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唐子曾經不過是無數弱小妖怪中的一名, 蟲族妖怪的他面容難看醜陋, 背後的翅膀走一步就掉出無數的磷粉, 令人生厭。

而他又沒什麼過得去、可以被接納的能力, 到哪裡都是被驅趕、被威嚇的那種，甚至因為太醜陋了, 不少的妖怪就連拿他果腹都嫌棄。

最後的紅唐子淪落到和最底層的妖怪們過著四處流浪、風餐露宿的日子。

直到他遇上了安倍晴明。

該怎麼形容安倍晴明的出現, 對他一生有多大的意義？

於安倍晴明來說那不過是極為普通尋常的妖怪退治工作，而紅唐子也不過是偶然被波及進來的無辜小妖怪而已。

因為他太弱小了，在陰陽師與妖怪之間震天撼地的戰鬥中逃避不及，然後差點就要喪生在那妖怪的口中, 成為它提升力量的餌食。

但對於紅唐子來說, 晴明卻是他人生的救贖與唯一的渴求, 他第一次有了想要竭盡全力伸手去觸及得到的存在。

一直以來紅唐子都生活著黑暗的泥沼之中，然後有一束溫暖又剔透的光芒穿透了那些一直覆蓋在他身體上的烏雲，垂簾在了他的面前。

“你無事吧？”晴明的聲音就如同初春裡灑在早櫻花蕊上盛著的清風, 驅散了籠罩著紅唐子那一直經久不散著的陰影。

紅唐子看到了那一雙湛藍溫憫的眼瞳中倒映著的醜陋又骯髒的自己，但是奇特的，在安倍晴明的眼中呈現出的自己卻讓紅唐子一點都不覺得醜陋。

或許是那雙眼太美麗了, 所以呈現在他眼中的自己也是那麼的美麗。

那雙手也溫暖極了，一點都不在乎紅唐子手上的泥土和汗水，那上面的溫度從接觸到的肌膚一直穿到紅唐子的心底, 讓他的內心湧動著從未有過的力量……和野心。

安倍晴明不過是將他稍稍扶起，便再次急匆匆地去追趕起目標的食人妖怪了，而留下紅唐子痴痴地看著晴明遠去的身影。

周圍的躲藏起來的小妖怪直到晴明走遠了才敢圍過來, 嘰嘰喳喳地羨慕著紅唐子的好運。

紅唐子從這些小妖怪們的口中知道了那個好看又溫暖的人名字是安倍晴明，也知道了他是平安京上下無人不知的第一陰陽師，駕馭鬼神、降服百妖，驅邪伏祟。

但是作為陰陽師，安倍晴明和其他見到妖怪就驅趕退治的人類不同，他甚至會幫助妖怪，倘若事出有因，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判斷妖怪為惡。

也因此有不少的妖怪都十分崇敬他，甚至想要成為晴明的式神。

當然也有妖怪反駁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實力和模樣，像那樣的大人物，能夠跟在身邊的要麼是實力強大的、要麼就是美麗好看的，不然帶出去也是丟了晴明大人的臉啊！唉，像我們這樣的小妖怪還是別妄想了，能夠遠遠地看上一眼也就足夠了。”

但是紅唐子不甘心，他的野心在見到安倍晴明的那一刻起就徹底地被慾望激發了出來。

為什麼不能妄想？

為什麼不能渴望？

為什麼他就一定要接受自己永遠只能遠遠地看著仰慕之人的背影呢？

然而紅唐子終究是太弱小了，哪怕他竭力跟隨著晴明的腳步，試圖鍛鍊自己變得強大，但都是徒勞。

紅唐子遠遠地看著晴明，看著他和那群強大的式神們親暱的微笑對話，然後另一種情緒籠罩住了紅唐子。

——即便我真的成為了晴明大人的式神，那樣溫暖的目光也還是不會單獨地只留給我。

傲慢的大江山鬼王也好，孤高冷漠的神子也好，統領著荒川的君主也好，溫柔體貼的風神也好，護主的夢山之主也好，又或者那些或忠誠或美麗或冷厲的妖怪們，也沒有辦法得到安倍晴明唯一的、只傾注給自己的愛。

在偷偷跟著了晴明那麼久後，紅唐子決定了，他不要成為晴明的式神，也不要成為他的友人，他要成為能夠被安倍晴明單獨注視著的妖怪。

也就是在這時，紅唐子忽然記起了曾經晴明在退治著那差點殺掉自己的妖怪時，那冷厲專注的目光。

紅唐子由衷地羨慕起那個早已經入土、軀體化在塵風中的妖怪了。

至少他曾經被晴明大人那麼專注地凝視著過。

紅唐子決定要成為被安倍晴明記得最久的妖怪。

有什麼比恨更長久呢？

紅唐子的唇角殘留著滿足的笑意，他的睫羽顫動著，內心盈滿著甜蜜而粘稠的愉悅。

他又一次看到了倒映在晴明眼中的自己，而這一次的自己，是那麼的美麗與強大，和曾經弱小又骯髒的自己完全不同。

紅唐子為了得到足以讓晴明記住的力量，付出了三分之二的壽命，但是他覺得值得，而和鬼族合作，更是讓他歡喜到幾乎要融化在陽光裡。

晴明大人在調查我了，晴明大人知道我的名字了，晴明大人要來退治我了……

而晴明大人的力量也和紅唐子的預想、不，比預想的還要厲害，用自己的這幅身軀真切地感受到那灼燒的靈力時，紅唐子幸福得幾乎要流淚了。

所以最後他要做的，就是將那個被晴明大人惦記著的源賴光一起帶入地獄之中。

這樣一來，晴明大人就會永遠地記住他了。

紅唐子的一生沒有任何遺憾了。

晴明瞠大眼眸，紅唐子帶著笑容在他的眼前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身軀也徹底化為了枯灰飄散在了風中，再也無痕。

然而紅唐子最後說出的話語卻是讓晴明背脊發寒，不詳的預感籠罩住了他的全身。

晴明站起身，帶著般若飛速地返回了源府。

明明下咒者已經死去了，但是源賴光身上的傷口不僅沒有恢復，反倒是惡化得更加迅速了，也幸好晴明讓式神們留在了源府上，不然的話源賴光恐怕就就要和紅唐子一同死去了。

對虧了晴明式神們的治癒，源賴光已經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但這也加劇了他的痛苦。

畢竟昏睡時所感受到的痛楚，和清醒時完全是兩個級別。

然而面對著晴明，源賴光儘管面色蒼白，但是卻依然鎮定而冷靜，吐出的話語雖然虛弱但是帶著一如既往傲慢的語調：“怎麼露出了這樣的表情，這可一點都不像大陰陽師該有的神情啊。”

般若柳眉一豎，就要發難，卻被晴明給攔住了。

他臉上原本浮現出的難過表情被源賴光這句話所打散，晴明看到源賴光還是一如既往的這副模樣時，內心的沉重稍稍輕了些許。

“我也沒想過竟然會看到你躺在床榻上這樣虛弱的模樣，該說這就是天道好輪迴麼？”晴明挑了挑眉，恢復成那令人信服追隨的沉穩模樣。

“哈哈，你的那張嘴還是老樣子不饒人啊。”源賴光閉上眼睛輕笑了起來，“這樣我也就放心了，比起剛才的表情，還是現在的更適合你。”

晴明沉默了一下，源賴光這一傷，他們曾經的那些齟齬、爭吵與分裂似乎都煙消雲散，空氣中流淌著默契的寧靜，彷彿回到了數年前晴明與源賴光攜手並進的時候。

“我會想辦法解除你的詛咒。”晴明站起身，鄭重地朝源賴光許諾道。

“那就請你儘快了。”源賴光哼笑一聲：“我可不想一直這麼躺在床上啊——當然如果你陪伴在我身側，那就另當別論了。”

以此為契機，他們拋卻了之前面對著彼此總是會出現的那些諷刺與挖苦，像一對真正的友人般輕聲交談了起來。

等到源賴光再一次陷入了熟睡後，晴明才告辭離去。

而離去後，晴明馬上就召喚出了荒，讓他為自己帶來必須的藥物——這一次不能再拖了，他必須得恢復成原本的模樣和狀態，然後花費巨大的靈力將異世的好友們召喚過來。

源賴光倒下後人手更加不足了，而鬼族似乎也將此視為一次大捷，還未到黃昏便頻頻傳出了鬼怪妖魔作祟。

晴明將奴良陸生、夜鬥、浦飯幽助等人召喚出來後，才恍惚記起自己似乎在此之前建議了元宮茜讓不合的兩位八葉去退治怨靈，再三考慮後，晴明便拜託好友們在那一處多加巡邏，如果遇見還在外晃盪著的人類，讓他們速速歸家。

浦飯幽助、藏馬還有飛影尚未回到庭院裡，不過倒是有讓小紙人送來訊息，說他們正在和一名十分強大的妖怪進行著戰鬥，今晚暫時不會回來了。

晴明坐在軟塌之上，這一間和室的四周沒有屏風與牆壁，只有盛開著的花團錦簇隨著夜風簌簌送來蕊瓣的清香，依稀可以聽到式神們與奴良陸生的百鬼們、以及夜鬥的神器雪音傳來的熱鬧聲響。

那清脆的笑聲倒是讓壓在晴明心口的烏雲消散了些許。

晴明閉眼沉默了一會，然後睜開雙眸，凝視著奴良陸生與夜鬥，緩緩開口道：“等找到了鬼族的所在地，一場大戰再所難免了，到那時還請你們助我一臂之力了。”

“這是當然的吧？”夜鬥笑了起來，還特意挽起了袖子朝晴明顯示了一下自己的肌肉：“就交給我夜鬥神吧，作為神明的我可是得實現信徒的願望啊！”

奴良陸生也微微地笑了起來，他敲了敲手中的煙桿，朗聲回道：“當然，我也很好奇經過特訓之後我的實力到底增長到了怎樣的程度。”

晴明本想提醒他們平安京的妖怪和現世所遇到的可不是一樣的實力，不過在看到面前兩人篤定的神情時，便不再開口了。

反正有他在，倘若真有什麼超出了預料，晴明也能夠將其控制住。

平安京有了這些異世的來客相助，惡化下來的局勢很快得到了遏制，並且情況逆轉，甚至這一次被逼到絕路的反倒是鬼族了。

和鬼族進行決戰的時刻比晴明預料中的要來得更快。

決戰之時治癒的式神是必不可少的，然而現在已經徹底陷入了昏迷狀態的源賴光根本離不開惠比壽和桃花妖、櫻花妖她們的妖力範圍。

晴明思考了許久，想出了一種暫時讓源賴光不必承受詛咒的方法——那就是用另一種詛咒覆蓋掉此刻他身上的詛咒。

在徵得了源賴光的同意後，晴明深吸了口氣，唇瓣輕啟，默唸出了咒語。

他這是第一次在人類的身上施展詛咒的咒術，而且物件竟然還是源賴光，這也不得不說是一件極為奇妙的事情了。

源賴光蒼白的身軀在晴明的目光下逐漸發出了玫紅色的光芒，而隨著光芒的逐漸消散，方才還躺在床榻上的人類男子，已經被一隻矯健修長的白色老虎所替代了。

白虎的耳側和臉頰的部分還染著點硃紅，正是源賴光髮梢上的顏色。

它睜開了金黃色的雙眼，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咆哮：“嗷嗚！”

白虎警惕地環顧著四周，而身後的長尾甩動著，將周圍擺放著的茶具都掃到了地面上，冷掉的茶水潑到了軟榻上，然後又被白虎踩過去。

“源賴光？”晴明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手心微微冒汗。

這個詛咒是晴明從收藏的卷軸與書籍中尋找出來的危害最小的詛咒了，但卷軸上也未曾書寫被詛咒變成野獸的人類是否還擁有著人類的理智。

雖然現在看來原本令源賴光虛弱痛苦的惡毒詛咒已經被覆蓋，但如果現在野獸狀態的他沒有人類的理智，那麼晴明可能必須在徹底解開原本的詛咒之前，得將源賴光關在房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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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的耳朵動了動，那雙銳利的金色豎瞳準確無誤地鎖定住了晴明，並且身體壓低，前爪從腳墊中伸出，在下一秒朝著晴明撲去！

晴明眉心緊皺，他右手結印做好了應對。

按照現在的狀況來看，源賴光恐怕在新的詛咒下失去了人類的理智，雖然暫時不必擔心原本的詛咒會繼續腐蝕他的身軀，但這幅狀況也無法成為戰力了。

源賴光所變化為的白虎做出了捕獵的姿態，膝蓋一曲，腳掌一躍，便動作輕盈優雅地如同一道白色的閃電般將晴明撲倒在了床榻上。

晴明以為他就要張開利齒撕裂自己的喉嚨時，但誰曾想這只白虎竟然伸出帶著軟刺的舌頭，舔了舔晴明的嘴唇，喉嚨裡還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毛茸茸的額頭還一個勁地蹭著晴明的臉頰和頸窩。

“……”晴明嘆息了一聲，方才的警惕和準備在白虎根本就是在撒嬌的模樣下也成了無用功。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應該就是結局了，之後會有幾個番外

——如果我沒有爆字數的話

對了要給源賴光變成的白虎取個小名，你們覺得什麼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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