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一百多兩銀子,哭兮兮地牽著兩隻“瘦馬”走在街上,好不容易恢復了心情平靜,黃一苗卻突然想起,此行是想打聽柳如是訊息的。可是,她與盤夢芸都哭得淚人似的了,偽妝也已經毀了,再回去打聽,並不合適。沒有辦法,只得牽著卞氏姐妹,嘟著嘴巴回到客棧。
見黃一苗和盤夢芸,各領著一個瘦弱嬌小的女童回來,黃世仁一拍腦袋,這個跳脫的大小姐啊,還真去買回瘦馬了?關鍵,大小姐總愛做些常人難以想象的事,盤夢芸不應該這樣沒理智啊。黃世仁無奈地白了一眼黃一苗,懶得問她,這大小姐的思想和話語,總會讓他腦血上衝,直接望向盤夢芸,“芸兒啊,你這只是下聘,還未成婚,就打算給琦兒買兩個妾呢?雖然我是琦兒叔父,卻也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啊。”僮瑤人家不納妾,雖然有一些土司,也試圖打破這規矩,可是引發的家族內亂層出不窮,黃世仁在這方面的心態略有些矛盾,可是之前是親自見證了黃子琦起誓,只娶一個的。他可以不把一些習俗當回事,可是卻很重視誓言。
盤夢芸羞紅著臉,吩咐人領兩人下去,讓兩姐姐好好吃些東西,然後囁嚅著解釋起來,“我不是要給琦哥買妾,是看著他們太可憐了,當時怎麼也忍不住。即使苗苗不買,我當時也要買的。”
“唉,兩位妹妹,秦淮河邊,每年像這樣的瘦馬成千上萬,你可以買一個兩個,你能買得下這成千上萬的瘦馬嗎?”聽得前方動靜,唐蔓穎和尹克賢也走了過來,聽了盤夢芸的話之後,長嘆一些說道。她自己就曾經被人抓去,當瘦馬培訓了一段時間,又幾經輾轉,落入青樓,太清楚這裡面的可悲與可怕。
“所以,我要讓哥哥下令,禁止辦青樓,禁止養瘦馬,禁止買瘦馬。哼,特別是買妾買妓、尋花問柳者,抓一個閹一個,沒有買,就沒有賣!”黃一苗恨恨地說道,她那咬牙切齒的樣子,害在場男子們,都覺得下體一涼。
黃世仁無奈地搖了搖頭,柔聲勸道,“苗苗啊,這話可不能亂說,隔牆有耳。琦兒只是思明知府,土州府在一州一府之內,或可自定法度,卻哪管得這天下之事噢。南京是故都,皇城、六部俱在,公侯貴戶林立,他們尚且對此睜只眼閉只眼,你就別操這個心啦。這兩個女娃可憐,買便買了,往後啊還是別去那地方,你這性子啊,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亂子來。”黃世仁知道,黃一苗整體是很沉穩的,可是卻看不得這些不平事,一見這些不平事,就容易跳脫出格了。
“可是,可是二叔,我要打聽的人還沒打聽到呢!”
“苗苗妹妹,你聽你二叔的,南京這地方,確實不一樣,一言一行須謹慎。你要打聽的那女子,我和克賢哥這幾天幫你走訪一些瘦馬市場和青樓楚館,幫你打聽。我曾在這些地方呆過,知道許多規矩,打聽起來也方便。”唐蔓穎見黃一苗還心有不甘,走過去拉著她的手,柔聲安慰道。
黃一苗也只能無奈地同意這個安排,說道,“那好吧,姐姐去替我打聽,我去找一些樓館,把香水和鏡子賣掉。”
唐蔓穎抿嘴笑道,“苗苗妹妹,你啊,扶助弱小時,有大義凜然,怎地一轉身,就又換成了一個市儈樣子了呢?”不過笑歸笑,作為在這一帶混跡多年之人,她卻提了一個很中肯的建議,“妹妹要賣這個,別處不消去,只管去眉樓。如能得眉樓花魁顧妹妹一見,她肯定喜歡這香水和鏡子。你可知道,金陵城中,不論士子豔妓,皆以得享眉樓一宴、聽南曲一聲、見顧眉一面為榮,眉樓之中,天天有無數名士花魁往來應酬。不過啊,要在眉樓宴席中得一席位,可不容易。”
“顧妹妹?”
“嗯,顧妹妹姓顧名眉,與我一樣,也是被人擄掠的官宦家女子,很小便被擄走訓練,倒不似我對家人故舊還有許多記憶,在青樓中反而過悽楚。她或不以此為樂吧,可也習以為常了,應酬歌答很是豪氣,琴棋書畫皆稱上乘。尤善指導下人辦菜餚,眉樓‘色麴酒菜’,乃秦淮四絕,士子皆不稱其所居為眉樓,更願稱之為‘迷樓’,蓋因只要上樓,便迷而忘返也。”
“哦,顧眉,我聽說過,腰妒垂楊發妒雲,斷魂鶯語夜深聞;秦樓應被東風誤,未遣羅敷嫁使君。說的就是她,就這腰妒垂楊發妒雲,便可見其色之美,我卻不知她那曲酒菜也各是一絕。”
黃一苗是依著記憶,侃侃而談,卻不知把身邊人都給驚得找不著下巴了。袁佳和佘江、黃世仁的心裡想著的是,“大小姐你行不行,怎麼是一個名妓,你都知道啊?”若不是黃一苗早早就和黃子琦到了思明府,而且一看就知道是黃花大閨女,這幾人都快要誤解黃子琦究竟是從哪把他領回的。
唐蔓穎卻是不一樣的驚訝,“腰妒垂楊發妒雲,斷魂鶯語夜深聞,這,這真真是顧妹妹的寫照,只是我怎地都沒聽說過這詩呢?唉,本來我寫一書信引薦,顧妹妹當會見見你們的。只是上次那事一出,我在秦淮河的聲名卻是臭了,不便寫信引薦,只能妹妹你們自己想辦法去看看,如何能入眉樓,參宴席,賣掉你們的香水和鏡子了。”
“哦,聽姐姐說來,姐姐與顧眉關係不錯了?”
“不瞞妹妹說,這秦淮河諸樓館,媽媽、龜公們一個個相互間都和仇人似的,可我們這些所謂的‘花魁’,心裡卻都認為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只要有機會一聚,都會成為知交好友,甚至有時候我們還會私下商議著做一些事,讓媽媽、龜公們難堪,保護一些受欺凌的姐妹呢。”
“哦,那這樣,我還真要央求姐姐,幫我寫一封書信。這顧眉啊,我也想深入瞭解一下,如果人品好,說不定我還會幫他一把,助她脫離汙淖。如果人品不好,那我也懶得理會她了,你們說得對,我同情也同情不過來。”黃一苗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一般,當然別人不知道的一些事情,她卻是知道的,顧眉作為名妓之一,結局怎麼樣,她也略知一二。一代名妓,且未來應該是和柳如是關係很密切的姐妹,如果能幫助,當然要幫助一下了。
唐蔓穎是個聰慧之人,一聽便明白了黃一苗的意思,“妹妹想借我試探一下,顧妹妹是不是那種勢利之人?”見黃一苗笑而不答,唐蔓穎只能無奈地點頭道,“也好,讓妹妹見識一下也是不錯的,我們私下裡,可是稱她為‘顧大俠’呢。別看她才十六歲,卻人小鬼大,豪氣幹雲,你一會見了便知。”
在唐蔓穎寫信的時候,黃一苗卻要來顏料和紙,坐在案几前,慢慢畫起畫來。黃一苗很少畫畫,所以連黃世仁這個經常侍候黃氏兄妹倆的長輩,都覺得很新奇,忍不住湊過來看。黃一苗並沒有畫很長時間,一幅水彩的蜂嬉桃花圖,便躍然紙上,瞧得一眾人嘖嘖稱奇。尤其是盤夢芸,見黃一苗收住了筆,便搖著她的肩膀道,“不行,不行,苗苗,你得教我畫畫,怎麼能副畫這麼漂亮呢?”
在黃一苗點頭答應的時候,唐蔓穎也寫完信,過來一看,長吸一口道,“籲,苗苗妹妹,你憑這桃花圖,便不需要我寫書信推薦啊。莫非你早就知道,顧妹妹愛畫桃花?”
黃一苗微笑看著唐蔓穎,拉著她指一指桃花畫得怎麼樣,唐蔓穎雖會畫畫,卻並非擅長,只能誇讚。“春雨秦淮水上舟,十分紅影上眉樓。東風不結相思子,畫得桃花當寫愁。唐姐姐一說眉樓,我便想起有一位和爺爺交往的人,曾提及眉樓,並說道眉樓主人愛畫桃花,爺爺愛畫畫,以前也教過我書畫呢,只是我並不是很擅長,只能畫個形似,無法畫出爺爺說的意境。”
一切準備妥當,黃一苗便和盤夢芸又換上男妝,在袁佳和佘江的護從下,往眉樓去。雖然到眉樓的時候,還是半下午,可是眉樓內外,已經是人頭攢動,有錢的人直接挺直腰桿,將賞賜小費拋給門口小廝,便大大咧咧往裡走,沒錢的人,只能酸溜溜在外面,努力地惦惦腳,想透過紗窗,一睹窗內紅顏美。
當然,也有一些人,不用給小廝們拋錢,也不用站在門口惦腳偷看,他們進出眉樓,完全是靠刷臉的。黃一苗正在眉樓門口駐足觀看時,便很有幸看到了三個這樣的人,從街西邊緩緩走過來。那門口接人拋過來的錢,都懶洋洋的對人愛搭不理的小廝們,一見這三人過來,後面遠遠跟著隨從,立馬來了精神,從屋裡跑了出來,像趴兒狗一樣滾到眾人跟前,不斷點頭恭敬地說,“兩位先生來了,你們裡面請。這位貴客有些面生,不知如何稱呼。”那第三人,明顯穿得非常一般,粗布青衣和很一般的布鞋,不過在那兩個氣度不凡的人面前,表現出完全平等,不卑不亢的樣子,讓這些善於察言觀色的小廝們不敢怠慢。
“呵呵,你們這些小廝,不認得他也正常。他是江西南昌府名醫喻昌喻嘉言也,本不喜來這種地方,今日卻是被我倆逼迫而來。”領頭中年男子笑道。
小廝還未來得及點頭問好,後面黃一苗卻喊了起來,“你是喻嘉言,那個寫《醫門法律》的喻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