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映桑枝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人間三月,陽春時節。

眼前是一片美麗的田野,附近林中數名農家女子正採摘著青青桑葉,不遠處一條小河靜靜流淌。河中央的小橋上,幾名吹奏木笛的小牧童,騎著小毛驢悠然經過。

和風緩緩吹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清淡幽遠香氣襲入鼻端,我從未見過這樣男耕女織的靜謐田園景象,佇立桑間陌上,心情無比愉悅。

採桑女一邊摘取桑葉,一邊曼聲而歌:“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我時常吟誦這首《詩經?七月》,至今記憶猶新,見她們的歌聲優美動聽,不由和著她們的聲音唱道:“蠶月條桑,以伐遠揚,猗彼女桑……為公子裳!”

青蒿採了幾株香草在手,倚在桑樹下,遠遠欣賞那些年輕農夫弓身勞作,並不理會我們唱些什麼,她一向厭惡詩文,雖然識字,卻並不精深。

那些採桑女繼續歌道:“八月其獲,十月隕籜,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

我心存忌諱,停止了歌唱。

青蒿偏偏聽見這最後一句,登時柳眉含怒,大叫道:“這些賤婦,好生無理!我們又沒招惹你們,何苦如此詛咒謾罵!”

她心生怒意,將手中芝蘭扯碎,向桑林之中投擲而去。

林中霎時飛起無數只細小的黃蜂,向那些採桑女子嗡嗡撲落,她們乍見一大群蟄人的黃蜂出現,驚慌失措躲閃不迭,紛紛解下頭巾或掀起衣角遮蔽頭臉,四散奔逃。

其中一名身形瘦小、頭扎青花巾的藍衣少女,情急之下跌倒,她手中所挎小籃筐滾出數丈遠,辛苦採摘半日的青翠桑葉於桑林中撒了一地。

青蒿見此情形,猶不解氣,忿然說道:“當年紅藤被那貪心的獵人追趕,可不正是因為她那身難得一見的紅色皮相!如果可以,我真想將所有的獵人、獵犬都痛打一頓!”

我只要想起紅藤如今行走時一瘸一拐的模樣就不免心疼難過,本不欲插手干涉青蒿使出法術變幻黃蜂恐嚇她們,但見那瘦弱少女跌倒,心有不忍,暗施法力,將蜇人黃蜂盡數變化為小彩蝶。

五彩繽紛的小蝴蝶在茂密桑林中飛舞,姿態優美,煞是可愛。採桑女子們見蜂突然變化為蝶,驚奇得目瞪口呆,不再恐懼逃竄。

青蒿見我出手阻止,說道:“紫萱,別忘了你也是小狐狸!如果有一天被獵人抓走了,他們可會如此護著你麼?”她賭氣背轉身去。

我走到她背後,溫柔微笑道:“好青蒿,別生氣,下次我一定不會了!”

她板著臉道:“別拿紫姨教你狐媚男人的手段對付我,不管用的……”

我正欲解釋,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紛亂的馬蹄聲響,隱約可聞人聲嘈雜鼎沸,立刻向桑林外小徑上看去。

青蒿察覺有異,急忙拉著我隱身躲藏在一株密葉桑樹後。

一個華服金冠的年輕男子騎乘一匹白色駿馬,從鄉間小徑上疾馳而過,因久未下雨泥土乾燥,馬蹄過處,塵土飛揚,後面數騎乘坐之人齊聲呼喊:“二王爺!二王爺!”

那男子情緒無比激動,不顧後面眾人追趕呼喊,一再揮起鞭梢,策馬狂奔。

我隱約窺見他的面容,見他年約二十開外,面目俊美、氣質高貴,眉宇間卻帶著陰鬱憤懣之色,似乎有著極大的難言之隱。

他的身影幾乎一閃即過。

隨後,我們眼前閃現了一個騎棗紅色駿馬的黑色身影,那人馬速甚快,一邊加速追趕,一邊叫道:“二哥,大哥有命,讓你立刻回行宮去!你可聽見了麼?”

只聽白馬一陣長嘶,那騎白馬藍衣男子聽見他這句話,將馬韁繩勒住,回頭說道:“大哥怎會知道?是你告知他的麼?”

那黑衣男子駐馬立定,看向他道:“大哥明察秋毫,何必要誰告知他!父皇對二哥向來疼愛有加,二哥切勿聽信小人謠言!”

我靜聽他們說話,青蒿悄悄在我耳畔道:“你看身著黑衣的那人……氣質風度如何?”

我經他提醒,凝神看過去。

那黑衣男子眉如短劍,星眸炯炯有神,薄唇如刀削,臉頰輪廓分明,坐在棗紅馬上身姿俊挺,如同一株修竹,他與藍衣男子似乎是親兄弟,二人年紀相仿,面容並不相似,雖然都是俊美男子,但是相較之下,藍衣男子的面容略覺陰柔,氣質稍遜一籌。

我猜到青蒿的心思,輕捏她的手腕,低笑道:“很好。你莫非已經心動了麼?”

青蒿輕聲道:“不是我,是給你的。你既然下山來,紫姨又沒說不許你和人間男子在一起,你若喜歡他,不妨……”

我急忙搖頭道:“我不要!你自己留著吧,不勞你幫我費心了!”

青蒿遠遠注目那黑衣男子,說道:“我替你選的人,決不會錯。”

我並不理會她,繼續關注那二人說話情形。

藍衣男子突然道:“三弟,請轉告大哥,並非我不願回行宮去,只因此事關係重大,我非要弄個清楚明白不可!”

黑衣男子見他依舊堅持,勸道:“二哥何必如此固執?等候祭祖完畢迴轉建康(注:南北朝建康即金陵南京),二哥詢問吳淑媛,一切自然就清楚明白了。”

藍衣男子眼中帶著悲憤之色,道:“她敢將真相說出來麼?”

黑衣男子見他掉轉馬頭欲走,策馬阻攔,急道:“二哥!即使謠言是真,你就如此拋棄數載兄弟之情不顧麼?大哥尚在行宮內,難道你要他親自前來相請你不成?”

藍衣男子似乎對那“大哥”十分敬重,猶豫不決,終於忍住情緒,緩緩道:“好,我隨你回去!”

黑衣男子面容浮現微笑,說道:“大哥料定你會如此,走吧!”

我萬萬不料他們離去之時,青蒿突然發出一聲嬌柔尖叫,喚道:“公子救命!”將我用力自桑樹後推出。

我猝不及防之下,驚見腳旁站立著一隻高大兇橫的野犬,一時未曾想到是青蒿所制幻象,因狐狸天性畏懼犬類,嚇得脫口而出“啊”了一聲,向一旁樹後躲閃。

一個黑影迅速向我掠來,捉住我的衣襟,擋在我身前,竟是那黑衣男子。

我明知青蒿有意引逗他前來救我,心中暗怨不已,恨恨瞪了她一眼,她躲藏在樹後露出半張俏臉,神色之間頗為得意。

黑衣男子驅走惡犬,站定對我說道:“是犬非狼,姑娘勿怕。”

我不得不說道:“小女子向來膽子小,不料桑林中會有犬類,多謝公子搭救。”

我抬頭之際,恰好碰上他的眸光注視。

翠雲山中從未有過男子出現過,千年以來,我第一次見到男子如此認真打量我,他的眼睛瑩亮如黑寶石,帶著淡淡的驚喜,眸光轉移到我*的雙足時,竟然怔住了,說道:“你……

我低頭看了一眼,綠裙下墜珠串不停搖曳,隱約露出潔白的雙足,桑林中綠草豐沃,映襯之下顯得更加醒目。

我將赤足收回裙底遮掩住,他頓覺造次,俊臉微紅,說道:“對不起,恕在下失態。”

青蒿不知何時從樹後溜出來,拉起我的手,對他款款行禮道:“多謝公子,我們姐妹都是附近綠柳莊中繡匠之女,住在青石畿。公子若有閒暇,可來看看我們的繡品是否合用,今日就此別過了!”

他似笑非笑,向青蒿示意,說道:“多謝姑娘相告,改日定來府上拜訪。”

青蒿拉著我走出數丈,停下腳步回顧,見那二人都上馬離去,頓時笑彎了腰,說道:“如何?我擔保,不出三日,他一定前會來尋訪你!”

我眼見她編出一大套謊話欺騙那黑衣男子,說道:“綠柳莊、青石畿,附近有這樣的處所麼?”

她笑道:“自然是有,他們本是蘭陵人氏,怎能騙得過他們呢?你可知道他們是誰麼?”

我茫然搖頭,我的法術還不足以觀人之出身來歷,青蒿經常在人間遊歷,知道的事情遠遠多於我。

她說:“當年紫姨離開人間,皇帝早已不是蕭寶卷了,是祖籍蘭陵的蕭衍。剛才你所見之人是蕭衍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他們兄弟共有八個,每年清明時分都要來蘭陵祭祖。”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我嚇了一跳,說道:“既然是皇子,就更不要招惹他們了,媽媽在蕭寶卷的皇宮裡受了很多委屈,況且,我不想和他……”

青蒿漫不經心道:“正因他是皇子,我才放心將你交給他呢!過了這幾天,他就不在蘭陵了,想見也見不著,省得牽掛糾纏。”

我心中自有主意,不再和她辯論。

我們走到一個綠柳掩映的小村莊前,只見一彎清溪環繞小莊,莊旁禾苗青翠,果園飄香,景緻清幽如畫,隱約傳來雞鳴之聲。

青蒿遙指遠處小山腳下一所綠柳掩映、青石砌造的大宅院,說道:“你看,此處就是青石畿了!那宅院主人本姓陶,是一名書生,金榜題名後宦任江州刺史去了,並無人居住。你既然喜歡蘭陵風景,我們不妨在他家中住上幾日,順便等候今日那公子前來尋你。”

說到這裡,她又忍不住一陣嬌笑。

我見她提及陶姓書生時,毫無陌生忸怩之態,早已明白了八九分,點頭笑道:“陶生和你必定有一段姻緣了?你既是半個主人,我們就住下好了!”

青蒿笑而不答,帶我走到宅院門前,輕推大門。

門鎖應聲而落,院中野草叢生,一片蕭索。堆積的秋冬落葉腐敗不堪,蛛網密密層層,水井臺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土,光滑的井壁上青苔密佈,牆角落處,盛開著一叢野生的粉紅刺玫。

一隻野山貓見有人進院,“嗖”地飛竄過牆頭,青蒿微微嘆息道:“陶郎似乎很久不曾回來過了。家中久無人煙,竟至如斯荒涼!”

我有意逗她,說道:“既是你和陶生昔日洞房的愛巢,怎能勞駕新娘子親自動手收拾庭院?我替你整理整理吧!”

我衣袖輕揚,一陣清風吹起,將院中野草刈去,蛛網、灰土、秋葉盡數拂淨,斷壁頹垣都修補完整。

不過片刻之間,荒涼的宅院就被我整飾一新,庭院中乾淨整潔,園圃中種植著蘭草,叢生的野玫變成了嬌豔的薔薇花攀援在起伏不斷的粉牆頭,繁花如錦,盛開得無比燦爛。

我們攜手走進廳堂之內,正廳門匾的灰塵拭去,恢復了朱底金漆的原貌,上面書寫著三個大字“五柳居”,廳堂內窗明几淨,桌椅光亮整潔,繡屏紗帷掩映,柳影婆娑,隱約有香閨氣象。

我問青蒿道:“如何?可恢復原貌了麼?”

青蒿微笑環視,說道:“辛苦你了,一切如舊,且更勝似往日。”

走到側面書房,桌上筆墨紙硯*齊備,她隨手翻閱那些舊書卷,取出一幅字,看了半日,掩嘴笑道:“你過來看看,陶生昔日所寫的玩笑話!沒成想他竟未銷燬,還放置在此處呢!”

那松濤紙箋微微泛黃,上面字跡清秀灑脫,恣意揮灑,無拘無束,我心中暗自猜度陶生定是狂傲不羈之人,卻見那紙箋上是一篇歌賦,標題書《閒情賦》三字,下面洋洋數言道:

“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表傾城之豔色,期有德於傳聞。佩鳴玉以比潔,齊幽蘭以爭芬。淡柔情於俗內,負雅志於高雲……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考所願而必違,徒契契以苦心。擁勞情而罔訴,步容與於南林……徒勤思而自悲,終阻山而滯河。迎清風以怯累,寄弱志於歸波。尤《蔓草》之為會,誦《召南》之餘歌。坦萬慮以存誠,憩遙情於八遐!”

我靜心讀完,不覺掩卷嘆息,陶生《閒情賦》字裡行間無不流露出對青蒿的真誠和衷情。

“瑰逸之令姿”、“傾城之豔色”形容青蒿美貌;“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暗恨自己不能化為她身上之衣,以期能夠永不分離,卻又擔心夜幕降臨時美人會除下衣物;“坦萬慮以存誠,憩遙情於八遐”,更是明明白白直率坦言自己的萬千憂慮,奉獻一片真心挽留美人。

陶生對青蒿之熱戀毋庸置疑,青蒿卻不為所動,依然離開了他。

她見我嘆息,詫異問道:“為什麼你不覺得好笑,反而嘆氣?”

我問道:“陶生向你解釋過賦中之意麼?你可明白他為何要寫下此賦麼?”

青蒿接過紙箋,點頭道:“他進京趕考前寫給我的,我還笑話過他呢,說什麼做我身上的衣服、腳下的鞋子,這麼羞人的話虧他能想得出!我本以為他燒燬了,誰知道他竟還留存著。”

我低頭念道:“‘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空委棄於床前’,他一直擔心你會遺棄他如空履,你離開他,他一定很傷心。”

青蒿道:“金榜題名後他娶了宗師之女,洞房花燭夜他就不會傷心了!”

我問道:“你還想見他一面麼?”

青蒿搖頭笑道:“和這些文人雅士風流,不過是逢場作戲,見他做什麼?徒惹麻煩而已!我們不提這些了,我們若是裝作開繡坊,有些東西可得趕緊置辦置辦,看那蕭三公子怔怔看你的情形,只恐他明日就會前來了!”

她毫不顧惜,將手中紙箋撕毀,丟棄於書房外溪流中。

夜幕降臨,青蒿不知自何處取來一罈美酒,倒入白瓷碗中,那美酒在燈下呈現金黃琥珀之色,頗似花瓣色澤,頓時清香四溢。

她飲下一碗,開心笑道:“真是好酒!此酒名為鬱金香,系蘭陵佳釀中的極品,你也來嘗一嘗!”

我吃下幾枚松果,搖頭道:“我不會喝酒,會喝醉的,你自己喝吧!”

她給我斟上小半碗,說道:“紫姨看管了你整整一千年,她肯讓我帶著你出來,就是有意讓你增長見識,人間美酒、美食、賞心樂事,你都體會一遍,才不枉隨我走這一遭!品嚐一點吧!”

我不便再推卻,端起碗淺嘗了一小口,甘淳濃香即刻在唇舌間瀰漫開來,最初的麻澀之後,竟然是淡淡的甘甜,清洌芬芳的感覺讓人神清氣爽。

她留神注視我的表情,問道:“如何?”

我微笑道:“果然是美酒,我陪你一起喝。”

月上中天之際,我斜倚在枕上,微覺有些昏沉,想起今日所見陶生之作《閒情賦》,文辭華美,情意真切,心中仰慕不已,遂低聲唸誦道:

“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

……

願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悲高樹之多蔭,慨有時而不同!

願在夜而為燭,照玉容於兩楹;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

願在竹而為扇,含悽飆於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顧襟袖以緬邈!

願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而哀來,終推我而輟音!”

念至此處,心潮起伏,我不覺走到桌案前,提筆將賦文重新寫出,卻不料聽見有人將院門輕輕開啟。

我隱身在窗紗之後,藉著皎潔月色,見青蒿肩披薄衣、踏露而出,心中頓時明白,她在桑林中所注視數名年輕農夫中不乏俊偉之人,或許早有中意者,夜晚前去尋訪。

我只作不知,轉身吹滅燈火,將錦帳放下,合眸而寐。

次日清晨,我走到青蒿房間外自門縫向內張望,見她安然臥於床榻上,才放下心來。

後院小門正對一片竹林,春筍紛紛出土,青翠的筍尖是我們都喜歡的食物,我欣喜不已,走到竹林中挑揀嫩筍,隨手將其拔起。(未完待續)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熱門小說
唐人的餐桌7號基地宇宙職業選手光陰之外我有一劍神印王座2皓月當空神秘復甦明克街13號深空彼岸不科學御獸
相關推薦
封殺[娛樂圈]盛世嬌寵:世子哥哥要抱抱妻控神級直播之寵物大師羽落蒼穹惑國紅顏挑個王爺做夫君懸疑大師鋼海沉浮鋼鐵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