吧，就是那個喜歡你到恨不得死在你手下的紅唐子。他也的確拼命，不僅為我們找到了許多強大的妖怪，而且還告訴了我們許多關於你的事情。”

亞克拉姆的笑容加深，“多虧了他，面對著平安京第一的陰陽師，以及他那堪稱百鬼的式神們，我們也有一戰的能力。”

明明被圍困住的是他，但是亞克拉姆卻悠哉淡定得如同與好友閒聊，和晴明對話起來。

“鬼族只有最後的四個人，死在你的手裡後，這片土地便再無鬼族了。不過在死之前和平安京一起墮入地獄，倒是能夠讓我等的葬禮變得更加盛大啊。”

“你不會得逞的。”晴明冷冷道，他欺身逼近亞克拉姆，扇尖如同刀鋒般朝著亞克拉姆刺去。

“哈哈哈哈，是嗎？”亞克拉姆高聲大笑起來，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晴明，他回擊著晴明，同時表情極為不屑地說道：“平安京有多大？能夠保護平安京的人又有幾何？晴明大人，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強大啊！”

“你想說的是那些潛伏在京都四面，想要趁著陰陽寮的人傾巢而出時，聲東擊西的妖怪麼？”

晴明輕嘆一聲，他看得出亞克拉姆已心存死志，而亞克拉姆其他的部下們恐怕也是為了他才奮戰至今。

這一切的緣由不過是因為這些異邦人金髮碧眼的外貌而已，他們顛沛流離來到這片土地上，但是不僅沒能安穩地過上平靜的生活，還要被愚昧無知的人們追趕打殺，眼睜睜地看著族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去。

晴明能夠理解亞克拉姆，他也曾經因為那一頭雪白的長髮和湛藍的眼珠，以及異於常人的姝麗外表而被懼怕厭惡過。

但是晴明與亞克拉姆不同，即便他沒有被人類所接受，即便他沒有了師傅與師兄、沒有了好友們，他也絕不會因為自己的痛苦而將無辜之人拖入絕望的深淵。

在最後的決戰之中，晴明卻是在亞克拉姆的一舉一動中，瞭解了這個鬼族首領。

“你寂寞嗎？”晴明忽然開口詢問道。

亞克拉姆當然不是晴明的對手，而亞克拉姆其他的部下們，也紛紛敗在了晴明式神的手下，如果不是晴明指明了要留活口，恐怕戰鬥會結束得更快。

至於那些晴明進入洞窟後，便從外面湧出試圖將陰陽寮的陰陽師、和源氏的武士們伏殺於此的妖怪們，倘若以為賀茂保憲所帶領陰陽師，和源賴光麾下的武士們有這麼容易被擊潰，那些妖怪們很快便會嚐到苦果了。

在來到此山麓之前，晴明早已命式神分別鎮守在平安京的四周要道上，更有奴良陸生、夜鬥雪音、浦飯幽助等人的相助，根本無需擔憂妖怪們的來犯。

晴明也並不是非得要問出個答案，他只是忽然有感而發。

亞克拉姆聽到晴明這麼發問，卻是忽然一笑，在這場與晴明的戰鬥中他已然落入了下風，被抓住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該說安倍晴明不愧是平安京第一的陰陽師嗎？

不過作為人類的亞克拉姆為了得到這份力量，已經獻出了許多，即便此刻獲勝了，過不了多久他也會死去，對亞克拉姆來說，被抓住也無所謂了。

但是平安京還沒有被徹底毀掉，那些曾經將痛苦加渚在他們身上的人類也還沒有嚐到足夠的苦楚，他還沒有得到足夠的血液和生命來平息下繚繞在耳邊族人的哭喊聲，亞克拉姆不甘心。

晴明在這場戰鬥中瞭解了亞克拉姆，亞克拉姆又何嘗不是？

出手的習慣、攻擊的風格、術法的運用，足以讓亞克拉姆看清安倍晴明到底是怎樣一個人類了。

這讓亞克拉姆甚至忍不住假設，如果他再早一點認識安倍晴明，再早一點遇見他，現在的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是不是在安倍晴明身邊坐著的、和他一起飲用著熱茶的，就會是他了呢？

但是假設畢竟是假設，時間不會倒流，命運也不會重來。

——在某種方面，亞克拉姆和紅唐子是一類人，偏執、頑固、並且不知悔改。

亞克拉姆的攻擊驟然加快，彷彿要與晴明同歸於盡般猛烈，晴明情急之下也只能同樣地加大了攻擊的力度。

——然後亞克拉姆抓住了晴明，他低頭咬向了晴明的嘴唇，晴明驚愕地瞠大眼瞳，條件反射性地將發出了攻擊。

亞克拉姆咬得又重又狠，晴明吃痛得皺起了眉頭，在痛意傳上大腦時用力地推開了亞克拉姆，血珠從晴明的唇瓣上滲了出來，同時蹭到了亞克拉姆的嘴唇上，讓他們同時染上了一樣的硃紅色。

“我是第一個親過你的人麼？”亞克拉姆故意將舌頭舔過了唇瓣，把晴明殘留在自己嘴唇上的血珠捲入口中，笑容微妙古怪。

作者有話要說：　　預計失誤，明天進入完結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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