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一苗覺得自己太失敗了,或許是以前看電視劇看多了,認為女扮男妝不容易被認出來,但來到這金陵城,幾乎是個人就能看出自己和盤夢芸,是女扮男妝。一進到裡屋,顧眉便看著黃一苗和盤夢芸說道,“兩位姐姐姿容秀美,儀態端莊,可否以真容相見?”
人家有誠意讓自己進來,沒有像某人一樣,把袁佳和佘江當成下人,那她們當然也得以誠示人,衣服是不能換了,解掉這時期士子們通用的方巾,放下如瀑秀髮,抹去為了顯得陽剛一些的化妝,當兩人重回女妝時,除了袁佳和佘江,其他男子竟一時看得呆了。
顧炎武呆呆地看了黃一苗一會,又愣愣地看著盤夢芸,然後轉向歸莊問,“老歸,你說我讓我爹退親,求娶這兩位姑娘,我爹會打折我的腿不?”
“估計不會,他應該只會打折你的腰!”歸莊也色地看著盤夢芸,好像是應付著的回答,“要是我,只想娶這位,那一位太過聰明凌厲,娶回去得像主子一樣侍候著。”這是赤裸裸鄙視黃一苗,說她鋒芒太露,不適合做妻子了。
黃一苗不以為意,只是淡淡地笑著看著歸莊,“首先,這一位已許了人家,你沒機會娶了;其次,一會我和顧妹妹聊個事,你也可以聽著,聽完之後,你要還認為這一位更適合做妻子,我就真服了你了。”
顧眉一聽蘇一苗要和她聊個事,便轉過頭來,美目看著這位容貌不比自己差的姐姐,好奇地問,“卻不知姐姐要和我聊什麼事?我與姐姐,好像之前並不認識。”
“噢,之前不認識,一會就認識了。我此行本來就是要來找顧妹妹的,推薦信和自薦畫都準備好了,只是碰到一個瞧不起我兩個夥伴的傢伙,不屑與他一道進來見妹妹而已。”作為一個記仇的人,黃一苗可不在乎那個一直到現在還不知名姓的大人物感受,當著面也要譏諷的。
她這麼一說,顧眉卻掩嘴竊笑,看著那人輕咳以掩飾尷尬。顧眉很是好奇,在南京城中,很少有人,當然除了顧炎武這種怪物,敢當面譏諷這人,而且還是個女子。見黃一苗遞過書信,她接了過來,卻沒有著急先翻開看,而是好奇地問,“不知姐姐名姓,看姐姐氣度不凡,心志高潔,定不是普通人家女兒。”
“普通,普通,我叫黃一苗,來自廣西思明府,是知府黃子琦的妹妹,一個南方小家庭裡的小女子。”
顧眉卻心中腹誹,你這還普通呢,思明府是土府,土司就是土皇帝,你這不就是思明府的大公主嗎。不過看黃一苗雖然氣度不凡,卻沒有那種富貴人家女子的傲嬌之氣,她還是比較有好感的,正想問另一個姐姐叫什麼,盤夢芸卻已經觀察到她的動作,自我介紹起來,“我叫盤夢芸,本是永安州人,只因父親被疑煽動瑤人,受官府通緝,攜我避禍安南多年。後來安南內亂,我們瑤人苗人被驅逐,是思明府黃大人收留了我們,現居思明府,並由家父作主,許配給了黃知府。”
“唉啊,果然許了人家了啊,唉唉唉,老顧,我傷心了,我要回去寫詩!”歸莊一聽盤夢芸果然許了人家,便哀嘆起來,真要走了。
那中年男子卻哼了一聲,“爾禮,如此孟浪,成何體統,給我在此好好坐著!”歸奇與顧怪是一對摯友,顧炎武很明顯不把此人放眼中,可是很奇怪的是,歸莊卻有些畏懼此人,聽言後,竟真的乖乖坐下。
“如此說來,兩位姐姐一個是僮人,一個是瑤人?”顧眉聽了黃一苗的介紹後,更是好奇了,“姐姐,我聽說僮苗女裝,很是漂亮,你們可有穿過。”
黃一苗拉過盤夢芸,“我很少穿,盤姐姐是瑤族聖女,每每有重要節慶,便要著瑤人華服,主持儀式,嘖嘖,她一穿上華服,連我都然心動,想替我哥把她娶了。”卻說得盤夢芸,滿臉羞得通紅。
“嘖嘖,這容貌,這身段,這嬌嫩樣!”顧眉圍著盤夢芸轉了幾圈,上上下下看,然後轉過頭看著黃一苗,“要不和你哥哥商量一下,我們兩個一起,一起替他娶了這位姐姐。”不過,剛說完,她卻又自己否定了,盯著黃一苗說,“不,不,得和黃大土司商議,我要把你們兩個一起娶了。”小姑娘們的玩笑,卻讓一群男子們有些尷尬了,那中年男子,又輕咳一起,似乎想提醒一下這個場合,有他和喻嘉言等人在場,要嚴肅點。顧眉聽他一咳,便收住笑容,“剛才說笑了,姐姐既是專程來訪,卻不知何事?”一邊問,一邊揭開書信,看到第一行,便驚道,“你們和蔓穎姐姐是好友?”
黃一苗微笑點頭,“是的,不但已成好友,而且蔓穎姐姐已經被我們救出去了?”
“噢,被你們救出去了?那不知蔓穎姐姐那病,是否可治?”顧眉關心地問,“蔓穎姐姐身世悽苦,沒身青樓,一直怏怏不樂,可惜我等姐妹,卻又無法救她。日前忽然聽她染病,本想去看望一下,媽媽龜公打死也不肯讓我去。
“蔓穎姐姐沒有染病,坊間傳言鴻月樓多人染病,是盤姐姐使的計策。”
“哦,什麼計策,可否一聞?”
黃一苗本來也沒打算隱瞞她,便將當日之事,一一道來。說完這些,她沒有先看其他人反應,而是叮著歸莊問,“嗨,老歸,聽了盤姐姐此計,有何感想?還敢娶盤姐姐這樣的人不?”
歸莊連連擺手,“不敢了,不敢了,先且別說她已許了大土司,我得罪不起。便是她有如此用藥之術,如此詭異計謀,我娶回去,稍犯點錯,那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這位聖女,估計也只有你那土司哥哥,才消受得了。”
顧眉卻更好奇另一個問題,“香水中摻點藥,便能做出那麼樣症狀,令鴻月樓中醫倌也誤診?”
“哈哈,喻師在此,我只要將方子給喻師一看,他自然可為妹妹分解其中細節。”說著,黃一苗先拿出香水,擰開蓋子,頓時香氣充溢整個房間。
顧眉深吸一口氣,然後瞪大眼睛看著那精緻的小瓶子,吃驚地問道,“這是什麼香水,竟如此芳香濃郁?”
“哈哈,這是我自己調配的香水噢,小女子不敬,先考考喻師,可能聞出香水中,有些什麼藥材?”黃一苗沒有管顧眉的態度,而是笑吟吟地看著喻嘉言問。
喻嘉言知道,這是學醫之人,互相考校技藝了。作為當代名醫,他經常與友人如此互相考校,既交流技藝,又增進感情。所以一聽黃一苗問,雖然黃一苗持晚輩禮,可他還是恭敬地站立,曲身伸出雙手,謹慎地接過香水瓶,細細聞了好一會,“茉莉、玫瑰、丁香、桂花、紫薇……,檸檬草”還未說完,卻長吁一聲,“啊,這一小瓶香水,竟用了二十多種花,取花汁凝鍊。只是,這香水應是以檸檬草香為主,茉莉香為輔,其他花草之香僅為佐料而已。這檸檬草只在廣西、安南一帶方有,南嶺以北便無生長,連我初聞,竟也一時未識出。”
黃一苗聽他這樣說,也是非常震驚,心想,這世上居然真有鼻子和狗一樣靈的人。不過,剛這麼一想,便感覺歉意,居然把一位德高望重的名醫,與狗相提並論了。小心思亂轉,面上的禮儀卻沒耽誤,口中說道,“喻師果然醫界泰斗,就是這樣聞一聞,便分辨出二十多種花香,真神人也。”
“我只是聞出香味,如此香水,我即使知道花草種類,卻也熬製不出來,黃姑娘高才,令喻某佩服。”
“哈哈,這個其實也不難煉製,只是其中搭配和工藝有些特殊,如果喻師有興趣,我便將方子給喻師。”黃一苗見到這位名師,想法便有所改變,此行可就不簡單要透過顧眉來賣點東西了。
喻嘉言雖然好奇,可是卻知道這種秘製香水,本身就很貴重,其西方更是醫家不傳之秘方,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這香水貴重,秘方乃黃家之寶,我豈能有覬覦之心。如蒙黃姑娘贈香水一瓶,喻某便知足矣。”然後又向顧眉解釋,“這種花草精華,再輔之以一些苗瑤之地特殊藥物,便可令人塗抹之處過敏,出現紅疹子,很容易被誤解為是一些特殊病症。”顧眉這才恍然大誤。
“哈哈,喻師,這香水我有很多呢,今日本來是想找顧妹妹,讓她在眉樓之中,擺設香水,幫助銷售。我說給配方喻師,出於誠意,當然我也是有事想求助喻師,若喻師願助我,豈止可將些香水配方交給喻師,我那邊爺爺留有預防天花、治癒虐疾、防護霍亂暴發的方子、用藥,都交給喻師。”黃一苗覺得,自己是在誘惑一個中年男人,只不過不是用美色,而是用醫生的技藝。
“預防天花,你是說種牛痘之法嗎?這個我與徽州多位摯友,曾有嘗試,有一些效果,只是還不穩定,不敢大規模給人種。”喻嘉言神情凝重。
“嗯,我們已經試驗出很穩定的種法了,一萬人中,最多一兩個人會出問題,其他人都沒有事。其他治各類重症之藥,我們也摸索了一些試驗方法,既不傷人,又可檢驗其效果。只是我們缺深通醫理之人相助,不然進度會更快一些。”黃一苗說完,嘟著嘴很幽也地看著喻嘉言。
“既是如此,不日不便領十幾個弟子,去思明府相助黃姑娘!”醫者最聽不得有治各類重症,特別是在這個時代治大規模傳染病的良方,一聽便會不由自主相要學來,儘快用於治病救人。所以當黃一苗說完那些,不待黃一苗提出請求,喻嘉言便迫不及待想要見識了。
一場文人雅士與名妓的盛宴,便這樣被兩個醫生的話題給喧賓奪主了,在喻嘉言激動地說願意帶十幾個弟子去思明府時,那個主持飯局的中年人終於面子上掛不住了,“嘉言,思明府地處偏遠蠻荒之地,聽聞那裡各族之人,桀驁不訓,野蠻後鬥,大小土司又多蠻橫無理,不遵教化,不守禮儀。且嶺南障癧之地,我們中原人去,易生疾病,嘉言三思啊。”這可是難得一請的名醫,一旦遠走嶺南,他以後治病還去誰呢。
黃一苗一聽,不高興了,“我說你這人,瞎扯什麼呢?你去過嶺南,去過思明嗎?嶺南各族之人,就站在這裡,盤姐姐瑤人,我僮人,哪點桀驁不訓,哪點不守禮儀了?未躬自瞭解,便信口雌黃,我看你才是蠻橫無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