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洛拎著書包和食材進門, 秋叢正呆在房裡不知跟誰在打電話,聽到動靜,抬頭看了他一眼, 點點頭,用夾煙的那只手朝他指了指廚房。
走進廚房前,秋洛只零星聽見“處理一下”、“你看辦”、“查查”之類的短語, 具體也不知道到底說了些麼。
待他做好幾盤香噴噴的飯菜端上桌時,秋叢已經在桌邊坐好。
一盤紅燒肉,一盤蛋花湯,一碟酸辣海帶絲和清炒小白菜,兩大碗白米飯, 秋叢並不急著用飯, 照例開了一罐啤酒,就著冷盤喝酒。
秋洛埋頭當個乾飯人, 突然聽秋叢難得開了口:“你的廚藝進步了不少。”
“真的嗎?好吃嗎?”秋洛帶著欣慰和一點受寵若驚的表情, 從碗裡抬起頭,嘴角還殘留一粒米。
秋叢冷硬的臉孔隱約化開一絲極淡的柔和, 抬起手指替他擦了擦嘴角:“我收到你的月考成績單了,這次又是年級第一, 這是爸爸獎勵你的。”
他將一個黑色絲絨小盒子放在桌上,秋洛好奇地開啟一看,竟然是一塊機械手錶,雖不是什麼牌, 造型卻極為別緻, 一看就是精心挑選的。
像這樣一兩百塊的手錶,換做從前,基本不會出現在秋洛眼前, 如今倒成了一件珍貴的禮物。
“謝謝爸。”秋洛美滋滋收下,換下手腕上那塊破損的表,又從書包裡拿出運動會的個人獎狀,還有前段時間數學競賽第一的獎狀,一同遞去。
秋叢每一樣都仔細看,鄭重收藏在一個專門的鐵盒子裡,揉了揉他的腦袋,有些出神地道:“你將來一定會比爸爸有出息的,你母親在天上一定也會到安慰吧。”
秋洛聽著這話心裡有點不是滋味,臉上的笑容也淡了,趕緊裝作低下頭扒飯。
從前他做豪門少爺時,父親工作忙碌常年不在家,一年到頭也難得回國一趟,但對他還是很好,時常會寄一些禮物回來。
兩人像這樣平平常常同桌吃一頓飯的時間,都少可憐。
在這間逼仄陳舊的小屋子裡,他與秋叢一起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同吃同住,秋叢話不多,卻會省吃儉用供他用最好的,自己只睡一張陳年破席,平時帶他出門跑步運動,在拳擊館指導他練拳,就連功課作業都會認真目。
短短個把月相處的時間,加起來幾乎比秋洛和父親幾年還長。
可是一想到自己並不是秋叢的親生兒子,他心愛的孩子、甚至有可能是世上唯一的親人,早已死在了醫院的手術臺上。
自己若是有一天回到原本的身體裡,秋叢知道了兒子死亡的真相,該有多傷心呢?
秋洛暗暗嘆口氣,心裡有些難受,連飯都少吃了兩口。
秋叢似乎一直用餘光注意著他,放下酒杯,親手夾了一塊紅燒肉給他:“想什麼呢?快吃,飯菜都要涼了。”
秋洛下意識把肉塞進嘴裡,腮幫鼓起一邊,含糊地道:“剛才那些人是什麼來頭?是您的熟人嗎?”
秋叢目光微微下撇,隨口道:“不是熟人,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你好好上學就是,其他都不用管。”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對了,爸爸過幾天有點事,會暫時離開幾天,要是遇上麼麻煩不要怕,記住,有爸爸在。”
秋洛動地點點頭,把一碗飯幹了個底朝天。
他端著碗碟回廚房洗碗時,擼著袖子把櫥櫃都刷了一遍,卻在櫃子深處發現了一本好幾年前的食譜,似乎是這具身體的母親寫的。
秋洛隨手翻了幾頁,正準備收起來,卻見某一頁的注意事項裡“忌葷腥油膩”,還特別劃去了幾道於油膩的菜,其中正有一道紅燒肉。
秋洛心裡一跳,想起方才秋父的神色並未見麼異常,轉念一想,都這麼多年了,這種小細節未必會注意,便立刻把食譜收了起來束之高閣。
※※※
這天中午,秋洛像往常那樣端他的午飯,坐在教學樓後面的小花園,一邊隨時觀察假“秋洛”的動向,一邊吃飯。
這幾天管家來接人時,都盡量避免在人前接觸,秋洛難以像上次那樣接近。
原本他以為只要能聯絡上管家,真相就可以大白,萬萬沒想到,這事的幕後黑手很有可能就是管家。
為了他那個癱瘓在床的兒子,也不知道使了麼靈異詭計,竟然能把自己的身體給頂替掉,利用身為管家的權利,不聲不響把他身邊的保鏢都換掉。
他與管家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十多年,自己的性格習慣,早就被摸的透透的,也不知道為了這一天,管家父子兩人暗搓搓地籌謀了多少年,竟能讓兒子把自己的舉止模仿如此相似。
非但讓他兒子有了一個健康的身體,甚至兩人裡應合滿天海,將來還能順理成章作為秋家唯一繼承人,繼承龐大的資產!
秋洛想想都覺不寒而慄。
自己現在唯一的優勢,就是對方應該還不知道自己這個原主還活著。
要是能聯絡上父親就好了。
秋洛嘴裡慢條斯理咀嚼著逐漸失去溫度的飯菜,皺著眉頭想,管家太精明了,手機、指紋和證件都在他們手裡,把他所有社交軟體、郵箱賬號統統更換了密碼。
現在秋洛手頭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等等……既然用其他賬號傳送的資訊會被當成垃圾過濾,他如果能偷到假“秋洛”的手機,通自己原本的手機去電,不就能聯絡上了嗎?
無論如何,但凡有一線希望,他都得試試。
※※※
下午,秋洛打探到自己原本的班級,這節課正好是體育課。
他以前喜歡打球,上體育課十分積極,打球時如果手機揣兜裡會很不方便,他一般上體育課都會把手機留在教室。
也不知道這個冒牌貨是否也模仿了他這個小習慣。
上課時,秋洛頻頻低頭看表,算時間差不多了,他就舉手報告說自己肚子痛,然後飛快地竄出了教室,跑向高三年紀教學樓。
來到以前的老教室,裡面果然空無一人,都去上體育課了。
他貓著腰從後門貼牆根進去,從這個角度教室後牆的監控正好是死角,拍不到他。
自己原本的座位就在最後一排,秋洛翻了翻課桌上的習題和書本,確定就是冒牌貨的桌子,便立刻搜書包。
摸了半天,秋洛忽然在書包裡看見一本熟悉的封皮,開啟一看——這不是他以前的日記本嗎?
封皮是牛皮的,還帶一顆鉚釘扣,裝訂的十分別緻。
秋洛從鼻子裡撥出兩串氣哼哼的吐息,可惡的管家,果然就是拿著他的日記讓他兒子模仿自己的!
他隨手從隔壁同桌桌肚裡抽出一本大小差不多的美女雜誌,換上了日記的封皮,把日記揣進自己懷裡,偽裝成同學惡作劇的樣子。
須臾,他終於在書包最內側的口袋裡找到了手機!
秋洛按耐住激動的心情,正要給手機解鎖——靠,密碼果然改了,他又不能用指紋解鎖。
秋洛皺著眉頭,心想乾脆把sim卡取出來帶走,可轉念一想,日記換成美女雜誌或許還是同學間的惡作劇,然而手機卡一空,以管家的精明,他和冒牌貨肯定會立刻猜到自己可能沒死,父親遠水救不了近火,他豈不是危險了!
正在此時,教室外竟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來了!
秋洛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這個時候出去一定會被撞個正,他火速把手機放回去,然後飛快躲進了教室後門的門背後。
緊跟,後腳來人就從前門走進了教室,秋洛從對面窗戶反射的畫面,看到了來人的臉,竟然好死不死就是佔了他身體的冒牌貨!
冒牌貨原本名字叫賈爾孜,他自從癱瘓後,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五年,這五年時間以來,賈爾孜每日每夜都在詛咒這個活在棺材般的地獄生活。
他做夢都想擁有一具健康的身體。
而那個跟他同齡的東家少爺,正是他羨慕嫉妒恨的仇視物件,憑什麼時間好處都被少爺給佔了?
優越的出身,龐大的家產,健全的身體,俊朗的表,甚至連學習都處處第一。
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他沒想到,上天竟然也有垂青自己的時候。
父親不知從哪兒結識了一神秘的道人,號稱會一門“奪舍”的獨家秘術,幾人謀劃多年,答應事成後給出一份鉅額報酬,終於實施這次的“奪舍”。
剛進入少爺身體時,賈爾孜還不習慣,足足休學復建了一個多月,才恢復了正常人的行走跑跳,並且對外謊稱是大病初愈。
賈爾孜完全沒發現後面躲一個人,看教室沒人,便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上次讓你們找的私家偵探,打探林盡染身邊那個窮學生的事,怎麼樣了?”
正貓在後面偷聽的秋洛一愣,心中立刻警惕起來,這傢伙居然調查他?是察覺了自己的身份,還是因為林盡染?
“……家裡只是經營一間快破產的拳擊館?新來的轉學生?好吧,我知道了。”
賈爾孜掛了電話,嘴裡喃喃自語:“這種人能有麼特別之處,竟然能跟林盡染走那麼近……”
看來他不能等劇情按部就班自己走,自己主動推一把劇情了。
賈爾孜將手機塞回兜裡,拎起書包,直接離開了教室。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秋洛徹底松了口氣,跟在後面跑出來,換了條路,往自己教學樓走,一邊走,他匆匆翻開那本日記本,忽然從書頁裡掉了一片風乾的樹葉書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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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洛想了想,這好像是小時候第一次練習吹樹葉時,摘的母親種的盆栽裡的葉子,還被母親狠狠教訓了一頓,後來為了懷念母親,便把樹葉風乾做成了書籤。
等他回到教室後不久,下課鈴響。
秋洛正準備收拾收拾放學回家,沒想到,賈爾孜居然出現在了他們教室門口!
秋洛眼底微驚,別是發現了日記的事吧?
然而賈爾孜卻不是來找秋洛麻煩的,他找人將林盡染叫了出去,秋洛眼珠轉了轉,立刻悄摸摸跟上,把腦袋貼在窗戶上,豎了只耳朵偷聽。
這是正是放學嘈雜的時候,傳來的聲音斷斷續續:
“……能別找我了嗎?我又跟你不熟……”
“你說什麼我們小時候見?那種事誰會記得……”
“這是什麼?麼紀念?我沒興趣看……”
後面的話聽不見了,秋洛睜大眼睛,正好看見賈爾孜把那本包封皮的“日記本”遞給了林盡染,又說了“記得回去看”,轉身便走了。
秋洛挑了挑眉,眼神一點點變得微妙起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傢伙要把日記送給林盡染看,但他很想知道,林盡染看到“日記”內容後,會露出什麼表情?