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怎麼知道我們兩人是誰的?”歸莊驚問。
“嗯,兩個原因吧,第一個原因。剛才那個讓我們隨他一起進去的人,明顯是個有地位的人,而且應該也認識你們,甚至見到你們在這裡,步子都有些變化。這說明,至少你們是他比較關注,不管是好的關注還是討厭的關注,能讓一個有地位的人這樣看你們,你們應該不是普通人。可是你們卻一點也沒把他放眼裡,這說明你們和一般士子不一樣。至於第二個原因,明明是有文化有地位的人,卻裝得像江湖浪人一般,不夠奇怪嗎?”
兩人被這樣一說,反而有些臉紅了,但也只是臉紅了一會,顧炎武便笑道,“有趣,有趣,你比那顧眉還有趣。”
“嗯,你也很有趣,明明也是想來看顧眉的,可是卻不進去,還說別人吃菜餚是假,食色是真,說別人虛偽,哼,你就不虛偽啊。想看,就光明正大的去看啊,別告訴我,你不敢光明正大的看顧眉啊。”
黃一苗這問話,卻讓顧炎武翻了白眼,他本來就眼白多,黑睛少,這一翻,就更嚇人了,旁邊的歸莊指著他的雙眼道,“看到了吧,他一正眼看人,兩眼就成死魚眼了,這哪是看人啊,這是嚇死人。為了不讓顧眉被嚇死,我就勸他,少去裡間,裡間本來就陰暗,他這白眼一翻,什麼美酒佳餚、秀色當前,都沒了滋味,大家只會感覺活見鬼了。”
黃一苗本來以為顧炎武會反駁的,可是沒想到他卻點頭認可,不過卻補充道,“這只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老歸你不清楚。今日這位有趣的妹子問道,我便也一道解釋給老歸你聽。”
“噢,什麼原因?”眾人都好奇。
“我特麼姓顧啊!”黃一苗第一次遇見,所謂大思想家,也是會說髒話的。“同姓不婚嫁,你說我看她好看,又能如何?贖了領回家,告訴我家父親,我買了個妹子回來?”
眾人見他說得好玩,動作表情也誇張,都忍不住大笑起來。旁邊卻有一客人笑道,“我說,這位兄臺,你怕是連見都見不著眉姐兒吧,卻在這吹說贖了回去做妹妹,少吹牛皮啊。”
歸莊卻像是得遇知音一般,指著顧炎武附和道,“我看也是,你長得又醜,怕也沒幾個錢,連這裡間門都進不去噢。”
“嘿,你這傢伙,我請你喝酒,你卻瞧不起我呢?我何止能進去,我還能叫眉姐兒出來,給大夥唱一曲呢。”顧炎武擼起袖子,站起身,像個粗漢一般,一隻腳踏在凳子上大言道。
“兀那兄弟,你就別瞎吹牛了,你要是能把眉姐兒請出來給大夥唱一曲,這二樓八桌的單,我都買了!”剛才那個鄰桌大漢又說道,他肯定是因為不夠文雅,所以即使有錢,也進不得顧眉專屬的雅間去。這種有錢卻被名妓鄙視的人,卻最愛鄙視其他人,以給自己找回面子。
黃一苗和盤夢芸互相看了一眼,怎麼突然話題變成鬥氣了,正想勸顧炎武別受人挑唆,可是顧炎武卻搶先說道,“你買八桌單,我卻只是不賠錢,又沒啥好處,我幹啥要聽你使喚。”
這時另一個桌上,一位很明顯出身於有錢人家,可是卻想裝文士又裝得不太到位的青年,起身說道,“你若能叫得眉姐兒出來給大夥唱一曲,我願以銀五十兩相籌謝。”
“五十兩銀,好像挺多的,老歸啊,你說我要不要掙呢?”顧炎武似乎很猶豫地看著歸莊。
“有錢不掙,你傻啊,大不了,你掙了之後,拿三十兩籌謝眉姐兒,剩下二十兩,咱們再多點些吃食,招待這幾位朋友。”歸莊明顯是個不嫌事多的。黃一苗看兩人一唱一和,感覺很不對勁,他可不認為,以顧炎武的身份和名氣,顧眉會不知道,會不給面子。兩人既然號稱歸奇顧怪,估計喜歡這樣玩鬧便是一個原因吧,想到這裡,她有些同情那兩個鄰桌之人。
這時,顧炎武已經走到其中那個說要給他錢的人身邊,指著他說,“說好了啊,我叫顧眉出來唱一曲,你給我五十兩銀。”那人臉帶嘲諷地點頭。隨後顧炎武又指著另一個人,“這二樓的八桌,你都買單啊?大夥聽到了沒有。”在眾人哄笑聲中,那人也嘲笑著點頭。“龜奴們,你們聽到了吧,一會可別讓這兩人賴帳。”顧炎武又轉向樓上忙的龜奴們問,龜奴們也樂見熱鬧,轟然應是。
確認了之後,顧炎武卻衝著裡面大聲喊道,“眉姐兒,眉姐兒,你武哥來了,還有那老歸,你趕緊出來。”他這一喊,外面頓時轟堂大笑,要是顧眉這麼容易就被喊出來,那這就不眉樓了。
可是,笑聲因為裡間門的一聲“吱”響,嘎然而止,先是一個丫鬟開門,大家還以為她要罵人,不一會,卻見一位鬢髮如雲,嬌顏如花,細腰如柳的女子,站立門口,朝著人群中的顧炎武笑罵道,“武哥,你怎地不是晚上攀椽躍窗進我屋裡,卻在這外廳吃酒了?”這話,就更讓一眾人聽得,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感情這位爺,經常晚上爬柱子直接爬進顧眉的屋裡,顧眉不但不拒絕,好像還接納了。
顧炎武卻撓頭道,“我常在外廳吃酒,你那屋裡,這些日子酸腐味太重,我受不得那味,便與老歸只在大廳吃酒,不願攀椽躍窗進去裡間了。”
“我說呢,好些日子沒見你來,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顧眉在門口站著說了會,便施施然走過來,引得一眾酒客,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不過顧眉卻對此連眉都沒動一下,只是看著顧炎武和歸莊,“說吧,叫我出來做什麼?”
“我們與人打賭,能請你出來為大家唱一曲,這位爺給我五十兩銀,那位爺給二樓八桌買單。你看,為了五十兩銀,你就唱一曲吧,嗯,用錦堂春的詞牌,就唱老歸新作那首《橫江》,哈哈,詞我給你寫下啊。”然後對著顧眉身後的丫環說,“翠兒你取紙墨來,噢,順便叫雲兒把那古琴取來。”然後看桌上有許多杯子,呼喚著歸莊,“老歸,咱倆把桌子收個地方出來好擱琴。”從頭到尾,似乎都沒有想過顧眉會拒絕。
當然,顧眉確實沒拒絕,只是笑著提了一個要求,“武哥要我在這彈唱,眉兒當然不敢不從,只是武哥你那《音論》第二卷,我要手抄本一份呢。還有老歸,明日給我寫賦一篇。”
“使得使得,那五十兩銀,還要分你不?剛才老歸說,要分你三十兩呢。”
顧眉撒嬌看著顧炎武,“武哥,三十兩銀你都還要剋扣啊。”這美女一撒嬌,那柳眉斜蹙,杏眼閃光,聲嬌音柔的樣子,令整個場中能看見的她的人,幾乎全都看傻眼了,甚至連佘江,心都怦怦跳了起來。
顧炎武也有點受不了,說道,“好了,好了,不剋扣。”正好看見翠兒拿來紙筆,雲兒搬出琴,趕緊迎過去,拿了紙鋪於桌上,便提筆寫道,“半壁橫江矗起,一舟載雨孤行。憑空怒浪兼天湧,不盡六朝聲。隔岸荒雲遠斷,繞磯小樹微明。舊時燕子還飛否?今古不勝情。”
在寫的過程中,本在裡面喝酒品茶的幾人,因為顧眉出來,也便出來看發生了什麼,待顧炎武寫完,那幾人幾乎和黃一苗、袁佳、盤夢芸等異口同聲叫道,“好詞!”而那個一開始領黃一苗進來的人,更是對著歸莊說,“爾禮(歸莊字爾禮)此詞,與半山《臨江仙》不惶多讓矣!只是爾禮尚年輕,不應多有這等滄桑之感慨,還是要有年輕人之朝氣。”
歸莊欠身道,“爾禮受教。”顧炎武卻是白眼看那人一眼。
顧眉看了那詞,幽怨地看了歸莊一眼,“老歸,下次你再攀椽來我屋,我定讓翠兒雲兒拿笤帚打將下去,有如此好詞,不先送與我,卻讓武哥這個粗人先得了去。”不過,說歸說,在念了幾遍後,她竟真的從雲兒手中取過琴,箏箏彈了幾下,便端坐桌前,一邊彈一邊唱,吳儂軟語配古箏,唱這略顯淒涼的詩,一時聽得眾人如痴如醉。這也讓黃一苗真正見識到,秦淮名妓,在兩三百年後,仍然被世人稱道,果然不同凡響。就這才藝,要擱後世去,什麼最美聲音、什麼最佳才藝,都得靠邊站了。
一曲唱完,顧眉說道,“武哥,曲唱完了,五十兩都歸我。三十兩是你本來就許我的,十兩是你和老歸入門之費,隨我進去喝酒吧。給你們的費用已經比其他貴客,可都便宜了啊。”這是顧眉請他們兩個進到裡間把酒言歡了呢。
“可是,我們以前進去,從來未花過錢啊?”歸莊苦著臉道。
“從窗子進和從門進,當然不一樣,你們不進來就算了!”顧眉卻看著兩人,盈盈一笑後,回身往裡屋走去。
“好好好,花錢就花錢,只是我還有四位好友,相談甚歡!”
“那就一起進來吧!”
黃一苗沒想到,她們四個沒有跟著那個明顯年紀更大,地位也更高的人進去,反而是跟著這兩個看起來疲疲沓沓,不務正歐冠的人進到了顧眉的私閨之中。當然,與她一樣沒有想到的,還有喻嘉言。喻嘉言剛才本來是想力邀他們四人一起進去的,可還是沒有堅持,這會見四人被那兩個看著不怎麼端莊的士子領了進去,頓時覺得異常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