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琦記得穿越前,曾經看過一部流行的電影,叫《紅海行動》,裡面講的就是國家派軍艦去接回自己的同胞的故事。那個故事,反映的是一系列真實的行動,只不過是藝術化處理了。在他當兵的時候,他還曾經想過要請纓去海外,參與這種救援行動呢,只不過他的主要任務,是試驗新式陸軍裝備,上級沒有批准他的申請,這些行動主要是海軍去做的。電影中有一句話,他特別有感觸:你不是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年代,而是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國度。作為軍人,他無數次被教導,他們的職責,就是讓自己的國家成為和平的國度,為自己的人民享受寧靜的生活保駕護航。
所以,看到這山谷中哭聲震天,喊叫連綿,一群群衣衫襤褸的普通人,在後有追兵,前有攔截的谷地裡,擁擠地絕望著,他的心非常的痛,痛得都忘記了,這裡已經不是他的思明府,而是鄰近的太平府;忘了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土司,而是想起了前世的軍旅生涯。
他跑到對峙的前線,拉開一層一層防守著的士兵,就要去扒開那些柵欄,把這幾萬絕望的人給放進來。可是,他一個人力氣太小,周圍的兵卻不聽他的,他自己雖然帶來了幾百人,又被太平府的士兵們擋著,只有幾個親兵護在他身邊,防著太平府的士兵,傷著他。
“黃大人,你若再如此,可別怪咱家不客氣了啊!”那太監見黃子琦這樣,弄得前方阻截難民的防線,出現危機,便慌張地說道。見黃子琦沒有理會他,那太監手一揮,上千太平府士兵,圍攏過來,把黃子琦和他的一干人圍在中間。
“馮公公,你,你想幹啥,這位可是思明府知府,是我黃家主脈宗主,你可別亂來!”黃安虎一看馮繼倫就要指揮軍隊,對黃子琦一行人動手,揮手也示意他領著的兩百多土兵,圍攏過來,和黃子琦帶來的人一道,圍成人牆,護住後面的黃子琦等人。
那邊,有小孩倒地大哭,有老人躺在地上哀吼,有婦女尖聲叫,“大人,就放我們進去吧,孩子已經餓得不行啦!”有老父親的懇求,“大人啊,我兒在阻擋黎朝追兵時中箭,這邊缺醫少藥,他的血都要流乾了,求求你們放我們進去,救救他吧。”這邊,一千多人,卻圍著黃子琦身邊的五六百人,形成了對峙。
黃子琦停住了扒弄柵欄,回過頭,兩眼通紅地看著馮繼倫,“為什麼不放他們進來,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餓死、病死、被黎朝軍隊殺死?”他聲音有點沙啞,但那質問語氣,即使馮繼倫聽了也會身上抖,更不敢看他如殺人一般的紅色雙眼。
然而,馮繼倫也是職責所在,雖然被他嚇了一跳,可是這是太平府地盤,他是這裡駐軍的監軍,他手下有四五千精兵,為了阻擋難民以及可能衝進來的黎朝大軍,還臨時通知附近幾個地方土司,又再調來三千多土兵,他稍緩過神來之後,便覺得自己為什麼要害怕呢,便挺起胸堂,清了清嗓子尖聲說,“黃大人,這不是你們思明府吧?我們太平府和邊軍想要怎麼做,還輪不著你來指揮吧?”
“哼,我不是要指揮你們,只是看不得你們見死不救!你們可知道,他們後面有兩萬多黎朝精兵在追趕,黎朝為什麼趕他們,還不是因為黎朝認為,這些人是大明的人,不會忠於黎朝。你們可倒好,關著門不讓他們進來。”他索性也不慌了,在這種情況下,不說清楚,他也沒法讓馮繼倫開門。他手下的另一支人,情況不明,強行在這裡與馮繼倫衝突,最後也未必有好結果。
馮繼倫並不知道他已經派兵去阻擊後方的追兵,認為他只是領著在場的這些人過來,雖然之前聽說他在同登擊敗了黎朝軍隊,心中有些畏懼,可是現場只有那麼一點黃家土兵,他認為黃子琦應該也沒什麼可怕的,何況知府給的命令就是讓他擋住難民,他要是不執行命令,那些看不慣太監的文官們,肯定不介意讓他連太監也做不成。於是,繼續硬著頭皮,“這些人久居高平,誰知道他們還算不算大明的臣民呢,更何況,黃知府難道忘了,大明過去兩百來年時間裡,苗瑤僮幾族人等,叛亂無常。把他們放進來,又扇動境內同族叛亂,你擔待得起嗎?”
黃子琦一聽,氣得笑了,“馮公公,我想你忘了啊,我黃家一直是僮人土司,我被扇動了嗎?你說苗瑤時常叛亂,我倒要問問,究竟是苗瑤諸族想叛亂,還是官府苛捐雜稅,害得民不聊生,逼得他們叛亂的?”雖然對明朝歷史上的許多細節記得不清楚,但是黃子琦知道,老百姓如果發動叛亂,那一定是被帶得活不下去了,特別是南方老百姓,本來就溫和柔弱,沒有被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怎麼可能發動叛亂。明朝終其一朝,北方戰事不斷,沿海倭冠屢屢入侵,中原也常有叛亂。一有事,在這些少數民族地方徵土兵,徵糧餉,地方官和監軍、御史們再添點額外要求,本來就地少民貧的少數民族地方的人,又怎能活得下去。官逼民反之後,朝庭又藉著鎮壓叛軍的時機,削弱土司,奪土民田地,將土民趕入山林或逃竄安南,弄得土司和土民,與朝庭關係越來越惡劣,這就是一個惡性循環。
馮繼倫卻不這樣想,聽得黃子語氣中,儼然有指責朝官府,朝庭之意,便陰陰地看著黃子琦道,“黃知府,你要搞清楚,你是大明朝庭任命的知府,不要說出這些亂臣賊子才會說出的話,哼,要是你這話被御史們上奏朝庭了,黃知府你可得吃不了兜著走。”
“哼,馮公公,你這話什麼意思?黃知府說的話,豈能與亂臣賊子的話等同,我贊同黃知府所言,僮苗瑤人,從未想過反叛,哪一次廣西叛亂,不是被逼得民不聊生,才有些人走向極端。我也是僮人,母親是瑤人,祖母是苗人,我家也是土司之家,雖然多次幫朝庭鎮壓叛亂,可是每每大軍過處,卻有親者痛、仇者快之感,真正的罪魁禍首從來沒事,漢僮苗瑤軍人和百姓,卻死傷累累。試問,如若朝庭能好好約束各地貪官汙吏,能善待各族百姓,百年間廣西又豈會叛亂不息,戰爭不止。”呃,這人說話更大膽啊,連黃子琦都有點吃驚,雖然是幫他說話的。
黃安虎和黃子琦介紹,“此人乃田州土司府土司岑懋仁的第三子,岑廷貴,這次是奉召領兵來助太平府御邊的。”田州府岑家,是廣西最大的土司家族,比黃家還牛的土司,整個廣西西邊甚至雲南一些地方,都是岑家地盤。岑家地盤上,除了僮人、漢人,苗瑤兩族人口極多,並且苗瑤豪強與岑家關係密切,所以面對這種情況,他既有動機,也敢於站出來,幫助黃子琦說話。而且,岑家在這一大片區域,可是從宋朝就傳承下來的土司,根深蒂固,他們也不怕誰。
最大的土司家族的三公子,和第二大土司家族的土司老爺站在了一條站壕裡,這讓馮繼倫心中一驚,然而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又一人站了出來,“馮公公,我也認為你所言欠妥,莫把我僮苗瑤諸族,等同於亂臣賊子,莫要在朝庭和忠於大明的土司,臣屬於大明的土民之間挑拔。我等既是忠於朝庭的官吏,也是安撫一方的土人首領。土人有難,我們義不容辭要站出來,幫助他們。何況這些儂苗瑤人,皆因忠於莫家,替安南莫家效力,而不容於黎朝。我南丹莫家,既然姓莫,不敢置身事外。”
“你,你們……。”馮繼倫想說,你們反了不成,可是他實在不敢說出口,因為這人是廣西第三大土司家族南丹土司莫家的人,是當今南丹莫家土司莫的二公子莫自在。三大土司代表合在一起,雖然帶來的兵不多,可是那影響力大啊。馮繼倫知道,事情不能善了,他也不能亂說話。當然,他手下早有懂事的人,去往府城通報知府去了。
這邊吵吵嚷嚷大半天,黃子琦要放人,馮繼倫不肯放人,兩邊對峙不下,馮繼倫只有搬出話,“等我太平府知府來了決定。”黃、岑、莫等人,畢竟是客,也不便反駁,只能催他快報了知府決定。
知府還未來,那邊哭鬧的人群,突然安靜了不少,一隊人馬從人群背後慢慢駛來,領頭的那人所到之處,難民們紛紛在地上跪拜。這景象,讓正在爭吵的土司和太監們,都安靜了下來。待那些人走近,黃子琦才看清楚,領頭者居然是個女的,而且蒙著面紗。即使看不清面容,那曼妙身姿,優雅體態,隔這麼遠都能感覺得清清楚楚。
女子走到柵欄處,對著這邊說道,“諸位大人,我們這裡有近五萬儂苗瑤各族百姓,他們皆是大明子民,或因追隨先輩遠征,或因逃避內地禍亂,徙居在高平一帶。高平莫家內亂,引來黎朝賊兵,公然驅逐越族以外的他族。請諸位大人念在生民艱難,放他們進去吧,我可以保證他們並無異心,只為求生。”
黃子琦覺得,光聽這聲音就醉了,如果柵欄是他守著,他便毫不猶豫地開啟了。可是,馮繼倫卻依舊嘴硬,冷冷地說,“剛才已經商議好了,等我們太平府知名來了,才能決定是否放你等進來。況且,這些人有沒有異心,你一介女流,如何可以保證,哼!”
黃子琦和岑廷貴、莫自在都忍不住心中腹誹,“果然是沒了卵子的太監,對這樣溫柔聖潔的女子,都能有這態度。”
官兵和土兵這邊人群中,卻有瑤人甚至僮人、苗人土兵,紛紛跪下,“聖女,聖女,參見聖女!”那態度要說多虔誠,便有多虔誠,一個個大男人,竟都聲淚俱下,磕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